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接下來的時間,魏頤再沒說話,他不僅是安靜下來了,而是整個人從內到外的沉寂下來。
容琛能夠感受到他身上的這種沉寂,那並不是一種失望或者失落,似乎是一種無爭的淡然,什麼也不上心了一樣。
魏頤變了,從第一次和容琛見面到現在,他變了很多。
不得不說,他以前有種睥睨天下,遺世獨立的自我滿足感,他打心眼裡高傲,而且還挺自戀,但是,自從遇到容琛,他從那種位置上落下來了,成爲了俗世紅塵裡染着情愛的一抹影子,而現在,他似乎是又要超脫出去了。
只是容琛是不會讓他走的。
魏頤不說話,容琛也沒說話,他只是將魏頤禁錮着,魏頤在他懷裡想動一動身子都不可得。
溫暖的牀上,淡淡的安神薰香,柔柔的燭光像是柔軟的輕紗撫摸而來,兩人在夜裡沉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魏頤甚至比容琛早醒。
醒來時,外面還是一片深沉的漆黑。
魏頤撩起牀帳要下牀,容琛便醒了,坐起身,拉住他,問道,“這麼早,起來作甚,再睡一陣吧!”
魏頤被他拉住便動不了身了,朝他露出淺笑,道,“我得早點回去。”
容琛坐起來受了些寒氣,又開始咳嗽起來。
魏頤趕緊坐回去,給他輕輕拍背,又遞手帕給他,問道,“要喝些水麼?”
外面伺候着的人也聽到了皇帝的咳嗽,李昌中快步走了進來,已經提了熱水進來,倒了一杯水,在牀邊行禮問候了一聲,才掛上牀帳,將溫茶水呈過來給魏頤,魏頤伺候着皇帝喝了,咳嗽這才鬆了一些。
李昌中見魏頤一頭烏髮披下來,披在背上,更襯地臉小,而且白皙,甚至如白玉一般帶着盈盈光澤,他似乎在從內而外地發光,因身上還穿着微皺的白色內衣,可見其頸子和肩膀的漂亮幅度,下面便掩在被子裡了。
李昌中不得不感嘆這個少年是個不可多得的漂亮人物,宮裡面那麼多漂亮的女人,也少有這種程度的。
魏頤伺候皇帝喝完水,將杯子遞還給李昌中,又給皇帝撫了撫背,將他身上的被子拉緊些,道,“好些了麼?”
皇帝點點頭,拉着他又要睡下,道,“還早呢,你再陪朕睡會兒。”
魏頤不敢反對了,只得跟着皇帝又睡下。
那邊李昌中伺候完了,又把牀帳放下來,無聲地退出去。
李昌中這下可看出來了,皇帝待那個少年確實非常不一般。
皇帝房裡本該留三個人下夜,皇帝病了,留着伺候的人還要增加兩人,沒想到皇帝一個人也沒要,讓所有人都留在外間,如此,皇帝和這個少年相處,真如是要做平常人家裡的一般夫妻一樣。
後來,是到天色微亮了,魏頤才伺候着皇帝起身,伺候他穿衣洗漱,一切做得非常仔細而且熟稔。
容琛看他手腳輕快,神色平和,還笑着問他,“朕以爲你的手只會拿書拿筆彈琴下棋,沒想到這些也會。”
魏頤回了他一個柔和微笑,道,“你可別小看人,這些怎麼會不會呢。再說,我父親去年病了那麼長時間,我一直伺候在他跟前呢。”
說起父親生病,魏頤心裡一緊,就不再說話了。
他雖然看着像是個什麼也不會的公子哥,其實不然,他從小開始就是自己穿衣洗漱的人了,別的大戶人家裡,或者只是富有的家庭裡,給孩子也會多配幾個丫頭伺候,魏頤卻從來只有一個丫鬟,明鷺雖然手腳伶俐,但魏頤總不能什麼都讓她幹,於是大部分就自己動手了,連自己的牀被都是他自己疊好收拾好,除了束頭髮,他沒有不會的。
容琛留魏頤一起用過早膳再走,魏頤只得又留下來用了早膳。
容琛早膳後要喝藥,他又伺候了他喝藥,之後就會有太醫過來會診,還會有有要事的大臣來和容琛討論政事了,容琛要去上疏房。
魏頤覺得自己也算是功德圓滿了,就說必須離開了。
容琛看着他,實在捨不得,握着他的手過了好一會兒,才叫了李步和另外一位侍衛進來,讓兩人送他回家去,又讓安排步輦送他,魏頤卻是不要,容琛也沒法強迫他,只讓人拿了一件更厚的披風把他裹上,讓他不要冷到了。
魏頤離開時,伸出手,輕輕抱了容琛一下,道,“皇上要好好保重身體。”
容琛一直目送着他出了門,才坐回位置上,讓李昌中傳給他會診的太醫。
