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太君看到景王殿下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嘴上那層毛是什麼玩意兒?!”
景王尷尬地摸摸鬍子,衝老太太笑道:“孝經有云,‘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我這可是遵從孝道呢。”
他這話,頓令老太太瞅他一眼,沒了下文。
這不禁叫避在碧紗櫥裡的林敏敏一陣奇怪。老太太的毒舌功力她可是見識過的,從不分場合和對象,如今怎麼竟忽然對這麼個王爺法外開恩起來?
英娘見她伸着脖子往外看,便湊過來給她介紹道:“那是景王。”又捂着嘴在她耳旁小聲八卦道:“他原是昌陵王的遺腹子,剛生下來就過繼給了景王。景王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五六歲的時候就沒了,所以這過繼的事,當年可是鬧了好大一場風波呢。”
林敏敏不由一眨眼。知道此人的身世,再回想一下他剛纔說那句話時奇怪的語調,她頓時明白老太太爲什麼忽然不說話了。
英娘又道:“你可別看他長得好,其實就是一肚子稻草,整日盡做些着三不着兩的事。且這人還有個毛病,好色!只要聽說哪裡有個什麼美人兒,想方設法都要弄來。聽說他最近才花了五千兩銀子買了個瘦馬,叫皇上把他好一頓訓呢。”說着,又一扯林敏敏的衣袖,“你可要小心了,你這張臉,要叫他看到,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麼事來呢。”
碧紗櫥裡,英娘跟林敏敏嘀嘀咕咕,碧紗櫥外,景王卻是沒個正形地坐在老太太對面的羅漢榻上,整個人都歪在矮几上,湊到老太太的跟前,笑嘻嘻地又道:“要說起孝道,真正不孝的人,可是咱們這位侯爺。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爲大’,老祖宗就沒個想法?”
老太君的眉不由就又皺了一下。這景王也算是她看着長大的,知道他就是個喜歡拐着彎說話的,便道:“殿下可是聽到什麼消息了?”
“消息可多了。”景王一揮扇子,“不過都因着這長寧離得遠,消息暫時還都只是消息罷了。”他瞅着老太太笑彎着眉眼道,“老祖宗要是有什麼打算,可得快着些。”
說着,二人都扭頭看向鍾離疏,直看得他後背一陣生涼,粗聲道:“看我幹嘛?!”
那二人卻像是沒聽到他的聲音一般,老太太又扭回頭,對着景王嘆息道:“不瞞你說,我也一直在相看着,可總沒箇中意的。姑娘好的,門第不相當;門第相當的,又不願意給人做填房。”說到這,她不禁一陣咬牙,“都是他那個糊塗老子辦的糊塗事,才叫他落得如今這麼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地步!”
“不應該啊,”景王裝模作樣地歪頭看看鐘離疏,“以我們七哥兒的皮相來說,應該會有很多上趕着的纔是。”
老太太卻是一撇嘴,“那些上趕着的,又有幾個好的!”
“這就沒法子了,”景王一合扇子,笑道:“又要家世好,又要人品好,還得是個大姑娘,老祖宗也太苛刻了。”
“我可沒說非大姑娘不可,”老太太白他一眼,“只要人品好,對老七好,家世清爽一點,哪怕是個寡?婦也沒什麼……”說到這,她心頭忽地一動,不由就看了一眼碧紗櫥。
鍾離疏卻已經受夠了這二人旁若無人地議論他的婚事,忽地站起身,一把將景王從羅漢榻上給拖了下來,扭頭對老太太皺眉道:“我再說一遍,我的事不勞老太太費心!”又搖晃着被他拎在手裡的景王,“你再胡鬧,當心我翻臉!”
顯然,這景王雖然頑劣,卻也是個知道厲害的,頓時就收斂了一二。
正這時,忽然聽得身後的碧紗櫥裡傳來一個小女孩軟軟糯糯的聲音:“敏敏娘,回家。”
林敏敏和鍾離安回府時,正好遇到趙家姐妹,便想着過來給老太太請個安,卻不想鍾離疏和景王闖了進來,衆人一個躲避不及,只得先退到碧紗櫥裡。其他幾個都是大人還好說,妹妹是個孩子,可沒大人那種耐心,便站起來拉着林敏敏的手,鬧着要走。
聽到鍾離安叫“敏敏娘”,鍾離疏這才知道,林敏敏也在裡面。見景王好奇地看向碧紗櫥,他二話不說,拎着景王的衣領就將他拖了出去。
見他們走了,女眷們都從碧紗櫥裡出來,英娘笑道:“七哥兒拖着七哥兒走了。”
卻原來,這景王在他這一輩的排行也是第七。望着景王的背影,林敏敏這才意識到,這人是穿越帝的子孫,真正的皇族血脈呢!
