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元宵

卻說王孟英那邊,他跟王士濤、張養之三個男人走在後頭,邊走邊聊天,看着幾個姑娘在前頭興高采烈、嘰嘰喳喳,心情也很好。

走着走着,王孟英的老毛病犯了。什麼老毛病呢?

搞中醫的人一般都這個病,就是喜歡觀察周圍的人的氣色、步態等等,因爲中醫望、聞、問、切四診中,望診是排第一位的。王孟英就發現張養之怎麼總是面色發青,然後感覺很怕冷的樣子,嘴裡還經常吐出白沫,回想他夏天也穿着厚衣服,於是就詢問他是怎麼回事。

陽痿這事兒張養之沒說,只說了自己體弱怕冷,經常買點補腎補氣的藥補補。

王孟英聽了,心裡很是狐疑,但也就是勸勸他別自己亂吃補藥,沒好多問。

這時,夜幕漸漸降臨。西湖邊上的花燈一盞盞亮起來,映得湖水波光粼粼、五光十色。環湖的大街上熱鬧非凡,比肩接踵,車水馬龍,過節的氣氛濃厚得就像最馥郁的花香。女孩子們燦爛的笑容比春花還要明媚。她們看着小攤檔上的手帕、香粉、簪子、頭花,捏着手中的一點壓歲錢,恨不得全都挑回家。

王孟英在旁邊笑着大手一揮,“你們挑吧,有喜歡的就拿,哥給你們付錢!”

王家幾個小妹妹跳起來歡呼。

無雙拿起一根簪子,顧盼生輝:“我也有份嗎?”

“當然。”

紅蓮看着幾個姑娘在攤頭嘰嘰喳喳,沒有上前。無雙發現了,一把將她拉過去。紅蓮連忙擺手,慌亂地說:“我,我不需要……”

無雙纔不管她說的,伸手就把手中的串花珠釵插到她的髮髻上,回頭笑着問三個男人:“你們看,紅蓮妹妹戴這個花兒好看莫?”

傻乎乎的王士濤說:“好看。”

小七掐自己五哥,大聲說:“張大哥還沒吭聲呢,你就說人家老婆好看,不害臊!”大家鬨笑起來。紅蓮臉漲得通紅,想要摘下來,卻被無雙死死按着手。她驚慌失措看着自己丈夫。

張養之說:“挺不錯的,買下來吧。”

王孟英插話:“跟小七她們的一起包起來吧。”說着,他就開始掏腰包。

張養之一看急了,他再窮酸也是個男人,怎麼能讓別人給自己老婆出錢呢!而且咱中華傳統就是要在付錢的時候爭個你死我活,否則就沒面子。所以,兩人在大街上爭起來。最終還是王孟英給搶付了。張養之無奈之下改爲給每人買了一串糖葫蘆。

買了東西,吃了糖葫蘆,小七急着要去買兔子花燈。眼看跑得要沒影了,無雙在後頭追趕,叫道:“你別跑丟了!”

結果,人實在太多了,無雙才跑了幾步就撞上一個人,還沒來得及道歉,被狠狠踢了一下。

無雙痛得哎喲一聲跌在地上。

“沒長眼睛的傢伙,居然撞到爺身上來!”那是個尚未弱冠的小少年,十五、六歲,生得脣紅齒白、如寶似玉,身戴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等,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少爺。他怒瞪着圓圓的眼睛,又把無雙踢了兩腳。

“哎,我撞人是我不對,可是你怎麼踢人啊!”無雙叫道。

王孟英趕上來,把無雙扶起。

然而這還沒完,旁邊幾個家丁呼啦一下圍上來,大聲呼喝,要無雙跪下道歉,鬧得行人紛紛側目。

王孟英皺起眉頭,走上前對那小少爺拱手道:“小少爺,我妹妹不小心冒犯。我在這兒跟您賠個罪。大過年的,就請您大人有大量吧。”

小少爺傲然道:“你是什麼人?誰叫你來管教我了?”

