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亙已久的窗戶紙忽然破了, 一切霍然清晰,讓人心神爲之敞亮的同時還有一些無着無落的無所適從,顯然是都不知下一步該如何進行。
他的吻漸漸移到耳邊, 小心的在她的耳輪上碰了下:“小玉, 只要你喜歡, 總有一天我會幫你完成這個心願!”
總有一天麼?
戀愛中的人, 總是會說一些豪言壯語, 倒不是在騙人,而是當時的確是這般作想,而待那什麼什麼激素分泌量下降, 現實就像潑過水的玻璃,漸漸現出真相來。
而阮玉現在也的確面對着一個重大現實, 那就是金玦焱抱她抱得太緊, 而且他剛剛只是小小的啄了下她的耳朵, 大約是見她沒有反抗,這會開始從上往下一點點的齧咬, 讓她感覺自己好像是一片樹葉,而他是轉圈啃着樹葉的毛毛蟲。
而且這種毛毛的感覺像擴散的根系蔓延全身,使得她整個人都麻麻的。
阮玉也知道,這是戀人之間應有的親暱,她在手足無措之餘, 也覺得這種感覺挺舒服的。只是她還是有些懼怕, 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夏季衣物單薄, 他的胸膛就在她的後背蹭來蹭去, 肌肉柔軟又結實, 讓她陷進他的懷裡,就好像躲進了避風的港灣, 熨帖得不能自拔。
他的心臟在她的身後有力的跳動,又將這種強悍的力度傳遞到她的胸口,使得她的心也跟着狂跳起來,震得人嗡嗡作響,讓人渴望化作粉塵,融入他的每一寸肌膚。
阮玉被這種念頭嚇了一跳。
她今天喝了酒,膽量明顯比平時大了許多,行動也有些放肆,再這麼下去,她真怕稍後會發生一些“隨心所欲”的事,她好像有點,有點……
“小玉……”
“吖……”
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只是阮玉始終沒有等到金玦焱的下句,那人像是發狠似的咬了下她的耳珠,然後一抖繮繩,黑電便邁着小碎步,很優雅的往前顛了。
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要行往何方,許多事好像都帶着不確定,直到阮玉看到一幢幢的民房,方知他們終於回到市區了。
周圍很靜,顯然是已經宵禁了,她不由得記起上回二人深更半夜的在街裡遊逛,遇到了京兆尹的女公子。
很久沒有想到這個人了,當初見了就覺得不舒服,如今更是從心裡往外的難受。是不是隻要一旦陷入戀愛狀態,就會把一切同性都視爲假想敵避之唯恐不及?
可也沒有讓她糾結多久,前面晃晃悠悠的飄來一盞燈籠。
看到他們,好像一怔,然後歡歡喜喜的衝了過來。
“是四爺跟四奶奶嗎?小的可找到你們了!”
竟然是百順,一臉焦急的樣子,頭髮散了,鞋在奔來的過程中也掉了一隻。
“百順,你怎麼出來了?家裡發生了什麼事?”金玦焱立即緊張起來。
“不是府裡,是三奶奶……”
“三奶奶怎麼了?”阮玉也直起身子,醉意大消。
“是三奶奶,三奶奶她……”百順連喘了好幾口氣:“三奶奶動了胎氣,已經摺騰了兩個時辰了。穩婆說不大妙,大夫也束手無策,先前問三爺到底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可後來又說,可能都保不了了。三爺急得發了瘋,三奶奶強撐着口氣,只要見四奶奶一面……”
見我?
阮玉懷疑的睇向金玦焱。
可是此際也容不得有任何猶豫,金玦焱抱緊了她,雙腿一磕馬腹,黑電便箭一般竄了出去。
“四爺,四爺,等等我啊……”
百順在後面追趕,燈籠也掉了。
他順道撿起丟到路上的鞋子,登上,再急忙往前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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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只覺這其中透着古怪,其實女人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最希望陪在身邊的應是自己的丈夫,而她跟秦道韞也沒有多少交往,秦道韞爲什麼一定要見她?
而且秦道韞雖然懷相不好,但好歹撐到了現在,前幾日還聽說可能生產時會辛苦些,但也沒有大礙。中午出門的時候,她見到秦道韞正坐在院中,一邊看丫頭們拿大拍子拍打衣物,一邊曬太陽,臉上滿是即將爲人母的欣慰與愜意,怎麼突然間就出了這樣的事?
