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頤一大早進宮去,很快又回家了,快得不正常。
魏老爺子和魏家大哥還在衙門裡沒有回來。
魏頤回家後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他望着那把和容琛一人一把的情人扇子發呆,看着上面自由暢遊的兩條魚又露出苦笑。
他心裡難受極了,覺得有一種要被憋死的感覺。
窗外的陽光一點點從窗口轉開往後移,直到再也射不入房間,原來很是明亮的房裡顯出一絲黯淡來。
魏頤趴在桌子上,閉着眼睛,像是睡過去了一樣。
他衣服也沒換,還是那身侍衛服,他平素喜歡穿寬鬆飄逸的款式,現在穿着的束腰收袖的衣服,讓他感覺很陌生,就像突然之間的容琛讓他覺得陌生一樣。
魏頤又擡起頭來,伸出手掌,看着手心裡的紋路,握了握手心,他想,他怎麼可能抓得住容琛呢,對方是皇帝啊。
終究,還是隻能放手了。
就如他當年最終也沒有對他的凌叔說出自己的心意一樣。
魏頤把那把兩人定情信物般的扇子拿到了手裡,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後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居然笑起來,而且還笑得癡癡的。
磨了墨,執筆在上面寫了一句話。
遇君時,心嚮往之,恍然前生舊情,誓結髮與君度今生,奈何天意弄人,實難高攀,從此願分離,不相見。
魏頤將扇子收好,似乎已經想開了,開了書房門,看看已經午飯時候,還問起丫鬟父親和大哥有否回來,得到否定答案,他便去找嫂嫂和魏歸真一同用飯。
下午,魏暉比魏老爺子先回家來,回家後聽說魏頤上午就回府來了,覺得奇怪,便來找魏頤。
問起魏頤上午入宮去怎麼樣,魏頤似乎挺輕鬆,還笑了,道,“大哥,我這個樣子,果真不適合做侍衛,只能辜負了皇上的恩典,我還是做些別的吧。”
魏暉聽他這樣說,有些擔心,道,“看了同僚,相處不來麼?還是別的?”
魏頤搖搖頭,道,“同僚倒還好,只是,我實在不喜歡去做侍衛,這關乎我一輩子,我不想就這樣了,我想做些別的。”
魏暉看魏頤這分明是在鬧小脾氣,就微沉了臉,沉聲教育他道,“不喜歡就不去做?人活一輩子,哪能事事如意,這做侍衛,是沉悶了些,而且辛苦,但也並不是熬不下來,要是能夠得皇上賞識,以後也不是沒有出息。再說,是皇上親自下旨說了讓你入宮做侍衛,你這說不去就不去,不是抗旨不遵麼,到時候,是要治罪的。你都這麼大人了,怎麼還這副小孩兒模樣,不知事情輕重呢。”
魏頤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抿着脣長久地不說話。
魏暉看他這樣子,這畢竟是家中幺弟,老幺麼,總是要寵着點的,就放柔了一分語氣,繼續勸他道,“大哥知道你不喜歡做武官,但皇上的旨意已經下來了,能有什麼辦法,還是要先做着,我和父親再去商量商量,看有沒有什麼別的方法,給你換成別的,你看如何?”
魏頤心想皇帝纔不會讓他換成別的呢,那個人,根本就沒有考慮過他的意願,不管他喜不喜歡,就直接給他安一個侍衛的名頭,把自己箍在身邊,現在還喜歡,就用着,要是以後不喜歡了,又會怎麼樣呢,還不是把他扔掉。但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魏頤覺得,自己在皇帝身邊待一陣,肯定名聲就臭了,別人會說他奴顏媚主,靠美色上位,他對於名聲上的東西說不上特別在乎,但是,他卻不能讓家裡的人因此而難看,到時候,他的父親和大哥的名聲會如何呢,不可想象。
魏頤覺得自己是死也不要去容琛身邊做侍衛的。
魏頤又沉默了一陣,才向魏暉坦白道,“大哥,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樣簡單。我今天入宮去,見到皇上了。”
魏暉因他這話而愣了一愣,驚訝地問道,“見到皇上?你如何見到的?”
即使魏暉,他也只是在當年殿試時見過一次皇帝,但是因爲在大殿上,又站得遠,還要躬着身子,其實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高高在上的影子而已,而魏頤,只是一個小小二等侍衛,怎麼能夠這麼容易見到皇帝。而且聽魏頤這話,好像還不是指遠遠看一眼那麼簡單,而是有什麼內情。
魏頤也不答魏暉,起身從自己的櫃子裡拿出一個上了鎖的小匣子,匣子通體黑色,是上好的水沉木打造的,算是他這房裡最值錢的物件,他把匣子打開,從裡面拿出用錦帕包好的那塊玉璧,這是他和容琛最開始那會兒,容琛送他的。
拿着這個東西,魏頤又想起以前和容琛相處的種種,心不由得又開始痛起來。
他將玉璧放到魏暉的手裡,魏暉接到手裡一打量,就露出驚愕的神情,問道,“你如何有這種東西。”
這是一塊羊脂白玉所雕,質地極爲潔白,細膩而有瑩潤的光澤,即使是在白玉中也是最上品了,價值連城。
據魏暉所估計,他們這魏府所有恐怕也值不起這玉的價值。
況且這羊脂玉的玉璧上面還用陽刻雕着四隻蟠龍,這是一種上古龍,和現在大家喜好的龍不一樣,不像龍,在魏頤眼裡,魏頤以爲是蝌蚪向青蛙轉變時的模樣,但是,魏暉畢竟比魏頤見多識廣,知道這是龍,更說明這玉璧價值連城了。
魏暉捧着那玉璧,像是捧着燙手的火,又看向魏頤,聲音裡帶上了嚴厲,問道,“三弟,你這東西是哪裡來的?”
