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的雅間裡,曹掌櫃請了老友孫掌櫃來喝幾杯,也是打聽週記最近的情況。
“秀衣閣已經沒招了,不愧是大東家親自出馬,這招釜底抽薪真是玩的漂亮。你看,再過幾天我是不是也能回鋪子上去了?”
孫掌櫃坐在一旁對着一碟子點心些出神。
“怎麼了?”曹掌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孫掌櫃猛地回神,臉色卻不怎麼好:“最近秀衣閣那邊的確沒什麼動靜了,但夏記食鋪可興旺着呢。”
“我當是什麼。”曹掌櫃輕鬆道,“這食鋪是夏掌櫃的根本,當初聚福樓醉仙樓兩位大東家都沒將她的食鋪給壓下去。如今秀衣閣眼看着是不行了,還不行夏掌櫃給自己找個退路?只要她不染指布莊,隨她開什麼鋪子,都與你我無關。”又想到李春娥那事,曹掌櫃壓低了聲音提醒道,“你可千萬別學,啊,那位……得隴望蜀可不好,別想着連別人食鋪的生意都給奪了。”
“我哪有這樣的心思!”孫掌櫃立刻道,“大家都是做買賣的,人前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我與那夏掌櫃遠日無緣近日無仇的,把她活命的營生給奪了,我傻啊!”
“那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曹掌櫃道,“你趁着這幾日東家心情好的時候給我遞個信兒,我也不能老在家裡窩着啊。”
孫掌櫃心裡始終有些不安,可秀衣閣明擺着一天不如一天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擔心個什麼勁兒。乾脆猛地喝了一杯茶定下心神:“成,這幾天我幫你注意下。”
將萬府三少奶奶的衣裙送去後,秀衣閣所有的單子算是徹底積壓了。小玉這一個月嘆的氣比一年還要多。
“別嘆了,當心變老哦。”夏君妍身手捏了一下小玉的嫩臉蛋,“小心變成老太婆不漂亮啦。”
“哎……”小玉垂着頭,“這麼多的單子,刨開其他,咱們至少能賺二十兩白銀,二十兩啊!!就這麼被壓着了……哎!”
“掌櫃的,剛纔鎮上吳家娘子給您下了帖子,請您去吳府聽戲說話呢。”姜小蓮匆匆而來,將帖子遞給夏君妍。
小玉哀怨的瞅了她一眼:“阿夏啊,你最近的帖子是不是越來越多了?”——你丫的整體這邊逛逛那邊聊聊的,真的不打算再管秀衣閣了嗎!!
“還行吧。”夏君妍掃了一眼,見帖子上寫的是吳府備下了些味道不錯的點心,除了夏君妍外,還邀了另外兩府娘子一去打麻將。
“上次娘子們聚一起打葉子戲,我瞧着這葉子戲的玩法花樣並不多,便給吳家娘子送了一副竹製的麻將過去。”夏君妍笑的很內斂,“這幾天吳娘子玩的正興起,也許還有些規矩不太懂,便讓我再去說說。”
“明明是你自己想玩吧。”小玉橫了她一眼。
“哎,你和小蓮都不打,錢貴那傢伙是怕了這玩意兒。”夏君妍無奈攤開手。錢貴賭坊出身,雖然以前不曾見過麻將這種遊戲,但初一見到便眼冒精光並深深明白了它的魅力,但下一刻就蹦的離它三尺遠,生怕夏君妍是不是又想起當初劉五的事而遷怒與他。
要麼說麻將是國粹呢。之前爲了擴大交際圈,夏君妍自認自己是想了各種方法,什麼送點心呀,熟人就給優惠折扣啊,結果都不及一副麻將……
秀衣閣的生意越來越差,但夏君妍的人緣卻越來越好了。懂得多,又會玩,更別提她還會打麻將了。不像其他娘子被後宅之事絆住,也不像閨閣小姐們那樣行動不便,凡是遇到三缺一的,去請夏掌櫃十有八-九都是有時間來的。
牌桌上,趙家娘子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衣裙還沒做好,不由問:“上次在夏先生哪兒訂的一身衣裙,這都過去七天了,還沒信麼?”