世事無常,爲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在一個與世無爭的女人的身上?那樣一個鮮活的生命,那樣一個清傲且孤高的女子,難道真的要……
顛簸中,金玦焱握住了她的手,她方驚覺自己渾身冰冷。
“沒事的,沒事的……”
他喃喃着,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她。
終於回到金府。
金府正門大開,顯然是在等着他們,金玦焱策馬而入,直接將她帶到了蘭若院。
蘭若院裡裡外外燈火通明,燈影之中人頭攢動。
秦道韞生產,金成舉以及金玦鑫、金玦森自是不好在外守候,金家但凡能當點事的女人倒是都在,雖是坐着,可是身子往前探着,無比焦急的等待裡面的動靜。
三房的姨娘們也都出來了,花花綠綠的站在一處,時不時的大呼小叫,交流自己當初生產的艱險。
金玦淼彷彿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穿着一襲青色長袍,領口的褡絆散開着,風似的在作爲產房的抱廈門口刮來刮去。
髮髻歪斜,眼神呆滯,全失了往日的風流模樣。
也不知是誰喊了聲:“四奶奶來了!”
所有人都向阮玉瞅過來。
姜氏想要打前鋒,卻被金玦淼搶了先,真難爲她那麼厚重的身板,竟被撞了個趔趄,險些趴在地上。而從抱廈到院門口這麼遠的路,阮玉根本想不到金玦淼是如何殺過來的。
“弟妹……”金玦淼死死抓住阮玉的手:“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他聲音顫抖,目光散亂,整張臉慘白慘白,就跟失了魂一般。
金玦焱雖很爲難,也很同情,更是難過,但依舊將阮玉的手從他的桎梏中解救出來。
阮玉心緒混亂,根本就沒有注意這些,只想着金玦淼瘋了,她不是大夫,更不是神仙,如何救得了秦道韞?不過僅看金玦淼的瘋魔,便知秦道韞的狀況的確不容樂觀。
她心下愈發冰涼,腳步便有些發飄。
姜氏趁機趕上前:“弟妹,你可回來了,就等着你了……”
阮玉如今當家,姜氏自是要討她的好,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把她置於主要地位,可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秦道韞危在旦夕,姜氏卻只顧着爲自己打算。
阮玉頓時不耐煩,然而未等她邁步,一個聲音不陰不陽的甩了過來:“大嫂就算拍馬溜鬚也要看看火候,三奶奶吊着一口氣,可就等着四奶奶來再咽呢……”
這話說得可謂極不吉利,就算已知最壞的結果,可是這般明明白白的點出來,落在親人的心裡是個什麼感受?
“李素環!”
金玦淼血紅着眼睛,就要衝過來,被金玦焱攔腰抱住。
金玦淼用力掙扎,只恨不能將李氏一腳踢死。
李氏白着臉站在他對面,脣角牽出一絲冷笑,眼底滿是恨意。
阮玉無意識的瞧了眼李氏,忽然發現她一面的臉有些腫,只不過那面臉隱在暗處,看不清具體。
李氏跟姜氏的決鬥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之後李氏就變得比較低調。人都以爲她被奪了大權,於是修身養性了。前兩日她還見了李氏,臉又恢復了圓潤,而且塗脂抹粉的,精神頭比以前還足,看去休養得不錯,可是今天怎麼了?又跟姜氏動手了?
不過看她瞧金玦淼的眼神……
阮玉隱約覺出有什麼不對,可是這種時候也來不及細想,只瞅了李氏一眼,就進了產房。
秦道韞的牀拿一扇多子多福的屏風擋着,裡面人影攢動,她進門的時候恰好看到一個丫頭端着銅盆走出來,裡面全是血。
阮玉頭一暈,然後便聽琴韻驚喜道:“四奶奶來了!”
又帶着哭音:“奶奶,你醒醒啊,四奶奶來看你了……”
阮玉腳下發軟,但仍急急忙忙繞過屏風,剛要上前,忽然意識到自己就這麼闖進來了,這一身的灰土,可別感染了秦道韞。
正打算退出去清洗清洗,再換身衣服,秦道韞已經醒過來了:“四奶奶……阮玉……”
琴韻扶着她,滿面淚痕的轉頭看阮玉:“四奶奶,沒那麼多說道,您快過來吧,我們奶奶,我們奶奶……等您很久了……”
“三奶奶……”阮玉急忙趕過來。
秦道韞費力的睜開眼睛,顯然是什麼也看不清了,只循聲望住她,汗溼的手臂顫顫擡起。
那手上纏着白布帶子,帶子的另一端系在牀頭,方便她生產時拽着使力。
此刻,掌心的白布已經被染紅了,可是她好像絲毫不覺得痛,只執着的向阮玉探着。
那一瞬,阮玉彷彿看到自己前世的母親,在彌留之際,向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