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停, 阮玉清了清嗓子:“三皇子遣人送了帖子,大約是見你不在,所以送我這來了。”
這句話說得多有水平, 交代了事件原委, 重點強調了“你不在”。
嗯, 你不在, 你上哪去了?你做了什麼?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哇啦哇啦。
“那帖子是專門給你的。”見她轉過視線, 金玦焱有些不自在的勾了勾脣角:“科沁草原的赫答王子跟蘇兒敏郡主來了京城,他們跟三皇子交好,而三皇子是春日社的人, 所以以往都是由春日社做東負責招待,總比宮裡那些個宴會自在有趣得多, 這回也不例外。如是又等於向青蓮社證明春日社是京城獨佔鰲頭的社團。當然, 這裡面還有別的意思……”
頓了頓, 聲音略沉道:“皇上至今沒有立太子,嫡出的二皇子又爲人暴虐, 所以朝廷有不少人建議立仁厚的大皇子跟聰明伶俐的六皇子,當然三皇子的呼聲也不少。只是在皇上眼中,他並不出色,而且還不大用心政務。我卻知,這不過是層掩護, 因爲汲汲營營的四皇子跟五皇子, 一個被表面仁善的大皇子構陷了, 一個被皇上自己給殺了, 所以三皇子爲了保身, 只好韜光養晦。但是因爲他爲人開朗,朋友也不少, 這個赫答王子就是他隨皇上北上時交好的。赫答王子將來會成爲草原大汗,對三皇子也是個助力,所以春日社此番可謂任重而道遠。”
他不明白爲什麼要跟她解釋這些,這些話,他平日是從不肯對人講的。
“爲了表示熱誠,三皇子要求春日社的人集體參加。你又頗具才名,所以單獨給你下了帖子……”
阮玉臉一紅。
她哪有什麼才名,她分明是……
“你若是不想去,我可以找個理由幫你推了他……”
“不必。”阮玉搖搖頭:“他救過我,我理應幫他一回。雖然……”
笑:“我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金玦焱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又是報答,她對幫過她的人都力求報答嗎?她就那麼怕欠別人的人情嗎?那麼她對他……
細細打量。
那天她說的話,他還言猶在耳,這幾天一直不敢見她,一是有事要忙,一是……他真的很害怕他在她眼中就是那樣一個飽食終日無所作爲的人。
他該怎麼辦?
阮玉半晌沒聽到他的動靜,不由掉過頭瞧他,但見他正瞅着自己發呆,頓時心頭一跳:“你,你來有什麼事?”
這叫什麼話?我非得有事才能來嗎?我就不能來……看看你嗎?
可是怒火剛冒了個頭就偃旗息鼓了。
他發現自己最近生不來氣,尤其是面對她。
阮玉看他神色不善,也覺得自己方纔的問話挺沒水平,於是補了句:“天都這麼晚了……”
好像更沒水平了。
金玦焱懶得跟她生閒氣,只眉頭一挑:“呃,我給你的那幾本書看了嗎?”
試探試探,看看我跟尹金在你心中到底誰更重要。
“哦,你要拿回去?”
這是什麼話?難道我的書還礙了你的眼嗎?你就這麼不待見我?
金玦焱實在要爆發了。
他攥緊拳,語氣生硬:“不,我是想着問你借幾本書。”
“管我借書?”阮玉發了懵:“我這裡哪有……”
“就那幾本!”
金玦焱直奔臨窗大炕,尹金的書正齊刷刷的碼在那,旁邊還攤開一本。
待他細看,發現那攤開的一本是他借給她的《髹飾錄》,專講漆器的,心情便是一悅,然後將旁邊一摞書拿起,裝模作樣翻了翻,發現那本“咒語”正在其中。
“那天你不在,我便看了兩眼,覺得有趣,這幾日就惦着。你先借了我,待你把我那幾本書看完了再來換。”
說着,就往外走。
什麼?這本就是我的,卻要跟他交換?這是什麼道理?
“金玦焱……”
阮玉追出去,見他停住腳步,也便立在門邊。
金玦焱便等她說話。
阮玉絞了半天帕子:“那天我屋裡有封信,不知四爺見到了沒有?”
好啊,終於問上門了是不?
金玦焱陰陰一笑,回頭時,已是一副驚奇表情:“信,什麼信?難道是……”
見他的劍眉誇張挑起,阮玉立即轉身進了屋:“沒看到就算了!”
