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依,”白玉笙的目光從我進來就一瞬也沒離開我,他三步並兩步地走上前來,低頭深深地看着我,眼中隱忍着怒意,“你又瘦了,他們就是這樣照顧你的。”
我深吸一口氣,擡眸,展顏一笑,道:“延之,別來無恙。”
白玉笙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開口正待說什麼,忽然我的身後傳來一道溫和如玉的聲音,“師妹。”
我的身體猛地一頓,足足在原地呆了三秒,才深吸了口氣,緩緩轉回頭,望向那一身紅袍的男子,今日的他格外的風神俊逸,見我看他,他歉意地朝我笑笑,“師妹,上次對不起。”
“你……記起我了。”我定定地緊盯着他,表情平靜,心裡卻有個聲音在吶喊:宣,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我失望。
“沒有,”他垂眸,不再和我對視,“是白兄告訴我的,衆人也都這麼說,我們以前……”
難受、痛苦、失望的感覺一股腦兒涌了上來,我卻仍舊要裝作瀟灑堅強的樣子,困難地扯起嘴角,“記不得就算了,只要你開心、幸福就好。”
“師父,乾爹……”我轉回頭不再看他,現在還是辦正事要緊,“你們曬太陽曬上癮了,還不下來。”
“你這丫頭。”一聲無奈地嘆息之後,房檐上縱身躍下四人,一眨眼的工夫,便已靜立在我的身前,已恢復蘇老神醫裝扮的任律鵬,一襲青衫的沈青峰,一襲藍衫的啓和一襲紫衫的塵。
昨夜因爲智敏大師的事,我們並沒有再去蜀天堡,他死前的話似乎想警惕我們什麼,可惜沒來得及說完。雖不知他到底想讓我們小心什麼,但是爲了以防萬一,我們大家一致認爲風和青龍他們還是不要出現的好,畢竟在江湖中人的眼裡,他們還是魔教。
“蘇老,沈先生,幾年不見,二位的身子骨還是這樣硬朗。”來人正是漕幫幫主馬如龍,他精神抖擻的走上前來,對着任律鵬和沈青峰拱手一揖。
“原來是漕幫馬幫主啊,真是有很多年沒見着了。”沈青峰迴之一禮。
任律鵬也回他一禮後,繞過衆人走到宣的面前,仔細打量了一番,笑道:“幾年沒見宣兒,宣兒已是男子漢大丈夫了,要成親了,爲師真是高興。”
“師父,我……”
“我說新郎官,親家老爺,有什麼話留着拜堂後再說吧,別誤了吉時。”媒婆忽然吆喝着走上前來,打斷宣的話,撿起地上的蓋頭,往南宮雨蝶的頭上一蓋,“開始吧,開始吧……”她朝司儀揚了揚手。
任律鵬朝我望了一眼,向主座的位置走去,剛坐定,司儀拔尖的聲音便響起,“一拜天地,跪——”
看着宣和南宮雨蝶,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叩行夫妻拜堂之禮,心尖狠狠一疼,一陣一陣地收縮,我猛地伸手抓住身旁人的胳膊。
“別擔心!”啓輕拍着我的手,附耳鼓勵道,“要相信自己,相信他。”
其實,這一次,我是在賭,拿我和宣的感情做賭注,任律鵬說忘情蠱雖然沒有解藥,但是若是能喚醒他心底那抹最深最美的記憶,蠱毒就會不攻自破。
最深最美的記憶?什麼是他最深最美的記憶呢?我們沒有一個人知道,所以,我說我們是在賭,若是輸了,我會問心無愧地對自己說,畢竟我曾經努力過;若是贏了,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春。
隨着“送入洞房”的聲音揚起又落下的時候,響起了另外一道嗓音,“慢着!!”任律鵬走下臺階,阻止了宣和南宮雨蝶的腳步。
“蝶兒,不是有禮物要送給你師兄嗎?”任律鵬笑吟吟地看着我,“還不快拿出來。”
大堂中的衆人都愣了一下,又驚訝又好奇地看着我們,有什麼禮物非要在人家新人進洞房之前送呢?
我朝任律鵬俏皮地眨眨眼,轉頭笑盈盈地看
着面無表情的宣和緊緊拽着紅綾使勁揉搓的南宮雨蝶,至於其他人全都忽略爲空氣。
“師兄,師嫂,蝶依山野村姑,不懂那些繁文縟節,只知江湖中人不拘小節,”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宣,“我想師兄應該不會介意在這裡爲師嫂掀起蓋頭吧。”
此言一出,衆人也跟着起鬨,權將大堂當成了洞房,開始鬧起來。其實,我們會選在禮成之後,有兩個原因,一是若喚不醒宣的記憶,頂多讓人以爲我沒有見識,不懂規矩,不至於顏面盡掃;二是若是成功了,新郎在拜完堂後拋下自己的新婚夫人跟着別的女人跑了,對南宮雨蝶將是莫大的羞辱,我承認,我是在報復。
宣一臉沉靜的看着我,莫不作聲,良久,久到我以爲他不會答應我,但終於還是將那蓋頭揭了下來,南宮雨蝶擡起頭,一臉嬌滴滴地望着宣,甜甜地叫了一聲,“相公。”然後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在衣袖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我知她是故意的,故意想刺激我,千萬別在意,我暗暗爲自己打氣,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一臉平靜地望着他們。
“楚姑娘……哦,不,師妹的禮呢?”南宮雨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底是嘲諷和不屑。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轉頭對着白玉笙微微一笑,道:“延之,暖雪閣的菊花開得好麼?”
