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得到而快樂時,人往往很少去反省自己,也很少能夠發現自己內心的心意想法;只有當發現會失去而痛苦,或者已經失去而痛苦時,這時候,人們往往纔會發現自己真正的心意。
容琛以前並沒有去思考過魏頤對於他來說是什麼,魏頤就像是自然而然走入他的人生裡的每一個人,也許只是曇花一現,在他這段日子裡讓他高興了一下的東西,或者是可以待得久一些的人,讓他在繁忙枯燥日復一日的政務裡給他的生活帶來調劑的對象。
這個對象可能可有可無,也可以是除了魏頤外,還有其他人也能給他這種美好的感受。
這些在他沒有意識到會失去時,他並沒有發現他到底有多珍貴,有多稀有,珍貴到天下之大,可能只此一人;稀有到他的整個人生,他也許只會遇到這麼一次。
除了這個人,除了這一次,他的整個生命和世界,錯過後,再不會擁有。
魏頤,容琛說他脾氣很硬,總是不懂得順着他討好他,他是帝王,魏頤卻並不愛他的身份,反而因此痛苦;但容琛其實也知道,魏頤性子也並不是一味硬,他也軟,他總是知道如何在恰當的時候對他溫言軟語,對他哭泣哀求,容琛不得不因此而軟了心腸,答應他的要求,但他應了魏頤之後,魏頤卻又總在背後對他陽奉陰違。
他明明說了會去接魏頤入宮做侍衛,但魏頤卻將他送他的東西都還回來,還稱病不入宮,甚至辭了侍衛的職。
他去看望魏頤,對魏頤的父親隱隱透露兩人關係,魏頤卻只站在他父親那邊,而且對他發脾氣,甩臉色,還讓他走。
這些都讓容琛覺得憋悶,滿腔怒氣,卻也只能隱而不發。
他想起以前魏頤的精靈剔透,溫柔可愛,他就滿心柔和欣喜,而自從魏頤知道他身份後的不合作,就讓他很不好受。
而正是這種不好受,才讓他漸漸明白過來,魏頤對於他到底意味着什麼。
魏頤並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他是他自出生到現在三十多年的歲月裡,唯一一次讓他心動的存在,沒見到時會想念,見到時想親近,喜歡看他對自己笑和撒嬌,即使只是感受他的氣息,也會心動……
容琛並不覺得魏頤能夠逃出他的手掌心,魏頤求他離開,他也就只好離開了。
皇帝走後,魏大人的情況就好些了,但他後來好長時間沉默不語,臉色灰暗,看向魏頤,總是皺眉。
魏頤還以爲在容琛走後,魏大人會教訓他,或者大罵他一頓,或者打他一頓,然後讓他跪到祠堂裡去。
沒想到魏大人並沒有這麼幹。
他既沒有罵魏頤,更沒有打魏頤。
他當然不是因爲皇帝對他說了那一句,讓他對魏頤不要太嚴。
他也是和魏暉一樣,先入爲主,以爲是皇帝看上了魏頤,魏頤想反抗也不行,只得從了他。
而且,他看到魏頤一臉悽惶,很是傷心難過的樣子,這樣,他又如何來教訓他。
李步將魏頤還給皇帝,又被皇帝還回來的東西交給魏頤了才走。
魏頤看着那些東西,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要交給魏暉收着,魏暉算比較理智的了,他沒接那些東西,對魏頤說道,“三弟,這些是皇上送的,你只能自己收起來,以後什麼情況,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魏大人昏倒後清醒過來,休息了一陣後,也不再如開始那般激動了,他開始好好地想對策。
畢竟是多年官場混下來的,過了初期的震驚,之後就冷靜鎮定下來了,
易太醫給魏大人看了病,又給了些修身養性的建議,交代了魏頤的藥要怎麼煎,就離開了。
易太醫這一天算是看了不少秘事,離開時心裡也頗受震動,看到魏老爺子半天時間就像是老了好多,以前還精神矍鑠的老人,像是一下子就垮下去了一樣。
一般人家恐怕是巴不得家裡孩子受皇帝寵幸的,即使是男娃又怎麼樣呢,一個人得寵,整個家族都能夠風光,沒有不划算。
也只魏家這樣的正直清廉的家庭,纔會不樂意吧,甚至會氣得暈過去。
易太醫還挺同情魏家的,生了這麼個漂亮兒子,被皇帝看上了。
魏大人這麼多年來,雖然官至尚書,但真算不上位高權重,因無黨羽同伴,也沒有和大家族扯上什麼關係。
那些位高權重的人,都是得皇帝信任的大家族裡的人,說的話能夠得人支持和附和的。
易太醫出魏家大門時,又回頭看了魏府院子一眼,心想魏大人一生廉正,所以纔不允許兒子和皇上有那種關係。
但想到皇帝對魏家小兒子的在乎,那分明是動真心了。這種事情,沒有皇帝妥協的可能,前朝還有皇帝荒唐到把民間懷孕了的孕婦搶進宮的事情發生,更何況,魏家的小兒子只是個男娃呢,皇帝要得到他沒什麼困難,即使人們私底下說一說皇帝喜好男風了,真正敢在朝堂上罵皇帝這樣做不對的,估計不會有幾個。
