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老四, 你給我過來,你是被豬油蒙了心嗎?到現在還護着她?你也不想想,光天化日之下敢擄人的, 除了她, 還有誰?”
“娘, 你是糊塗了嗎?”
“我糊塗?好, 老四, 你不過來是嗎?好,娘今天就讓你選,你是要娘還是要她?你要是要她, 娘就撞死在你面前!”
“太太!”金成舉終於忍不住發話了。
阮玉直到現在才勉強弄清李氏發生了什麼事,而這事怎麼就跟她扯上了關係, 還有那個什麼中饋, 她是一頭霧水。反正也不用多想, 金家但凡有什麼事,只要不是好事, 她們都能扯到她頭上。
臉頰火辣辣的燙,不覺怒視鍾憶柳。
鍾憶柳瑟縮一下,想要往後蹭。可是手剛觸及地面,就忍不住哎呦出聲,待舉起, 登時一驚。
金玦焱方纔那一揮直接把她的手臂打斷, 如今骨頭擰歪着, 看起來特別駭人。
她立即端住胳膊, 慘叫起來。
“老四, 好……你……”盧氏氣得直喘,衝姜氏怒吼:“還不去找大夫?”
阮玉皺皺眉, 掙脫金玦焱的保護,攏起袖子,走到盧氏跟前,擡了下頜,看她。
被阮玉這樣居高臨下的盯着,盧氏很不舒服。
她挺了挺瘦小枯乾的身子,強作威嚴:“老四媳婦,你要做什麼?不要太放肆!”
“我放肆?”阮玉笑了笑:“自始至終,我還沒有講一句話,太太就說我放肆。請問我放肆在哪了?我是以一個外來者的身份對主人行兇還是無憑無據的給人亂扣帽子?太太也是識文斷字的人,大可以到《大盛律法》裡查查,這兩樁是什麼罪?我放肆?呵!”
她冷冷一笑:“那咱們今天就都放肆了瞧瞧!太太既然說我在光天化日之下擄人,那就上衙門去告我。而我也不妨把犯了這兩樁罪的人光明正大的送到衙門裡去,然後咱們當面鑼對面鼓的對質對質……”
說着,當真要往門外走。
“四弟妹,”金玦森在旁邊囁嚅:“綁匪說不讓報官……”
“老四媳婦,”金成舉捏着鬍子,語氣有些艱難:“自家的事,還是不要這麼較真吧,說出去,你的臉面也不好看……”
“家醜不可外揚麼?可是大家都撕破臉面了我還要什麼臉面?”
金成舉語塞。
其實他也知,盧氏這事不佔理,可是他該怎麼說呢?
盧氏老大了才嫁給他做續絃,前有素娘比着,盧氏出身小門小戶,自是沒有底氣。她嫁過來後,雖是做了不少不妥當的事,但到底也沒犯過大錯,身子因爲生產徹底的毀了,所以即便她有些過分,他也都睜隻眼閉隻眼放過了。
他承認,盧氏見識短淺,心思糊塗,愛慕虛榮,喜歡虛張聲勢,偶爾還無理取鬧,近兩年尤其不辨是非,聽風就是雨,還專門跟阮玉作對。
他明白,盧氏是嫌阮玉出身高,擔心自己駕馭不住。可阮玉並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孩子,性子也很溫婉,盧氏經常的沒事找事,她都忍了,爲的是什麼?還不是因爲盧氏是長輩?而她又看在金玦焱的面子上?否則,十個盧氏都不夠她嚼的。
然而盧氏得寸進尺,愈發的囂張起來,有時他都恨不能給她兩巴掌。
但那畢竟是他的妻子,他得維護她的面子,而且他身爲一家之主,更需維護金家的體面。
所以,也只能委屈阮玉。
然而這事終究需要有人擔當。
“憶柳,”他緩緩開了口:“你在咱家待了也有一年多了,你姨母年紀大了,身子又不好,也照顧不到你。憶柳今年當有……二十一了吧?唉,瞧瞧你姨母,只叫你來玩耍,也不說給你找個婆家,你娘不知要惦記成什麼樣子。這樣吧,我一會就叫車送你回去,也順便讓你給家裡捎點東西。這邊道遠,你姨母就是想念孃家也難得回去,代你姨母給你娘問個好吧。你也看到了,咱家最近事多,等到你親事定下了,給這邊來個信,姨父給你備份大禮!”