“在下只是小小郎中,不敢管教。只是護親心切,請小少爺放她一馬。”

本來那小少爺已經鬆動了,偏生有個小廝是好鬧事的,轟道:“你裝裝孫子,喊咱們少爺一聲‘爺爺’,就放了你姊妹!”

其他家丁也跟着起鬨,硬逼他們裝孫子。王孟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無雙也被那些大聲呼喝的家丁嚇到了。張養之和王士濤護着妻子和妹妹們縮在一旁,緊張地看着。

這時,忽然一人縱馬奔來,下馬後看到這一情景,忙擦着汗湊到小少爺跟前,點頭哈腰:“小祖宗,您怎麼到這裡來了?老太太那邊已經到廟裡了,到處找您那。您快過去吧!”

說完,他扭頭訓斥那幫家丁:“你們這羣廝混的,盡挑唆少爺胡鬧,看回頭稟告了大夫人,扒了你們的皮才知道學乖!”

奇的是那些家丁似乎都很怕他,被他訓得一聲都不敢吭,乖乖簇擁着那個小少爺上馬走了。

那人送走了小少爺,回頭來忽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衆人吃了一驚,聽得他說:“讓恩公受辱了。”

王孟英忙不迭扶起他:“石管家請起。我並沒有受辱。”

石管家起了身,畢恭畢敬道:“剛纔那是我東家的公子。大夫人只得這麼個兒子,自幼就驕縱了些,還望恩公莫要放在心上。”

王孟英笑道:“原來那就是石小公子。我哪裡會和小孩子計較,石管家儘管放心吧。”

“恩公向來仁厚,小的不敢質疑。”

兩人寒暄了幾句,因石管家還有事要做,便告辭離去。

無雙憤憤不平:“那個什麼石小公子,飛揚跋扈,欺人太甚了!”

小七附和:“就是,有錢了不起呀!”

無雙敲她的腦袋:“你還敢說,不是爲了你,我會這麼丟人嗎!”

小七捂着腦袋笑嘻嘻賠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小雙姐姐就饒了我吧!”

爲什麼石管家會稱呼王孟英爲恩公而且對他是畢恭畢敬的呢?因爲石管家的母親曾經患了很重的病,是王孟英給治好的。石管家是個孝子,從此對他是恭敬有加。這件事之後,石管家回頭還送了重禮過來,說是爲了這次的冒犯賠罪。

無雙聽了王孟英說緣由之後,嘖嘖稱歎:“感覺好好哦。就像教書育人的老先生一樣,桃李滿天下,隨便走到哪裡都有人恭敬地打招呼。孟英你這樣救人無數,走在街上也到處是人喊你恩公。了不得!我也想有這樣的本事。”

“你說得太好了。哪能人人都喊我恩公,我不成了廟裡供奉的大仙了?”

無雙開懷大笑。

王孟英見她絲毫沒有爲剛纔的事情生氣介懷,便也笑了。

無雙走了幾步,發現小腿骨隱隱發酸,並不痛。但越走似乎那片皮膚繃得越緊,似乎骨頭都要裂了。她忍着沒說,依舊挽着紅蓮和小七一路遊玩說笑。但到底走路姿勢彆扭,跟在後頭的王孟英發現了,走上來關切地問:“是不是剛纔踢傷了?”

“好像是有點兒。不過不要緊吧……”無雙一彎腰,當街就把蔥綠燈籠褲鬆鬆地拉上膝蓋,果然看到小腿上青了一塊。

張養之和王士濤紅了臉,立即別過臉去。王孟英是個大夫,稍愣了愣,彎腰摸了摸她的腿骨,很快地收回手,說:“沒傷到骨頭。咳,你先放下吧。你這個淤青如果不處理,會變紫黑,得痛好幾天。”

紅蓮趕緊把無雙的褲腿放下來,攙扶她坐到河岸。

無雙說:“那麼緊張幹嗎!我沒事兒!”

