馬車搖搖晃晃地前行,秋瑤閉着眼靠在宋玉的肩頭,卻是一絲睡意也無。
一個月前她還在咸陽與白起舉案齊眉,一家人“共享天倫”,而如今一切都變了模樣。這一個月,彷彿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忽然想起之前爲阿狸起名時的初衷,以初以初,一如當初,殊不知她的初並非是白起,美好的願望一下子成了一個笑話。
但事情或許並非全然如此,或許她在記憶模糊之時便已預見到她與宋玉的重逢,一切迴歸正常的軌道,但這中間的四年,卻是真真切切地存在過,今時今日的自己,當真還能與宋玉和好如初嗎?
且不論那些虛虛實實纏繞在幾人之間的心結,單單一個叫着他人作父親的以初,便是讓整日整夜地不安着。
換成從前的自己,她和宋玉的孩子在白起身邊,她恐怕是會歇斯底里地去找白起拼命,但是她得知了真相,卻莫名覺得白起不會傷害以初,但這種想法越肯定,她心裡的不安卻越分明。
好像一切都恢復正常,又好像一切都走了調。
眉間傳來一陣涼意,秋瑤睜開眼,卻發現宋玉的兩指放在自己眉間,指尖帶着一絲熟悉的冰涼。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看你眉頭忽然皺了起來。”宋玉清潤的聲音迴盪在狹小的馬車車廂中,精緻絕倫的臉龐不帶情緒,眼底卻分明盛着一片溫情。
“這樣啊。”秋瑤有些勉強地扯出一個笑容,隨後動了動身想換個舒服的姿勢繼續靠着,但顧忌到宋玉身上的傷還沒癒合,僵了僵身子想要坐好,一雙長臂卻已經伸了過來,將她剛剛坐正的身子又扳了過去。
秋瑤低下頭,看着宋玉肩頭兩人交纏在一起的髮絲,腦海中忽然浮起蘇小妹的一句情詩。
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們的兒子,叫以初。以往的以,當初的初。”秋瑤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宋玉倒也不覺得意外,回她一個安慰的笑容,擱在一側的手卻暗暗攥緊。
“你起的名字?”在秋瑤開口之前他便一直想問這件事,卻又投鼠忌器,唯恐說中她的傷心處。
“是啊,一如當初。”馬車不知磕到什麼晃了晃,秋瑤頭一暈,皺了皺眉,擡眼去看宋玉俊秀的眉眼,剛壓下的不安又重新浮了上來,“晉兒的事情解決之後,就設法把初兒帶回來吧。”
一絲不明的情緒從宋玉眼底掠過,“好。”
秋瑤平常很難注意到宋玉臉上微妙的神態變化,但這次談話時她正好近距離看着他的眼睛,那抹複雜消失得再快也還是落進了她的眼裡。
“在想什麼?”
“自從知道你先前一直跟隨白起開始我便派人前往咸陽了。”宋玉神態如常,隻言片語間卻透着一股淡淡的涼意。
秋瑤愣了愣,心知宋玉是不悅了,但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得補充了一句“我想初兒在那裡暫時不會有事的。”說完之後又恨不得爲了自己的越描越黑咬掉舌頭。
宋玉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不再說話,攬着秋瑤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過她柔軟的髮絲。
秋瑤的心驀地被揪了起來,但又怕多說多錯,只得一起跟着保持沉默,心裡悶得發慌,頭也一陣一陣地發疼,因爲宋玉的傷他們無法騎馬趕路,只得請了一個車伕駕車,又委屈了小白拉車,結果自己還莫名其妙地開始暈車。
終究還是無法完全釋懷,秋瑤心裡苦苦一笑,這似乎是她與宋玉頭一回冷戰,導火線是白起。
心忽然就涼了下來,她知道宋玉平時都順着她,但依他的性子在這件事上讓他先妥協是根本不可能,她想服軟,但卻如鯁在喉,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重新閉上眼睛開始反省,問題出在自己,方纔自己的話乍一聽是對以初的漠視,實則是對白起的信任,再一想,竟是暗暗心驚。
她什麼時候對白起這麼信任了?
四年的相處,淡化了她對白起的仇恨與忌憚,卻造成了她與宋玉之間的矛盾。
頭又不可自抑地痛起來,秋瑤咬着脣,閉着的雙眼卻開始感到酸楚。
隆冬的三晉皆是一片嚴寒,春秋之所以爲春秋,便是因爲戰事多發於春秋二季,二戰國之所以爲戰國,便是各國爲了爭霸而加緊殺伐,戰爭時間不再侷限於春秋,而白起,便是開創冬戰的第一人。
連綿的戰事讓四季再無太平,除卻史書記載的一些重要戰役,這個華夏民族時刻都在進行着或大或小的戰爭。不知是否是三家分晉的原因,這處在春秋時期還稱霸一方的土地較之別處顯得更爲荒蕪。
寒冬爲卷,饑民與硝煙便是這捲上讓人喟嘆的畫。
秋瑤本以爲韓趙魏既然本是一家,相距應該也不遠,沒想到從南陽到邯鄲的竟然耗費了兩個月之久。
楚地方千里帶甲百萬地處南方戰略地位可攻可守,齊雄佔東方國家財富居戰國之首民衆且糧足,魏鐵甲步兵稱雄七國數次攻趙甚至佔據邯鄲三年之久,秦地勢險要兵伍善戰。只有燕,韓實力稍遜。而趙地處各國之要衝,可謂爭地也。北有林胡匈奴,東有強齊,南有悍魏西有虎狼之國秦。
胡服騎射讓這個原本處於弱勢的國家變得強盛,同時也爲這個國家的歷代君王提供了更多征戰的信心,經過趙國的邊城,秋瑤或多或少聽聞了關於趙國的一些最新消息,好像是名將廉頗帶兵攻打齊國,並且攻陷九城。
本以爲戰勝的消息會讓趙國全民振奮,不料百姓對此有興趣者甚是寥寥,不過仔細想想也是,今日廉頗能把齊國的九城打下來,明日齊國說不定連本帶利討回來,一時勝負,無法左右大局。
這個天下,終究是要屬於強秦的。
這個念頭一浮上來,秋瑤便想到了白起。
白起最後什麼結局她是知道的,思及四年的朝朝暮暮,胸口不覺泛起一陣鈍痛。
轉眼去看身旁的宋玉,眉目疏朗,神情淡漠,仍舊是那一副涼薄的樣子。自從馬車上的那一次不愉快之後宋玉把她晾了兩個月,她一面被白起在心裡的陰影困着,一面被自己的心結綁着,她身邊的這些男人都是肩負強兵富國重任,而她的壓力一點也不遜於他們。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在邯鄲城郊找了處民居,宋玉給了家主一些錢財將一處空屋子用來落腳。在馬車上顛簸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可以安定一小段日子,秋瑤心中不覺舒了一口氣。
不知是否是在馬車上坐得時間太長,她覺得自己走路的步伐都開始有些疲軟。深吸了一口氣,跟着宋玉走到家主備好的屋子,結果她前腳剛踏進房間,下一秒便如石化一般僵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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