什麼?要送她回去?那她跟表哥……
她的親事……
她的平妻……
她的金尊玉貴……
她的……
“姨母……”鍾憶柳連忙爬到盧氏腳邊,顧不得疼,抓住盧氏的裙襬:“姨母,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姜氏都看不下去了,打量這場危機當是過去了,大房也算躲過一劫,於是掐了金玦鑫一把,帶着一雙兒女跟金家二老告辭。
沒人幫腔鍾憶柳,鍾憶柳自己在那哭求:“姨母,我不要走,我要留下伺候姨母……”
“你姨母有兒子、兒媳,外甥女就不要費心了……”
金成舉想着盧氏跟阮玉鬧成這樣,鍾憶柳可謂功不可沒,心下愈加生煩,就要招呼人套車。
然而他這一句,終於“點醒”夢中人了。
盧氏本氣得渾身冰涼,眼神發直,聞言,靈機忽然再度開動了:“憶柳受了傷,這會回去,我那姐姐定要傷心,若要問起,該怎麼說?非要走的話,還是待養好了傷再說吧……”
盧氏話音一落,鍾憶柳的哭聲便是一頓:“謝姨母成全……”
然後更加嚎啕。
成全?成全什麼?
金成舉擰緊了眉,就要讓嬌鳳扶盧氏回去,豈料盧氏又開口了:“憶柳受傷,也沒法再伺候我了,這樣吧,老四媳婦,你就搬到泰安院來吧……”
什麼?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鍾憶柳的臉已經在帕子後面笑了。
“娘……”金玦焱就要發話。
“怎麼,讓你媳婦在跟前儘儘孝不成嗎?如今這個家裡,還有誰能使喚得動?你大嫂剛放下塊心病,你瞧那頭髮白的,你就忍心?你二嫂……哼,你們還不想個法子把人救出來?更別提你三嫂了,懷個身孕,連老三一天天都抓不到人影。算來算去,就數你媳婦年輕,還輕手利腳。你也說了,她是嫡媳,名正言順,她不在跟前盡孝,要哪個來?”
金玦焱氣得要發瘋:“娘,你怎麼這麼,這麼……”
“不可理喻”就要出口,可是頭頂一個“孝”,他忍下了,但這是他的事,阮玉怎麼辦?
“娘,既是要盡孝,還是讓兒子來吧。兒子是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理應回報生養之恩……”
“胡鬧!你遠道而歸,還辦了這麼大的事,累了個半死,也沒人心疼,要你盡什麼孝?還不回去給我歇着?有你媳婦就行了。”拉長了聲調:“她是你媳婦,自然要代你盡孝。”
瞧了瞧阮玉的似笑非笑,抽抽脣角:“快回去吧,我已讓夏至爲你張羅了桌好飯好菜,都是你愛吃的。你們小兩口小別重逢,還不多近乎近乎?你走的這些日子,她可盡爲你擔心了,沒少掉淚,那眼睛腫的啊……唉,雖說是個姨娘,可是晨昏定省的一次不落,行事做派比那出身大戶人家的還規矩,這纔來多久,全家上下就沒一個不說她的好。不像某些人,拿腔作調,以爲這天下除了她就沒別人了。只可惜這丫頭沒投個好胎,那模樣那性情可都是一等一的,給人家做正妻都綽綽有餘,所以你可不能虧待了她。依我看,也別讓她在小廂房裡窩着了,怪委屈的,就搬到你屋裡去吧。璧兒那丫頭不討你喜歡,身邊總得有個伺候的人不是?你說呢?老四媳婦?”
阮玉如今才明白,秦道韞說的“乘虛而入”原來指的是夏至,這段時間上串下聯的果然沒白忙活,這張巧嘴,她當真領教了。
“問你話呢,老四媳婦。”
見阮玉不吭聲,盧氏更得意了:“對了,我聽說你把福臨院都收拾了?這樣吧,東跨院一到夏天就悶熱悶熱的,就讓老四搬回去住。你呢,在我這伺候着,我這院冬暖夏涼的也虧不着你。行了,就這麼着吧。嬌鳳,你去福臨院讓春分她們把四奶奶的東西歸置歸置送過來,再叫百順他們把四爺的東西搬過去。對了,別忘了告訴夏至姨娘,把席面擺在主屋吧,她也跟過去。那幾身衣服就別要了,灰突突的,稍後開了庫房挑幾樣做新的。對了,老四媳婦,我聽說你那還有幾件時興的料子?不管怎麼說,夏至也算伺候你一場,今後你們還要……”
“娘……”
金玦焱有那麼一瞬曾經想過,這人怎麼是他娘呢?如若不是……
“全憑太太做主。”阮玉恭恭順順的應了。
“這纔是好媳婦。”盧氏滿意的笑了,然後便見阮玉轉身往外走:“老四媳婦,你要做什麼去?你的東西我已經吩咐了人,一會就送過來……”
可是阮玉頭也不回的走了。
金玦焱抿緊脣,恨恨的盯了盧氏一眼,一跺腳,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