皇帝帶來的人,都從魏府離開了,但魏府並沒有因此而恢復平靜。
魏家的下人們只知道皇帝來了魏府“走走”,但並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情,只明鷺猜到了事情真相,進而憂心忡忡。
魏家勒令下人不準談論皇帝來過的事情,也不準說出去。
坐在魏頤的房間裡,裡面只有魏大人,魏暉,還有魏頤。
魏大人滿臉憂愁,甚至有點神經質地握着手,他是精神繃緊到一定程度纔會這樣。
他看了魏頤一陣,越發覺得這個孩子真是個禍國殃民的長相,男兒氣概並沒多少,但也決計沒有女子的嬌柔,卻就是勾人。
這個樣子,如何會不讓皇帝傾心。
魏暉看父親不說話就盯着三弟看,他就只好先說了,道,“父親,看皇上的意思,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魏大人回過神來,道,“皇上不善罷甘休,魏頤也絕對不能由着他。我魏家的男兒,豈能做佞臣。”
魏大人說着,看向魏頤,分明是說給魏頤聽。
魏頤只好趕緊表態,道,“父親,我知道。我沒有要和皇上有瓜葛的意思。”
魏大人鬆了口氣,道,“男兒在世,自當頂天立地,怎麼能去做那種事情。你能這麼想就好。”
魏暉提出現在最緊要的問題,道,“父親,那現在怎麼辦?將三弟送走?讓皇上找不到人?”
魏大人身體坐得更直,目光放得很遠,下定決心一般地道,“即使我魏家因此爲皇上所不容,我和你辭官不做,也不能讓魏頤去做那種事情。”
魏大人的話讓魏頤很受震動,他以前總覺得父親和大哥對自己並不親近關懷,現在才明白,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夠看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心意。
他們寧願毀了自己的仕途,也要來保護自己。
他的鼻子發酸,眼眶發熱,哽咽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以前說自己不會後悔愛上容琛,並和他在一起,但是現在,就在此刻,他就已經後悔了,後悔當初爲什麼要去追求容琛,以至於現在將父親和大哥帶入如此境地。
要說他之前還因爲對容琛擁有愛慕之情以至於對容琛有柔情和期待,但現在,因父親和大哥的背水奮戰的決心,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有之前的那種模棱兩可的心思和期待了。
魏暉能夠感受到魏頤的痛苦,他對魏頤說道,“三弟,你不用難過,我們不是在乎高官厚祿的人。人生在世,在乎對得起自己的天地良心。”
魏頤看了魏暉一眼,到魏大人面前跪了下來,望着他道,“父親,孩兒害你們受累了。對不起!”
魏大人看着他,這個代替他的小女兒活下來的皇長子,他內心複雜,扶他起來。
幾人之後又是一番商量,魏暉說他在外做官這些年,在外面也有些人脈,在韋州時,一好友的大女兒今年剛好十五歲,貌美嫺淑,他曾經和這位好友說起過魏頤,曾開玩笑說讓魏頤到他家去求親,對方也半開玩笑地應了。只是,這一家只是一商人之家,怕魏大人看不上他們家。
魏大人一聽魏暉這麼說,現在情況緊急,哪裡有心思和精力來挑女方,趕緊就道,“既是你看上的人家,就該是不錯的。魏頤就準備準備,親自到韋州去,若是可以,就在那裡成親定下來吧!”
魏頤沒想到自己的婚姻就這樣在父親兄長的嘴裡定下來了。
但想到父母的婚姻也是隨意的聯姻,大哥和嫂嫂成親,也是定的娃娃親,自己這樣子隨便的婚姻,他也沒什麼可說的。
魏暉又說安排自己的兩個隨從跟着魏頤去韋州,因這兩個隨從就是他從韋州帶回來的,對那戶魏頤將來的岳父家裡很熟悉,他再寫一封信讓魏頤帶着,只要他到那裡去,即使對方家裡女兒已經說了親了,也可託那朋友給在當地爲魏頤說另一門親,對方是極好的人家,完全可以信任。
魏大人說這樣可行,就讓魏頤去收拾行裝,最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能出發離開,以免讓皇帝發現,而且還讓丫鬟去找了魏夫人和兒媳,讓她們不要回家,先去莊子裡住着,而且還把魏歸真也給帶去了莊子上。
魏家完全是一副緊張迎戰的模樣。
魏頤收拾東西的時候還在想,人生禍福難料,前幾天哪裡曾想過,他會這樣去逃難到一個從沒有去過的陌生地方呢,而且還是親自到別人家去求親,然後成婚,真是難以想象,又不得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