魏頤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坐下,神色平靜裡帶着些微傷懷,道,“別人送的。”
魏暉驚得手一抖,差點把那玉璧掉地上了,他趕緊把手裡這貴重的東西放回那匣子裡,道,“什麼人,會送你這種東西。”
魏頤微顰的眉頭,含着憂傷,長長的眼睫微微垂着,肌膚就如剛纔那羊脂玉一般細膩美好,那樣帶着一絲脆弱的模樣,能夠撓地人爲其生死,他是受上天眷寵的極漂亮的人。
魏暉看着他,心裡就驚得更加厲害了。
他以前和魏大人寫信,是知道魏頤闖出的禍端的,白家的公子因爲他打死了範家的兒子,之後他沒事,範大人被貶,白家公子也被送到了西北守邊。
要說什麼是禍水,魏頤這模樣,不就是最貼切的證明了。
魏頤簡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低聲說道,“這是皇上送的。”
魏暉其實心裡已經隱隱有了些猜測,畢竟,那塊玉璧普通人沒法擁有,擁有了怕是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用,更何況拿出來送人,而且,一般人會把這種東西隨意送人嗎。
但是魏頤的回答還是讓魏暉露出了極驚訝和憂心的神色。心想皇上一向勤政,雄才大略,而且私生活是非常檢點的,從沒鬧出過什麼不好的桃色傳聞,怎麼就突然和他家老幺有這種關係了,是以前有的這種關係,還是今天才看上的呢,於是又問道,“皇上今天送你的?”
魏頤看了魏暉一眼,道,“不是。去年夏天吧!我和歸真掉進院子裡那個荷塘裡了,歸真生了病,他們說怕是那塘子裡有不乾淨的東西,母親去廟裡給我們求平安符,他知道了,就把這玉送了我,說是可以有點用處。”
魏暉從小老成持重,此時也因爲魏頤的話不知道是生氣還是不可置信,臉色非常不好,而且手都抖了幾下,他讓自己鎮定了一下,才顫着聲音繼續問道,“那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魏頤回憶了一下,道,“去年四月吧。躲雨的時候在茶館裡認識的。”
“當時你知道他的身份麼?”
魏頤搖搖頭,“今日才知道的。以前一直不知道。”
魏暉嘆了口氣,心想皇帝要什麼樣的人沒有,爲何看上了他的幺弟,他自然不知道是他家這乖巧的幺弟勾引的人家,一心還以爲是皇帝先看上了魏頤的美色呢。
想問兩人發生到了哪一步了,作爲君子的他又問不出,只道,“那你們……你們……”
魏頤知道他要問什麼,很是坦誠地回答,“就是你想的那樣了。我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他的確很好,我仰慕他,後來,就和他兩情相悅了。”
魏暉的手又抖了一下,心想他這幺弟還真是什麼都不忌諱,他臉色又黑了一層,沉默了。
魏頤低頭看了一陣地板,像是長出了口氣,道,“大哥,這些事,你還請不要告訴父親。要是讓他老人家知道了,要是怒血攻心,氣病了,就不好了。”
魏暉瞪向他,一拍桌子,罵道,“你還知道父親會生氣,你這做的什麼事啊。”
魏頤卻並不是很受教的模樣,只淡然道,“事情就是如此,我也沒有辦法。所以,我是不能入宮去做什麼侍衛的,進去了,他只把我當禁/臠看罷了,到時候,只怕咱們魏家的名聲不臭也臭了。”
魏暉氣得又拍了一巴掌桌子,差點把那水沉木的匣子拍得往地上摔,他看到,趕緊又去把那匣子扶住,生怕把那裡面的玉摔碎了。
他站起身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極煩躁,好半天才又轉過身對着坐在那裡氣定神閒的魏頤說道,“皇上還送你了些什麼東西,都給包着,拿去還了。把這侍衛之職也辭了,他即使是皇上,也不能逼着你做這些事情吧。咱們魏家,也不是要靠他的這種寵幸上位的。”
魏頤看魏暉果真站自己這邊了,心裡隱隱鬆了口氣,但是又覺得些微茫然和疼痛。
魏頤把容琛曾經送給自己的東西,價值比較大的,而且自己沒有用過的,用那個匣子裝了起來,有那塊羊脂玉的玉璧,還有那塊護心的血玉,還有平素給他的一支玉簪,一隻雕刻精美的鎮紙,裝不下的又用包袱包好了,而那些已經穿過的衣衫,用過的護手護臉的名貴膏脂,養身的藥丸,諸如此類,就不拿去還了。
魏暉看到魏頤收了皇帝那麼多東西,怕是宮裡的娘娘一年內也得不到這麼多賞賜,而且還全是些稀有的價值連城的東西。
他又嘆了口氣,非常頭疼地扶額,心想他這幺弟還真是能夠惹事,要是讓父親知道魏頤做過什麼,魏大人定然是要把魏頤給打死的,然後自己再氣死。
魏頤最後將那把兩人定情的扇子放到包袱裡最上面,對魏暉道,“就是這些了。”
魏暉很無力地點點頭,道,“想法子送回去吧。你就稱病,不準再進宮去了。”
正和魏頤心意,他點點頭,又問道,“那父親那邊?”
魏暉嘆氣道,“父親那邊自有我去說明。”
魏頤很誠懇地對魏暉道了謝,道,“多謝你了,大哥。”
魏暉苦笑一聲,“兄弟之間,說什麼謝。”想到什麼,又道,“你年歲也不小了,十七了,也可以娶妻了,我去問問父親母親,看他們的意思,若是哪家有合適的閨秀,就先定了吧。”
聽到要娶妻,魏頤心裡很不舒服,但也沒有反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