紅蓮說:“你等等,我這就家去給你拿紅花油,揉揉就好了。”

“不用麻煩吧,等我回家再揉好了。”

紅蓮執意要回去。王孟英開腔:“也不用回家那麼遠了。那邊就是和春堂,隨便買一瓶就好了。”

於是張養之和紅蓮就去買藥。

王孟英和小七他們留在原地陪無雙。

無雙坐在岸邊,看着月亮在西湖裡投下的幽幽倒影,水中的蓮花燈也隨波盪漾。岸邊擺着數盆盛開的菊花,芬芳撲鼻。青年男女秉燭提燈,款款遊於河岸。車馬宛若游龍,載着花燈馳過對岸,帶出閃閃爍爍、明明滅滅的光華,說不出的繁華風流。

她癡癡看着眼前的夜景,不由癡嘆,暗暗地祈禱時間停留在此刻。她整個人沉浸在料峭的河風中,嗅着黃英的清香,坐在王孟英身旁,不想說話。

士濤早領着弟弟妹妹到河邊戲水,剩下王孟英陪着無雙坐在坡上。

王孟英看到弟弟妹妹在水裡玩得開心,也感覺愜意,本來要叮囑他們彆着涼,忽又想自己是個大夫,着涼了就給治好,就讓他們痛快一場吧,於是閉上了嘴。他轉頭看到無雙在自個兒傻笑,正想說點兒什麼,無雙開口了:“孟英,我真想天天都這樣過元宵節。”

“要是天天都過節,你反而就不覺得稀奇了。”

“好吧,你說得對。”她轉頭看着王孟英。年輕的男人眉目清朗,夜色中可以清晰看到他眸子裡碎波浮動,就好像不遠處的粼粼湖水。

這是她愛慕的男人。她忽然有一股親近他的衝動,但不知道該怎麼做。

王孟英發現她的神色忽然變得羞答答的,詫異道:“小雙,你怎麼了?”

“孟英,嗯……這段時間好像大家都在提你的婚事。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她問完,暗地裡捏緊了衣角,趕緊又加了一句掩飾,“真不知我將來的嫂子長什麼樣。”

“沒想過。只要我娘喜歡就成。”

無雙暗暗地咬牙,迂腐的呆子!

“孝順父母是應該的。但你自己就沒個想法?比如嫺靜的,溫柔的,嗯,又或者活潑的,開朗的……”說着說着,她聲音低下去,臉紅紅的,實在說不出口了。就差把自己的特徵都搬上去了。

王孟英還是懵懵懂懂的,“我不要緊的。只要她賢惠、孝順,我就很歡喜了。”

無雙差點要跳腳。

她無奈地撓撓頭,“那,如果,你第一個老婆很早死了,你娶了第二個老婆,會不會……把前頭的忘記?”說完,她用期盼的又帶點哀憐的目光看着他。

王孟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想無雙這是怎麼了?如此古怪的問題,讓他難以回答。

“呃,我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會忘記的。”

無雙眼睛一亮,不過轉瞬又蔫下來,小小聲說:“恩,其實,我希望你忘了傷痛,好好地活下去……不不,偶爾也懷念懷念她……還是不用了,你還是往前看吧……”

王孟英好笑,“你在神神叨叨什麼呀?”

無雙懊惱極了,拔着身邊的野草,悶悶說:“沒什麼,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她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張養之夫妻買了紅花油回來,無雙也不好意思再提。接過紅花油,她倒了一點胡亂揉了揉,就說好了,繼續玩吧。

王孟英卻說不行,“我是大夫,讓我來吧。”

他蹲下,親自給無雙揉腿。無雙不好意思極了,誰知道王孟英雖然消瘦,但手勁可不小,一摁下去,她頓時大叫一聲,痛得什麼都顧不上了。

小七在旁邊打趣:“我四哥好吧?你嫁過來當我嫂子算了。

“這玩笑也開得的?”無雙假裝生氣要打她,卻還是撲哧笑了。

就在這歡聲笑語的當口,天空中忽然爆發出“嘭”一聲巨響,無數支菸花在夜空中盛開,吉慶的紅,妖嬈的紫,純情的綠,耀眼的黃,一朵朵相繼攀升,照亮了天地。

兄弟姐妹們都爭相觀看一年一度的美景。

這一個元夜,大家歡樂的心情,就如同煙花一般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