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珠很是能幹,身爲女兒身,自小家裡家外均是一把能手,且脾性很好,孝敬爹孃,愛護兄弟,鄰里親近,這樣的女子,本是莊戶人家理想兒媳,偏她從孃胎裡出來就有個毛病,左眼生有蘿蔔花,右眼生有一層白色薄膜,俗稱蘿蔔眼,襯得人相貌可怖,且視力不好,生活上有些關礙。
雖不是醫科專業,卻在醫院工作,林芳懂得,所謂蘿蔔花眼,也就是在眼晶體和角膜之間的房水內,生有白色渾濁物,即影響視力,又有礙美觀,與右眼白色薄膜一樣,應是在孃胎內發育時,衍生錯誤,若在林芳前世,一個眼科小手術,便可解決,可是在這裡,這樣的眼睛,將伴其一生。
有此毛病,婚事上自然艱難,拖到十七歲,已無人問津。而十郎腿腳不便,村人都知他從小玩虐,林伯嗣和董氏在外名聲不好,所以,十郎到了成親年齡,卻無媒婆上門,林伯嗣只得自己張羅。他有自知之明,知小兒子不可能娶得一般好女子,李明珠雖相貌醜陋,卻是能裡能外,和自家小兒子也算般配,便親自上李家提親。
李明珠家對十郎不是很滿意,可李明珠一年大似一年,姑娘家耽誤不起,何況,林家家境較好,他家長媳,乃李家族長之女,將軍之妹,二房兒媳乃族長義女,若小心處事,對自家也是有利,說不定還能帶得兒子李明蕭出息,權衡之下,也就答應下來。
林伯嗣萬萬沒想到,他親自挑選,親自上門提親,竟是給自己找了個剋星。成親當晚,李明珠便拼力氣降服林十郎,從那時起,林十郎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妻管嚴,在老婆跟前,唯唯諾諾,一點不敢違抗,倒把他這個爹爹放到一旁。
成親第二日起,小兒媳不但和老二家的認起了親戚,還和被趕出家門的大郎六郎來往,對林淑珍也是姑姑長姑姑短,親熱非常,對於他和董氏這對正兒八經的公婆,雖也恭敬,卻是不大聽話,甚或對他們的話充耳不聞。
林伯嗣忍無可忍,在李明珠又一次拉着林十郎私自出門,與自己已斷絕關係之人來往時,把院門從內插上,聲言既出此門,從此與林家再無關係。誰知,李明珠口稱院門已壞,從鄰家借來木梯,搭梯而入,林伯嗣和董氏阻攔,氣力不如李明珠,只得眼睜睜看着,李明珠堂而皇之出入自如。
無奈,林伯嗣找來里正,說要分家,李明珠笑呵呵將里正送出門外,拉着十郎一塊賠禮道,公婆就此一子在身旁,若是也分開來過,老人家年事已高,且不喜與人來往,若是有個病呀災呀的,即便哪日死在家裡,也無人知曉,所以這家還是分不得。里正好笑,言道,是分還是不分,你自家人先商量好,再來請我。
林伯嗣暴跳如雷,大罵李明珠忤逆不孝,令十郎寫休書,十郎兀自躲在屋內不出,林伯嗣憤然,自寫休書,丟於李明珠。李明珠也不氣,撿起休書,笑呵呵撕的粉碎。
真要休掉兒媳,還有一法,可書寫狀紙,上得公堂,可惜,林伯嗣此人,看似陰狠,也就只是窩裡橫而已,真要上得公堂,他卻無此勇氣,只得日日瞪視兒子兒媳。李明珠極有耐性,既對公婆禮數周到,又我行我素,即便聽得婆婆惡毒詛咒,也無甚言語,偶爾回句,我嫁入你林家,即爲你林家人,婆婆出言還需慎思,如此惡毒,小心遭得反噬,不得好死。
林家前院,每日裡都極其熱鬧,初時還有村人圍觀,漸漸習慣,便也熟視無睹。
實話講,林伯嗣日漸衰老,董氏幹不得重活,十郎腿腳不便,且又瘦小,所有活計,全靠李明珠操持,懷有身孕也不得歇息,每每吵罵,李明珠極少還口,真要當衆論理,結果不言自明。可是,李明珠千好萬好,林伯嗣也不覺合意,對外宣稱,家有悍媳。
李翠紅一副聽完好戲的模樣:“哈哈,沒想到,前院每日過得竟是如此精彩,真是遺憾,我未看到。”
剛說完,看到婆婆衝自己搖頭,三姐也朝自己使眼色,二郎拉拉她衣袖,手輕指一個方向,只見大郎面色嚴肅,若有所思,李翠紅不屑扭頭,哼,她可忘不了三姐所受苦楚。
“嬸母,明珠有事相求,大哥可還在?”院門外,傳來李明珠那特有的破沙嗓子。
正倚着李翠梅撒嬌的林翠娥,臉色立變,起身進了裡屋,兩個丫環緊跟身側。
“釺兒,你去迎十夫人,線兒,給十夫人倒杯白水來。”
剛一進村,劉媽和兩個孫媳就被李翠梅攆去和家人團聚,除釺兒線兒貼身保護林芳,並未帶其他丫環下人。童氏依然不肯要人伺候,所以現在家裡連個傳話倒茶的人都沒有,而李明珠因說話太過呱噪,又肖想林翠娥,本就不太受人待見,兄弟裡又排行最小,一時,屋裡竟無人應聲,林芳只得吩咐自己的丫環忙活。其實,她倒覺得李明珠挺可愛。
誰知釺兒纔出得屋門,李明珠已到屋門口,差點和纖兒撞到,可見是跑着進來,把屋內人嚇了一跳,童氏嗔怪:“明珠,懷有身孕,還如此猛撞,若是摔着可如何是好。”
釺兒搬來椅子放於李明珠身後,扶她坐下。
“呵呵,嬸母勿怪,大哥事忙,今日好容易遇上,我有事相求。”李明珠長呼口氣,道:“我前幾日與十郎商量,他腿腳不便,做地裡活着實困難,若是有門手藝也好,思來想去,覺着彈棉花挺適合,他也願意。大哥見多識廣,我來就想問一問,大哥可認得彈棉花的手藝人,十郎也好拜師學藝。”
大郎問她:“爲何想學彈棉花,而非其他手藝。”
李明珠接過線兒遞來水杯,一口氣喝完,才道:“咱鎮種棉花家戶衆多,本鎮卻無彈棉花之人,誰家要是想做個棉被,還得等着人家上門,或到外鎮去,若是十郎學得此門手藝,也算是獨門生意,不怕賺不來銀錢。”
“哼,”李翠紅不屑道:“十郎向來好吃懶做,想學手藝,難免吃苦,他撐得下來?即便學得手藝,想要做生意,煩事極多,他可有那耐性?”
李明珠笑:“二嫂,今日十郎,亦非昔日可比,他既答應,必做得到。”
“既如此,我姑且信你,”大郎沉吟道:“我倒是認得一兩個彈棉花之人,只不知人家可否願意收徒,待我去信問過,再回復你。”
“是,謝過大哥。”李明珠起身欲行禮,被李翠梅拉住,諾大個肚子,還真怕她閃着。
事情已敲定,李明珠告辭,剛要快步跑,童氏喝斥:“去地裡幹活而已,哪就十萬火急,若是跑出個三長兩短,勿要找我。”
“是,嬸母,明珠這就小心走路。”
話是如此說,可她出了院後如何,又有誰管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