太醫會診完,離開後,李昌中就對皇帝道,“皇上昨兒個晚上已經沒怎麼咳嗽了,這病,在魏公子來後,就好了大半,今天太醫這看了,也說好多了,看來,還是魏公子這藥比太醫的藥管用。”
皇帝看了他一眼,李昌中昨夜跟着上夜伺候,熬到早上,已經很是疲憊,聽他說這話好聽,就賞賜了他一隻提神的鼻菸壺,讓他下去休息,讓另一個輪值的大太監來伺候着就行。
魏頤被李步領着出宮時,路上有遠遠遇到一大早來給皇帝請安探病的皇太子。
魏頤沒有四處張望,並沒有看到從上面檐廊往上疏房去的皇太子,皇太子卻是居高臨下看到他了,只看到了一個披着披風的高挑的背影,沒見到相貌。
太子在那個廊檐下看了很久,直到魏頤他們走遠了。
太子容汶熙知道那是他父皇昨夜留在寢宮裡的人,因爲是他父皇最信任的兩個親衛送那人出去的。
宮裡面有些事情,總是瞞不住,會被人知道的。
到下午,幾個品級最高的娘娘,就知道昨夜皇帝留在寢宮的人是個長相俊逸的少年了,只是不知名姓,也知道那人只是過去陪着,沒有房/事。
李昌中被幾個娘娘送禮,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只說皇帝宣人密談,皇帝的密談,規矩裡,是不會有外人在場的,從不讓人聽到,所以,根本不知道對方底細。
再說魏頤這邊被李步送回家去,回到家,就看到老父親沉着臉在前廳裡侯着他呢。
魏頤過去請罪,魏大人道,“罷了,罷了。你何罪之有!”
魏大人這是說真話,魏頤卻以爲父親是在說反話諷刺他,於心不安,非常愧疚,道,“父親,孩兒知道錯了。只是皇上病了,不去探望,心中放不下。還請父親您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魏大人看着他,長嘆口氣,又搖頭,然後走了。
魏頤站在前廳裡,長久地沒有動作,他知道自己這又是讓父親生氣和失望了。
皇帝的病,在魏頤去探望他之後,果真好得快很多。
到天氣些微轉暖的時候,他就已經全好了。
而魏家長子魏暉,他在工部供職,受了皇命,要出門去查看從京城向南這幾個州府的河道。
這是每年都要乾的事情,春天,冰雪融化,會有春汛,要是不派官員去查看,出了什麼隱患,那就會造成水災,一點不能馬虎。
魏暉這些年在外做官,致力於實務,於水利工程上是有所專長的,加上還跟着幾個專業人才,一路查看河道,不至於完不成皇帝給下的任務。
只是,魏大人居然讓魏暉把他媳婦和兒子也帶上。
倒不是要跟着魏暉到處走,只是跟着一路南下,說是回老家去看看。
魏大人的老家就在雲州,他家原來只是一般富農,而且族中幾乎無人,父母親又早逝,而且沒有兄弟,只一位姐姐出嫁後也早早過世了,他當年是賣了家業到學館裡去讀書,孤注一擲要考上進士做官的,所幸他還考上了,官也做得不錯。年輕時,他從學館裡回家,多是住在鄰居家裡,而這個鄰居,就是和他結親的青梅竹馬家裡。他做官後,並沒有看不上這位鄰家姑娘,兩人喜結連理,成就了姻緣。但是,他回老家的時候卻少,在那裡,有他後來修的房子,還有田莊,建有魏家祠堂,卻少回家祭祀。
這次讓魏暉帶着媳婦孫子回去祭拜,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至少魏頤沒覺得什麼不對,只是,他表示也想回老家去看看時,魏大人沒同意,當然,最主要原因還是皇帝不允許。
魏大人其實有向魏暉說明,讓他將媳婦和兒子在外安頓好,以後不能被皇帝找到的地方最好。
魏大人這樣說,魏暉其實就有些明白了,知道他這個父親恐怕又會和皇帝扛上一次,他這父親,現在總是守着棺材和皇帝吵架,不怕死了。
既然魏大人這樣安排,魏暉尊重父親的意思,也就這麼去辦了。
魏頤送他們南下時,還送到了碼頭上去,那時天空蔚藍,萬里無雲,清風徐來,嫩黃的柳葉飄動,一切還是那般美好。
誰又能想到,從此後,會出那麼多事,等再見面時,所有的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
謹以此章感謝親愛的dukuitou?的長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