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玦焱走到桌邊, 給阮玉倒了杯水:“忙了一天,累壞了吧,趕緊歇一歇, 待會若是有人來, 我幫你打發了。”
阮玉接過茶杯, 默了默, 一飲而盡, 不自覺的舔舔嘴脣。
金玦焱笑笑,又給她倒了一杯。
阮玉躺在牀上,此刻方覺渾身跟散了架似的, 一片片的鋪散開來。不知是因爲緊張還是殘存的酒意,眼前模模糊糊, 像是有霧在飄。
“睡一會……”金玦焱握住了她的手:“我就在這陪着你。”
他的掌心有些粗糙, 還有常年練武留下的薄繭, 這般包裹了她的小手,溫暖而安心。
阮玉彎了彎脣角, 閉上眼睛:“一切都過去了……”
手上傳來他的力度:“過去了,好好睡吧。”
意識一放鬆,整個人便睡了過去。
不過朦朧裡,她感到有隻手輕輕拂開她腮邊的碎髮,又溫柔的撫摸着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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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睡得很沉, 沉得彷彿失去了知覺。
將阮玉喚醒的是奔跑在夢中的腳步, 彷彿一下子就到了門邊, 躍進現實。
她迷糊了一陣, 判斷是夢是醒, 然後聽見百順在外面輕喚:“四爺,四爺……”
聲音有些發顫。
百順怎麼跑到這來了?發生了什麼事?
金玦焱在這邊嗎?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般想着, 昨天的一切便漸漸從遲鈍的腦海裡浮出……
金玦焱打外面回來,正見阮玉從牀上跳下:“三奶奶怎麼了?”
“三嫂沒事……”他急忙扶住她。
“那百順……”
“百順那小子,你還不知道他?總是一驚一乍……”
話雖這般講,可是阮玉卻覺得他的目光有些閃爍:“你……”
“哦,是這樣,”金玦焱笑了笑:“龐七那邊出了點事,要我過去看看……”
“那你趕緊。對了,我好久沒有看到俊哥兒了,也不知那小子長得怎麼樣了。妝臺右首的抽屜裡有個小盒子,是我託你照圖做的一對小腳鐲,你幫我帶給他。”嘟嘴,有些不滿:“都是非要管這個家,害得我沒工夫出門……”
金玦焱上前,對着那小嘴就親了下:“都是我的錯。你出不了門,我就在家陪你。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拿了錦盒,走到門口,又回頭:“昨日累了一天,今兒就別忙了,再睡一會,等我回來再說……”
阮玉點頭,看着匆匆消失的袍擺,忽然就有一種老夫老妻的感覺。
她笑自己傻氣,再往窗外一望……
天剛矇矇亮,這個時辰,龐七能有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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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這一等就等到天黑。
這一天裡有點怪,因爲她現在執掌中饋,每天辰時都得到四知廳,聽管事對前日之事的回稟,再交待當日的工作,或賞或罰或點撥,再發放對牌,若臨時有事,就直接到清風小築找她。
今天她的確又睡了一會,可是作息實在規律,到時辰就醒了。
想着昨日因爲秦道韞的生產,府裡有些亂,三房添丁進口,當還有的忙,只是她頭回經歷這種事,一時無從下手,心裡又開始埋怨金玦焱偏要趕鴨子上架。
叫了霜降爲她梳洗,結果春分進來了:“四爺臨走時說,讓奶奶今天就好好歇着,哪也不準去。”
阮玉一聽這口氣,還有這稱呼……
金玦焱給了春分什麼好處,這個他最大的反對者竟然對他言聽計從?
不過看春分板着的臉,阮玉便知她定是要將政策執行到底的。
“也好,不過我總得去瞧瞧三奶奶,還有……”
“不行,四爺說了,奶奶今天就在院裡待着!”
嗯?
“春分,你到底是誰的人?”
“奴婢是主子的人,自是聽主子的話。四爺說了,讓奶奶好好歇着,這一點錯也沒有。奴婢也是爲奶奶着想,奶奶昨兒累了一天,若是身子熬壞了,四爺該心疼了……”
四爺,四爺……
阮玉捏着珠花,恨不能在金玦焱身上戳兩下。
她忽然感到了古代女子的悲哀,出嫁從夫被金玦焱貫徹了個淋淋盡致。
“那……你去讓人到三奶奶那邊瞧瞧,看看三奶奶醒了沒有,再問問大奶奶……不,去找個大夫,看看三奶奶如今進補點什麼纔好?”