夏君妍愁眉苦臉:“哎,我算是着了道了。那染布坊好像成心和我作對似得,就沒送一塊好料子來!我估摸我那秀衣閣再撐個幾天就要關門大吉啦。”說着,隨手仍出了一筒。
“碰了。”吳家娘子抹着牌,接過話茬,“您可別關門。上次我回孃家時讓閨女穿的就是夏先生那邊裁的衣裳,各個都說花色好,我還打算過幾天也給自己裁一件穿着呢。樣式都看了好幾遍了,就等着夏先生那邊的米下鍋。”
“若是實在不行……”夏君妍嘆口氣,“娘子不如自己去買布,我這裡幫忙裁一下便是了。”
吳娘子道:“那怎麼行呢。咱們跟先生雖然熟,但也不能讓先生您虧本做買賣啊。”手中三條打出。話音未落,黃娘子胡牌了。
“三家通吃,娘子今兒手氣夠旺啊。”吳娘子笑道。
黃娘子含蓄的笑了笑,有意岔開話題。一擡頭見到坐在對家的夏君妍,微微壓低了聲音:“旁的布莊能買到好料子?”
誰料夏君妍卻笑的很有深意:“布肯定是能買到的,至於好料子麼……呵呵呵……”
“先生別打啞語呀。”趙家娘子有些着急的問道。
夏君妍一邊碼着牌:“我只知道我手上是沒有好料子的。我那秀衣閣裁各家娘子衣裳的料子是一點麻布都不會攙進去的,布料摸起來十分柔和。這段日子染布坊送來的料子沒有以前那麼好了,可能是欺負我面生故意不把好料子給我吧。鎮上其他布莊都是經年的老買賣人了,咳……這同行是冤家,我也不好說什麼,是吧。來來,繼續玩牌,說這些事兒挺沒心情的。”
三位娘子默默對視了一眼,——這裡面肯定有事兒!後面的牌打的也沒那麼專心了,隨意打了兩圈,見時辰也不早了,便各自回府去。
“剛纔夏先生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趙家娘子與黃娘子是鄰居,回去的路上不由細細討論起來。
算起來幾人當中黃娘子是最先與夏君妍接觸的,自覺比其他人更要了解她。沉吟了片刻後,低聲道:“你別看先生是女流,做起買賣來卻是格外爽利。她懂得也多,一般二般的買賣人都糊弄不了她。”
“你的意思是……?”
“當初夏先生開食鋪的時候遇到幾次鬧事的事兒,你知道吧?”
趙家娘子連忙點頭。
“當時就是有人眼紅她買賣做好的,故意顧的人來找茬。我捉摸着吧,這次先生的秀衣閣八成也是被人盯上了。”
“怎麼會這樣!”趙家娘子一驚,“到底會是誰?”
“還能有誰啊,肯定是其他的布莊唄。”黃娘子一副女中諸葛的模樣胸有成竹道,“之前李春娥的事鬧的那樣大,說是李春娥勾結賭坊的人,你或許不知道,當初賭坊的劉五和夏先生也是有私仇的。”
趙家娘子以前的確沒有關注過夏君妍的舊聞,此刻一臉好奇的望着黃娘子。
黃娘子得意道:“說起來那個劉五的確不是個東西,以爲夏先生一介孤女就好欺負,誰料最後栽了個大跟頭。只是沒想到這件事裡李春娥竟然也有牽連,只是當初沒查出來,最近才又被翻了起來。”
“會不會是……”趙家娘子見四顧無人,但也小心做了個口吻——“夏……先……生翻出來的?”
“誰知道呢。”黃娘子道,“縣令老爺又不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做去拿週記的當家娘子,你只看她最後竟然被判了流刑,就知道當初的事肯定小不了!”
直到回了府,趙家娘子還在回味剛纔的八卦。依着黃娘子的說法,當初李春娥說不定和劉五一起陷害過夏先生,而夏先生終於找齊了證據讓衙門判了李春娥流刑。李春娥是週記的當家娘子,夏先生的秀衣閣之前開的好好的,可在李春娥流放之後就突然就沒布了……
這不是明擺着週記要給李春娥報仇,故意打壓秀衣閣麼!
趙家娘子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很有道理。第二天去黃娘子家串門時,不由說起了自己的猜測,嘴裡還有些氣憤道:“週記仗着家大業大,連李春娥那種壞了良心的惡婦都要護着,這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
黃娘子卻道:“這也只是你我的猜測。說不準真相就是夏先生自己說的那樣,染布坊送來的布她都看不上罷了。”
“夏先生看不上的布,結果其他布莊的掌櫃卻買了下來,還裁成衣裳賣給咱們,這是把咱們當什麼了?欺負着咱們不認識幾個字,什麼破布爛布都扔給咱們呢!”
