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大帝國的最高決策者,容琛很忙。
他願意花些小時間來哄哄魏頤,增添點小情趣,但是,他卻沒有那麼多心思去揣摩魏頤的那些彆扭的心思。
他從來就是被人主動愛慕並且討好奉承的,宮裡的妃子個個都眼巴巴地等着他去寵幸,他缺乏揣摩愛人心意的經驗。
他覺得他給魏頤的,已經是超過了他對任何人的寵愛和縱容。
他以爲,魏頤也該從他對他隱瞞身份、阻撓他科考、安排他入宮做侍衛的這些彆扭和氣惱裡回過神來了,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了。
在容琛心裡,他覺得接下來他和魏頤應該進入甜蜜期,魏頤明白他的身份,會好好地來討好他,和他在一起。
但是,魏頤總是能夠出乎他意料,給他當頭一棒。
那日過後兩天,去魏府接魏頤入宮的李步回宮稟報皇帝,說魏三公子生病了,臥病不起,沒有辦法進宮來見駕。
容琛當時正在批奏摺,聽聞魏頤生病,他拿着硃筆的手頓了一下,硃紅的顏料滴在奏摺上,像是一滴血紅的眼淚。
他放下筆,道,“怎麼又病了,可請了大夫,大夫怎麼說,可嚴重?”
李步有些猶豫,其實他根本沒見到魏頤,是魏頤他大哥魏暉休沐在家,拿出來一個包裹,加上一個匣子給他,讓他把這些東西帶給皇帝,說魏頤臥病在牀,不能入宮見駕,而且,他身子太弱,怕是侍衛一職也不能勝任了,讓李步向皇上說一聲,辜負了皇上的厚愛,他們魏家深覺愧疚,以後只能更加爲君爲國肝腦塗地報答。
李步作爲御前侍衛,怎麼可能傻,一聽魏暉嚴肅恭敬地說出這些話,就知道魏家大哥恐怕是知道魏三公子和皇帝之間的事情了。
而魏暉如何知道的,李步敢肯定,是魏頤告訴他的。
因爲魏頤和皇帝的事情,皇帝這邊的人,給十個膽子,也不敢說出去,那魏暉會知道,只能是魏頤說的。
魏頤爲何會說出去給他大哥知道,李步認爲恐怕是魏頤覺得以後的事情他無法控制,必須告訴家裡知道。
而魏老爺子是否知道了這事,李步覺得可能性不大,畢竟魏大人那剛直的性格,知道了這事之後,一定會比魏頤病得更嚴重的。
因不知道魏頤的病情如何,李步只好回答,“卑職沒有見到三公子,是他兄長告訴卑職,說三公子病了,臥病在牀,而且,他說三公子身子弱,無法勝任侍衛一職,只怕會辜負了皇上的厚愛,還請皇上恕罪。”
聽到此,容琛就明白了是魏頤不想進宮來,他的身體往龍椅背上一靠,臉色沉下來,整個房間都籠罩在一種威嚴肅殺的氛圍中,道,“他還說了什麼?。
李步很是忐忑,但還是要把話說完,道,“他讓卑職將這些東西帶來呈給皇上。”
容琛看了一眼李步手上的東西,道,“呈上來吧。”
李步躬着身子,把手上的包裹和那個黑匣子呈上去放到了容琛面前的龍案上,然後又趕緊退後了。
那黑匣子上已經沒有上鎖,容琛打開來看,裡面是用錦帕包着的東西,第一樣就是他給魏頤的那塊血玉,又拿出第二樣,是那支碧玉簪子,第三樣不用說,就是他第一次送魏頤的那塊白玉玉璧。
匣子小,只裝了這些東西。
容琛看到這些,臉色就沉得更厲害了。
這些已經明確表示,魏頤不想再和他有以前的關係,是要一刀兩斷。
他一把扯開那個包袱,那把他和魏頤一人一把的情人扇,此時就放在最上面。
他冷眼看了那把扇子一陣,才握到手裡來,扇子的扇把很是光滑,帶着瑩潤光澤,是被人摩挲出來的,他把扇子拿在手裡,就知道魏頤之前一定經常撫摸這把扇子。
這讓他一瞬間又有些心軟。
他打開扇子來看,就看到了那荷花圖的旁邊,用小楷新題上去的字。
“遇君時,心嚮往之,恍然前生舊情,誓結髮與君度今生,奈何天意弄人,實難高攀,從此願分離,不相見。”
那“惶然前生舊情”,容琛只當是魏頤表達對他的深深愛慕之情,畢竟,用前世今生來寫對一個人的戀慕,可見情深,他也沒去深究別的,而那“誓結髮與君度今生”,就更是讓容琛感動了,心想魏頤居然對他愛慕至此了,只是,後面那幾句哀怨無奈又訣別的話語,卻很讓容琛生氣,雖然生氣,又對魏頤覺得心疼,因爲他能夠從裡面看到魏頤的傷心無奈與難過。
看到這些東西,容琛當然也就完全明白魏頤的心思了。
先不說魏頤這次是真生病還是裝生病,他不進宮來,就表明了他的意思,他是不樂意來做這侍衛了,不樂意待在他的身邊。
若是沒有這把扇子,和這把扇子上面魏頤哀怨又訣別的話語,容琛估計會大發雷霆去讓人把魏頤抓進宮來,現在看到這些話,他就覺得不能那麼幹了。