秦道韞剛剛生產完,還經歷了那麼大一番驚險,東西雖好,然而不能亂吃。
春分很滿意阮玉的溫順。
其實自打阮玉嫁入金家,倒是比以前能幹了,凡事也想得周到,可就是……怎麼說呢?就是太能幹,太周到,好像什麼都可以做得來,什麼辦法都可以想得出,於是就顯得別人很沒用。
姑爺……
如今想來,早前阮玉跟金玦焱鬧到那種程度,與阮玉的性子不無相關。
其實女人呢,就該像水似的,講究個以柔克剛。而姑娘是塊鋼,姑爺也是,這碰到一處,叮叮噹噹的能好得了嗎?
這些道理,春分是出嫁之後才慢慢琢磨通透了,心中不由後悔,當初竟然還慫恿着姑娘跟姑爺搞對立。
現在她也看得明白,姑爺這塊鋼已經開始軟和了,雖然她不明白姑娘是怎麼克的,不過瞅姑爺瞧姑娘那眼神……
昨夜回來,姑娘就睡了,姑爺沒走,
姑娘雖然勒令她每晚必須回家,可是誰讓姑娘回來得那麼晚,三房又發生了那麼大的事?
所以她就等着姑爺走了,好進去伺候姑娘。
可是等了半天,姑爺也沒出來。
她忽然覺得自己傻了,倆人感情好到那個程度,有些事……那還用說嗎?
然而鑑於早前倆人相處不到一會就鬧騰起來,到底不放心,溜過去,偷偷挑了海棠春睡的簾子偷看。
姑娘睡着,姑爺就坐在旁邊,一手握着姑娘的手,一手輕輕撫摸姑娘的額發。
姑爺給她的只是個背影,但是她無端端的覺得,姑爺看着姑娘的眼光應該是無比疼愛的。
隔着半透明的絹繪屏風,眼前這一幕就像浮在雲端一般美好。
春分忽然就眼眶發燙。
她放下簾子,雙手合十唸了聲阿彌陀佛,這倆人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所以現在,她不能任由姑娘隨着性子把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美好打壞,而見阮玉雖然有些懊惱,但到底沒有像以前那樣不管不顧,不禁鬆了口氣,又以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的嘮叨了幾句,終於把阮玉惹得豎起眉毛,方擺出管家娘子的架勢出去了。
阮玉看着她走到院門,跟百順說話。
奇怪,百順怎麼守在那?
不多時,春分回來了,自打成爲管家娘子而努力塑造的嚴肅也帶着一絲疑問:“百順說,咱院裡的人不能出去。”
頓了頓:“四爺交代的。”
金玦焱交代的?
爲什麼?
阮玉想了想,莫非秦道韞……
她急要往外衝,千依進來了。
“小的給四奶奶請安。四爺怕奶奶擔心,特遣小的去蘭若院探望。如今三奶奶跟七姑娘好着呢,三奶奶還進了碗小米山芋粥,抱着七姑娘逗了一會。三爺怕三奶奶累着,把七姑娘搶了回去。三爺老稀罕七姑娘了,抱着就不撒手,大奶奶說,就差沒親自餵奶了……”
說到這,還嘿嘿笑了兩聲。
擡頭,卻見阮玉繃着臉,他急忙收起表情,規規矩矩的站着。
不對勁,一定不對勁。
就算金玦焱不想使喚璧兒,自己手下這麼多丫頭婆子,哪個不能去蘭若院瞧瞧,卻偏偏派了千依這個小子?自己這邊的人出不去,百順又在院門處守着,就好像……
眼瞅着外面又過來倆管事婆子,想來是有事請她示下,依舊被百順打發了,還往這邊瞅了一眼。
阮玉皺起了眉。
這工夫,問珊端了盅赤豆鯽魚湯進門:“四爺臨走時交代了,讓奶奶好好補補身子。奶奶,趕緊吃兩口,涼了就該發腥了……”
金玦焱,又是金玦焱,他到底交代了多少事?
四爺跟四奶奶和睦,下人自是樂見其成,問珊掀開盅蓋,拿湯匙攪了攪:“雖說現在天熱着,可是四爺說,吃涼的傷胃……”
熱氣飄出,春分皺了眉,忽然捂住嘴,轉身就跑,可還沒到門口,就哇的一下吐在地上。
屋裡的人嚇了一跳。
“春分……”
“是不是中暑了?”
“快坐下歇歇……”
“早就告訴你,事情吩咐咱們來做,可是你……”
春分掙扎着要從榻上起來:“奴婢不能……”
“你給我好好待着!”阮玉虎起臉:“問珊,你跟霜降倆人看着她,若是敢起來,就按違抗主子之命處理!”
春分不敢說話了,可是躺在主子的榻上,這讓她怎麼心安?她嘴脣蠕動着,總想找個藉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