黃娘子聽着也覺得這話有幾分道理。
夏先生也是做得布莊生意,她寧可壓着單子不裁也不用次一等的布,但其他布莊呢?夏先生說,她做的都是熟人生意,若是這布出了岔子,不僅買賣沒得做,怕是最後連朋友都沒得做,所以纔要更加謹慎。其他布莊的那些個掌櫃可沒有跟她們在一張桌子上抹過牌,也不曾有過什麼私下裡的好交情。
趙家娘子越想越覺得有些不對勁,拉着黃娘子道:“我就覺得前幾日我去週記那邊拿的一匹布,摸起來好像不如以前柔順了。娘子你見識多,不如幫我掌掌眼?”
被她這麼一問,黃娘子也不由地開始懷疑了起來。秀衣閣的單子多,她們目共睹。夏先生放着這麼好生意不做,要麼就是布不行;要麼就是被週記故意壓着了,還因爲李春娥那種惡婦。可不管是那一樣,聽起來總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週記裡,孫掌櫃直愣愣的盯着手裡的賬本子,手都有些微微打顫,嘴裡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又來了?!這才安生幾天啊!”孫掌櫃頭疼的往後一仰,都有些羨慕還待在家裡的曹掌櫃了,至少這攤子事他不必管了。
明明秀衣閣都連着好幾天沒開張了,但週記連同鎮上其他布莊這幾天的生意都十分慘淡。頂多有人來問問,卻沒有買的意思。孫掌櫃覺得自己夾在週記和夏記中間,和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也沒什麼差別了。那夏掌櫃年紀小小的,怎麼就這麼難對付呢!
“你們覺得周大老爺對咱們這麼狠,一匹布都不讓咱們拿到,到底是因爲什麼?”夏君妍關了秀衣閣的門,無事一身輕的與小玉幾人講着這幾日的見聞。
“還不是因爲姑奶奶您之前把週記摸黑的太厲害了唄。”錢貴說到這事兒還有些小興奮,“週記的布都不乾淨了,周大老爺那裡還坐得住啊。”
夏君妍剝着花生米,帶着幾分認真的對小玉道:“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慌張,只要將事情掰開了揉碎了一點一點的理,你就能發現其中的關鍵之處。其實說周大老爺是惱羞成怒,不如說他是害怕了。如果週記的招牌繼續臭下去,縱有萬貫家財,也敵不過人言可畏。既然他這麼害怕,咱們若不做點什麼,豈不是對不起自己?”
週記想要秀衣閣關門大吉,她就用這小小秀衣閣來毀你十幾年來積累下來的名聲。沒了秀衣閣她還能做食鋪生意,而週記卻是周大老爺一生的心血。或許他有大把的銀錢可以東山再起,但週記這塊經營了十幾年的招牌卻是徹底的臭了。
“以前我總說做買賣嘛,雖然競爭也是無法避免的,但終歸也要講究個和氣生財。可當旁人要連你的飯碗都給砸的時候,就不用再和他客氣了!”
姜小蓮聽得得背脊一寒,從來都笑呵呵的夏君妍這一次似乎是真的生氣了。以前就算旁人再怎麼來鋪子裡鬧,都不見她真的動怒,但週記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中間又夾裹着和李春娥之間的恩怨,姜小蓮覺得,哪怕是尊泥菩薩呢也該動幾分怒火了,也不怪此刻夏君妍都拿出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氣勢來了。
而連姜小蓮都看得出夏君妍最近心情不太好,更別提莫如深了。莫內衛一直在衙門裡耐心的等着,可一連等了快小半月了都不見了他夏主子來召喚他。
莫如深有些小鬱悶。
雖然他知道夏小妞一直都是個獨立要強的個性,可這種緊要關頭哪有讓女人出去頂着的,是男人就該把自己喜歡的女人罩着!可夏小妞一直不開口,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拙計腫麼辦!
“莫頭兒。”吳大吵吵嚷嚷着走了來,眼瞧着莫如深一張臉冷的跟什麼似得,連忙規矩道,“縣令大人找您。”瞧見他心情不爽,吳大也不敢多磨蹭,傳完了話趕緊溜了。
等莫如深到了偏廳,一身家常衣裳的柴縣令竟一臉幽怨的盯着他,彷彿還有些小委屈:“這幾日你可見着那個夏丫頭了?”