白玉笙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向我展露一個顛倒衆生的笑容,“蝶依,那裡的一切都跟你在的時候一樣,大家都在等着你回來。”
“那麼,”我轉身走出了大堂,“大家請隨我來。”
雖說我是個路癡,但是在蜀天堡住過一段時間,對於去暖雪閣的路,我還是記得很清楚的,穿過一道又一道的拱門,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一座精雕細琢的庭院映入眼簾,院上大門上頭的橫匾上用黑底金字刻着“暖雪閣”。
衆人隨着我走了進去,我走到院中的那一處開滿了顏色各異、品種各異的菊花的花海中立定,掃了眼四周的衆人,我輕扯嘴角,向宣露出了一個如百花綻放的微笑,道:“師兄,這就是蝶兒要送你的禮物,別眨眼,看清楚哦。”
衆人均是摸不着頭腦地看着我,我則是一副“待會兒你們就會知道”的表情,朝啓眨眨眼,開始!
在啓簫的伴奏聲中,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之下,我將外罩的綠衫脫下朝天空上一扔,露出了一件雪白的水袖衫裙,開始輕舞。
沒錯,我就是要跳在蝴蝶谷裡第一次爲宣跳的那支舞,任律鵬和我都一致認爲從那個時候起,宣纔對我有了愛慕之情,所以也許、可能、大概這就是他心底最美最深的記憶。
滿院的菊香四溢,在花叢中,五彩繽紛的花瓣在我周身飛舞着,我微笑地望着宣,輕盈的身段在空中輕輕的飛揚,腰肢柔軟的舞動,甩出的水袖在空中揚起、飄落……
宣的眼中似乎有波濤在涌動,幽深的眼眸緊緊地凝在我的身上,驚豔、震撼、難以置信、迷茫……
我收回目光,隨着簫聲的漸漸散去,輕盈的身子在空中一個迴旋,手臂的動作也漸漸慢了下來……
每一個動作,我都傾入了自己所有的情感,宣,你看到了嗎?這舞是隻爲你而跳的。
我的動作停了下來,啓的簫聲也停了下來!
四周一片沉寂!
我閉上眼,沒有去看宣的表情,我不敢,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若是看到他一臉漠然、陌生的表情,我該怎麼辦?我是否還有勇氣笑着說再見?
“蝶兒——?!”
我心神俱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仍舊不敢睜眼,那一聲充滿柔情的呼喚是叫我嗎?鼻子一陣酸澀,竟有種想哭的感覺。
成功了?!
失敗了?!
當身體終於被一雙熟悉的手臂緊緊擁住時,當熟悉的芳草幽香夾雜着淡淡的藥草香氣衝入鼻腔時,當那一聲聲“蝶兒”的深情呼喚傳入耳膜時,那種由心底深處透出來的刺痛、疲憊和放鬆的感覺,終於讓我痛哭失聲。
明明只是分開了短短的三個月,卻讓我仿若隔世一般,總覺得似乎有一輩子都說不完的話想跟他說,總覺得此刻幻若夢境,是那樣的不現實。我緊緊地摟着他,在他懷裡盡情的哭泣,宣,我又可以爲你哭了,是嗎?
宣,我曾經抱怨過,我曾經不甘過,我曾經痛恨過,我曾經放棄過,我曾經彷徨過,我曾經驚恐過,可是這一刻,宣,我只想告訴你……我愛你,只想讓你明白……我不能沒有你。
“蝶兒,沒事了,別哭了,別怕,”他輕拍着我的背,柔聲哄我,“蝶兒,來,擡起頭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四目相對,明眸透澈,我們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彼此,那一刻,我的心裡被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填的滿滿的。
忽然,宣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在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時候,只覺身子一個急速的一百八十度旋身。
塵、啓、任律鵬和沈青峰同時發出一聲驚慌無比的驚叫,然後,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衝入我的鼻腔,一道暖溼的液體忽然落進我的頸脖,順着我的肌膚流淌。
“宣——!!”我大驚失色,連忙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他的嘴角慢慢地溢出血了,是紫色的血,“沒事。”他笑着對我說。
心裡冰寒的殺意忽地涌了上來,看着臉色比宣還要慘白幾分的南宮雨蝶,她是趁衆人都沉靜在自己的思緒中時,想偷襲我,她雖沒有武功,卻力大無窮,受她一掌,人也要被打個半死,只是宣爲什麼會吐紫血呢?……打住,此事回去再說,先解決掉她。
玄月劍出鞘,寒芒一閃,南宮雨蝶一聲高聲尖叫,怔住在場所有的人,她震驚地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喉嚨已發不出半點聲響,我冷笑着,毫不猶豫地拔出劍,她捧腹倒在了地上,紅衣被鮮血染得更加的鮮豔、詭異。
“這一劍,就是我對你的懲罰。”我臉上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三個月了,小腹還沒有凸出嘛。”
南宮雨蝶的臉上是震驚、是驚恐、是痛苦、是淒涼、是怨恨,淚水滾滾而落,朱脣顫抖地一啓張口道:“你……你……是……魔鬼……”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