金玦焱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再一笑陰陰。
轉了身,大步往烈焰居走去。
邊走邊把手裡的書捏得吱吱響。
如今開始連名帶姓的喊我了,還喊順嘴了是不?
好你個阮玉,你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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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四爺……”
金玦焱剛一進門,百順就跟從耗子洞裡鑽出來似的突然躥到他面前。
“小的等爺多時了。”
“什麼事?”金玦焱心裡有事,也不耐煩搭理他。
百順繼續老鼠似的貓着腰,緊跟他的步伐:“今兒下午,有人往那邊送了封信……”
“我知道,三皇子的帖子……”
“不是那個,”百順加緊腳步,繞到他身前:“是另一個……”
另一個?
金玦焱停下步子。
百順見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急忙湊上前,踮起腳尖,壓低嗓子:“在三皇子之前送過來的……”
金玦焱皺了眉。
百順正等着領賞,冷不防聽主子道:“你沒事總關注那邊的事做什麼?那邊全是女人,你是要討打嗎?”
百順嚇了一跳,想着我這不是幫您關心四奶奶麼?再說,您不也是……
然而擡了頭,對上金玦焱的眼神,忽的笑了。
兩手一掬:“謝四爺教誨,小的知錯……”
金玦焱點了頭,眯了眼,嚴肅了神色:“嗯,下不爲例。”
“下不爲例,下不爲例……”
百順鸚鵡似的重複着,跟在金玦焱身後,豈料主子又停住腳步。
“千依呢?最近怎麼這麼消停?”
千依是老頭子安排在他這的奸細,專門彙報自己跟阮玉的一舉一動,時不時再搞點“陰謀”,可是這些日子突然沒動靜了。
這叫什麼事?
爹,難道您不知道您的兒子非常需要您的幫助嗎?做事要有始有終啊!
百順撓撓頭。
四爺,其實您有我一個就夠用了,至於千依……
“他最近正病着……”
“病了?”金玦焱偏過頭:“病了別撐着,不是有專門療養的莊子嗎?先過去養幾天。這大熱的天,別過了病氣給別人,太太知道又要發火,到時打了賣了就不好了。你們幾個沒事就給他稍點東西,告訴他安心養病,養好了再回來……”
“爺,不是那個病……”
“那是什麼?”
“是……”
百順撓撓腦袋,想着即便把千依的事說出來也算不得什麼,沒準四爺還能給千依做主呢,到時那小子還不得領自己個人情?
於是立即正色道:“是心病。”
“心病?”
百順再次踮起腳尖,拿手指着關着的門板,門板的那一邊就是阮玉的主屋。
“還不是因爲立冬?本以爲事就要成了,就等着時候跟主子討個恩典了……”
若是四爺跟四奶奶夫妻和睦,千依這事怕是也不能生變,只可惜……
“只是最近立冬姑娘跟五爺走得近,千依這心……”
“老五?”金玦焱忽然轉了身,眨眨眼,大笑:“老五這小子居然還有這心思。哈哈,眼光不錯,不錯……”
百順傻了眼,愣愣的看着金玦焱進了書房,而後一拍腦袋。
他可真是自作聰明,相比於千依,四爺自是跟五爺要親厚,沒準還要幫着五爺呢,他豈非是弄巧成拙?
左右一看,估計方纔的話沒人聽到,否則被千依那小心眼知曉,到老爺面前告他一狀,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還有五爺,這事秘密着呢,若非千依沒事總盯立冬的梢,怕是也發現不了。萬一五爺知道是他漏了底……
於是趕緊腳底抹油,開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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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在書房轉了兩圈,又笑了一會,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幾本書時,漸漸斂了神色。
坐在檀木太師椅上,將“符咒”揀出來放在面前,又從袖子裡拿出一本比巴掌大一圈的足有一寸厚的書,深吸一口氣,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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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爺,您瞧,您要找的是不是這個?”
他慣常去淘寶且每每都有意外發現的黑屋子裡傳出一聲低啞。
他向着那豆大的光亮走過去。
那個彷彿與屋子裡的黑溶在一起的佝僂掌櫃手裡擎着一本厚卻小的書,枯瘦的手爲破損而陳舊的邊頁做了很好的註解。
“這是……”
“這可是寶貝。”掌櫃咧了咧嘴,牙間的縫隙好像填着寬寬的黑灰:“十年前到的貨,只是少人問津,不過小老兒知道,它終會遇到識貨的人……”
金玦焱望着送到自己面前的書,猶豫片刻,緩緩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