前世連市長是誰都分不清的林敏敏不禁一陣感慨。
第二天,因要送景王走,鍾離疏便沒像前兩天那樣護送三個孩子去族學,只有林敏敏一個人跟了過去。
到了族學,妹妹仍是不肯下車。不過,大概因爲沒鍾離疏在的緣故,她倒是沒像昨天那樣死死纏在林敏敏的身上。
回到侯府時,她們在二門處遇到準備出門的呂氏,林敏敏便和她在路邊寒暄了兩句。正說着話,就看到英娘領着丫環過來了。
因趙家人對呂氏一直都沒有什麼好臉色,呂氏便也就沒和她打招呼,轉身自顧自地走了。
她的態度,頓叫英娘一撇嘴,對林敏敏道:“你不要理她,她不是個好人。”
林敏敏不贊同地看看她,搖頭道:“她對你做過什麼壞事嗎?”
“當然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好人?”
“當年她對七哥……”
“我覺得,”林敏敏打斷她,“當年的事,僅憑着她應該還沒那本事左右侯爺的親事。這件事責任更大的應該是老侯爺。不過我覺得鍾離疏自己也有責任,他如果不想娶,就該直接跟老侯爺說,既然娶都娶了,事後又逃婚,你叫人家新娘子怎麼辦?又叫別人怎麼看……”
忽然,英娘用力一扯她的衣袖,兩眼看向她的身後。
林敏敏頓時有種不妙的感覺,她飛快地一轉身,果然看到鍾離疏半眯着眼站在她的身後。除了他之外,還有那個一臉莊嚴的阿樟。
四目相對,林敏敏只覺一陣尷尬,忙低頭避開他的視線。
鍾離疏冷冷掃她一眼,卻是一言不發地繞過她和英娘走了。
阿樟倒是一如既往地有禮貌,這種情況下都不忘向着林敏敏和英娘行了一禮,然後才追着侯爺走了。
看着那主僕二人消失在拐角處的身影,英娘用力一扯林敏敏的胳臂,帶着三分幸災樂禍道:“被七哥聽到了呢!”
“還不是你先挑起的話題!”林敏敏惱羞成怒,狠狠瞪她一眼,心下卻是一陣忐忑。
“還有哦,”英娘望着她鬼祟笑道:“你剛纔直接叫我七哥的名字了呢!”
林敏敏一愣,趕緊用力回憶了一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到底是怎麼稱呼他的了,忙搖頭道:“纔沒有!”
“有,我聽到了哦!”
“沒有!”她堅決否認。
英娘卻沒再跟她爭辨,而是望着鍾離疏消失的方向道:“奇怪了,七哥沒發火呢,我還以爲他會罵人呢。”她又用力一扯林敏敏,“你可當心喲,我大哥說過,七哥若是發火反而是好事,若不發火,纔是大事。”頓了頓,又幸災樂禍道:“你攤上事了,你攤上大事了!”
林敏敏不由就白她一眼。若不是知道這丫頭的底細,她定然要以爲她也看過春晚!雖然心裡不安,她的嘴上卻仍犟道:“怎麼,難道我說錯了嗎?我又沒說什麼不該說的。”
該說不該說,反正她都已經說了。既然禍已經闖下來了,她也只能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隨鍾離疏怎麼想了!
那個,她剛纔說的……是“鍾離疏”,而不是“侯爺”?!
不太可能吧……
一看到老太太,英娘就把林敏敏做的這件烏龍事當笑話講了一遍,又指着林敏敏幸災樂禍道:“敏敏娘這下可慘了,非被七哥修理不可!”
老太太到底是個直脾氣的,看着林敏敏道:“敏丫頭又沒說錯,這件事確實是阿疏做得不地道。不過,要我說,那個容氏也是自找的。自古以來,這門第不當的婚事就少有能美滿的,就算阿疏當初沒有逃婚,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裡。除非她這一輩子都不出門不應酬,否則註定了她到哪裡都要招人冷眼、受人排擠。你們且看那個呂氏的今日就知道了。”
林敏敏卻是一陣不解,“呂夫人她,不也是出身世家嗎?”
“呂家也叫世家?!”老太太看看林敏敏,又道:“怎麼?你以爲我看不起呂氏是出於勢利眼?不,我只是看不上她用的那些手段而已。不過,世家聯姻之所以喜歡找世家,卻不是像你所想像的那樣,僅是出於勢利,只不過是因爲同樣環境下教養出來的孩子,彼此更容易相合罷了。”
她指向蓮娘。
“當初她老子把她許給翰林家時,我就覺得不妥,偏她老子鐵了心要結這門親。結果又如何?還不是叫這丫頭受了一場委屈!說起來,其實兩個孩子都沒什麼錯,不過是兩家教養的方式不同罷了。還有你們老是嘲笑的,你們七叔公家的那個三兒媳婦,說起來她也是出身書香大家,可爲什麼你們就看她不順眼?不過是因爲她自小受的教養,叫她行事作派都透着一股跟大家世族不同的酸腐氣,叫你們這些小姐們看不上罷了。”
林敏敏聽着,不禁一陣沉思。她雖然對愛情不太瞭解,但至少理論上說來,這所謂的愛情,是要建立在兩個人對彼此的認同上的。從這方面來看,老太太這“門當戶對”的理論,似乎確實是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