不提還好,一提莫如深的氣壓更低了:“不曾見到。”
柴縣令幽幽嘆口氣,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這幾日鎮上起了一股傳言,說是各大布莊以次充好,拿次等布料去糊弄人,這事牽扯到了不少府。本官便想着,那夏家丫頭好像也開了一家布莊。本官已讓人去將各布莊裡的布匹取了些來,若是她得空,不如來縣衙幫本官掌個眼,看看這些布到底是好是壞。”
“這樣似乎不妥,事關布莊,她理應避嫌纔是。”我家夏小妞纔不要趟這種渾水哩!莫如深果斷拒絕了。
柴縣令心道:我就知道你倆有貓膩!哼!
“我也不獨請了她一人來,自然還請了不同的繡娘來分別辨認。莫要推辭,快去辦差!”柴縣令摸着鬍鬚,都快咆哮了:要說這股傳言裡沒有夏君妍的手筆,那纔有鬼啊!說不定她早就想讓本官去請她來了,哼哼哼!!
能去看夏君妍自然是高興的,更何況這一次還師出有名,莫如深的心情這才稍稍好了些。
“莫大哥好久不見啊。”夏君妍一如既往的熱情迎接。
哪裡是他好久不見,明明是這小妞整日不是去了這家娘子府上,就是去了那家娘子府上。以前二人還能湊一起吃個晚飯,這段日子以來,他就沒見她閒下來過。
莫如深看了一眼夏君妍,這小沒良心的還小笑的那麼開心!隨淡淡道:“縣令大人讓我來請你去一趟衙門,幫忙辨認一下布匹。”
夏君妍道:“好啊。”又朝着莫如深走近了些,擡手比劃了一下,彎着眼睛笑道:“莫大哥,你看我是不是長高了些?”
好像是……高點了,個頭差不多到他胸膛了。莫如深藉着機會趕緊仔細打量了一下夏君妍,這小妞不僅高了點而且還瘦了!!
怎麼瘦了呢!
他的夏小妞這段日子被人欺負的很慘很慘嗎?!
莫如深心中的那點小別扭立刻煙消雲散,轉而道:“若是遇着麻煩事也不必瞞着,縣令老爺還是明事理的。”
夏君妍接的很快:“我知道啊,莫大哥你也在衙門裡啊。”
既然知道我在衙門裡,還一個人死抗!莫如深頗爲無奈,領着夏君妍去見柴縣令。
柴縣令等了有一會兒了,見到夏君妍來,也沒什麼廢話,直接讓人把布給擡了出來。夏君妍每一匹都看的很認真,一刻後,回道:“大人若只查布莊,或許這一批的布是好的,可下一批是好是壞又拿不準了,無法消除鎮上娘子們的疑惑。”
“以夏掌櫃之見應該如何查?”
“應該從源頭查起。”夏君妍肅然道,“這些布都是從染布坊出來的,大人不妨將雲安鎮上的三家染布坊徹查一番,並製作刻有“質量合格”四字的木牌,每年通過衙門檢查的染布坊方可掛上此木牌。只有掛上此木牌的染布坊纔可以向布莊供布!從供布的源頭確保布匹的質量,方是根治之道。”
柴縣令微微眯起了眼。
這法子聽起來不錯,而且一旦做成了也會成爲一項政績。只是夏小奸商這麼大公無私的樣子真的讓他好不習慣啊,這小丫頭真的沒一點兒私心在裡面?騙鬼哦!!
“夏掌櫃所言不錯。”莫如深上前一步,“屬下願意前往徹查染布坊。”
柴縣令忍住內心的咆哮,點頭道:“倒不失爲一個法子,就這麼辦吧,一定要仔細的查,畢竟最後是衙門來做擔保的。”
莫如深行動非常快,臨走時,夏君妍義正言辭的囑咐道:“這件事就交給莫大哥了,我那秀衣閣也等着好布料哩。不過要是染布坊的布都不行,也該整頓一番,總不能讓老百姓吃虧啊。其他布莊的掌櫃都是經年的老人了,只會比我這年輕人更加重視布莊的名聲,寧可自己損失一些銀錢,也不能幹虧心的買賣。”
莫如深溫和的應下。一轉身,板着一張內衛抄家的閻王臉,直接奔向三家染布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