魏頤喜歡他,並不是看在他的身份上,反而是因忌憚他的身份,只能忍痛決絕分離。
容琛心軟了,想着無論魏頤是真病假病,他都該去看看他,哄哄他。
這天下午,容琛就一身便服,帶着那幾個親近的侍衛,親自往魏府來了,還讓人把魏頤送還給他的東西帶着,順便帶了那個給魏頤看過病的易太醫,以及一些補品藥物。
因是休沐,魏暉在家,魏大人上午出門辦事了,下午也在家。
於是,容琛坐馬車到魏府時,魏家書房裡魏暉正和魏老爺子爭論,說不能讓魏頤去當侍衛,那樣魏頤不會有一點好處,魏老爺子當然也不想魏頤去做侍衛,但是皇上說了要他去,能有什麼辦法。
兩人爭論不休,魏暉說讓魏頤一直裝病下去,先躲一段時間,皇上忘了這事,就正好罷了。
但是,魏大人卻說這樣躲下去,以後魏頤要參加科考也是不行了,只能放棄仕途。
魏暉道,放棄仕途就放棄,總歸能讓魏頤找個別的法子謀生,要是不行,魏暉說他樂意把魏頤養着。
魏大人正要呵斥魏暉胡言亂語,書房門就被敲響了,一直伺候魏大人的老僕急慌慌地道,“老爺,老爺,有位姓容的老爺前來拜訪,馬車已經進了前面院子了。”
姓容的老爺來拜訪,而且還架子這麼大,能是什麼人?魏大人和魏暉沒想是皇帝,以爲是哪位王爺。
兩人趕緊從書房裡出來,往前面院子跑。
容琛此時已經自己下馬車了,站在了魏家的前廳裡,四處掃了幾眼,這前廳裡簡樸中帶着些清雅,倒很合魏家一向的形象。
魏大人和魏暉一看到容琛,魏大人就撲嗵一聲趕緊跪下了,道,“皇上駕臨寒舍,老臣未成遠迎,還望皇上恕罪。”
魏大人這麼一跪,魏家都震驚了,還有何人不跪,一下子大家都跪下了。
魏暉在跪下前倒是多打量了容琛一眼的,他做官這麼多年,其實也上殿過好些次,距離皇帝最近的一次就是他殿試那會兒,但是,那些時候,如何敢擡頭直視天顏,只躬着身子,於是,根本不清楚看上他家幺弟的皇帝到底長什麼樣,此時這樣一看,只被容琛身上的威嚴雍容和不怒自威的氣勢所震懾,心中一時覺得,原來皇上是這樣的,也不枉他們這些人追隨他一輩子。
不過,皇帝爲何會光臨他們府上,不用說,主要原因很可能是魏頤。
容琛過去扶起魏老爺子,道,“愛卿乃朕肱骨之臣,一把年紀了,朕既然是微服至此,你也就不要這樣多禮,起來罷。”
說着,又讓大家都平身。
魏老爺子對於皇帝的光臨駕到還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他爲何來了,起身後,依然躬着身子,延請皇上駕臨書房。
容琛手裡拿着那把和魏頤一對的扇子,在手心閒閒地摩挲了幾下,道,“愛卿不用忙了,朕來你這裡,也不是爲了什麼政務,就隨意來走走而已。”
魏老爺子聽皇帝這樣說,更摸不清頭腦,而躬身退到一邊的魏暉自然更加肯定了皇帝的意圖,但父親在前,沒有他插嘴的份。
皇帝說只是來隨意走走的,但他身後又帶着那個低眉順眼的易太醫,另外幾個隨侍手裡還拿着東西,看來,皇帝肯定是來有事的,只是不知道是爲何事。
魏大人只好道,“老臣家中宅院狹小,無甚風景,只怕不能讓皇上滿意,若是皇上不嫌棄,老臣便恭請皇上游覽一番了。”
容琛正是這樣想的,他點點頭,道,“那你領路吧。”
魏老爺子剛纔那是託詞罷了,沒想到皇帝真要參觀他家,只得帶着從前廳往後面走,他家的確小,後面兩個院子,大兒子結婚了,小兒子還和他們住一個院裡,而且也只西院裡有個小花園,後面院子裡有個小池塘,沒甚看頭。
雖然是魏老爺子帶路,但容琛扇子一指,別的地方都不去,徑直往魏頤的住處來。
魏頤的確是病了,是心病,雖然他表現得開朗而且不想因爲容琛的事情太難過,但是潛意識裡的那些痛苦和傷懷卻是控制不住的,他頭疼,心坎疼,沒有精神,人呆呆愣愣的,這不是什麼大病,還不到臥病在牀的地步,但是,卻也足以折磨地人憔悴。
這是下午,他大嫂陪着他母親吳氏去吃齋去了,還沒回來,魏歸真是剛午睡起來。已經長到十三歲的少年,雖然神情傻傻的,但肖似魏頤的容貌,俊秀的身姿,已經顯出傾城之姿了。
魏頤正坐在桌邊指導他寫字,就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
他想他聽到了容琛的聲音,他以爲是自己的幻聽,眼神黯了黯,讓魏歸真把筆握穩當些,繼續看魏歸真寫字。
正廳大門沒關,容琛已經看到了魏頤。
他的腳步因此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