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裡倒是熱鬧些!”一掀簾子,王夫人先是掃視了一週屋內,卻見那賈璉竟也在,看來周瑞家的怕是要跑了個空。
“你來的正好!”賈母臉色有些蒼白,起不了身,卻是很高興的模樣,說道:“鳳丫頭跑到我跑這裡來耍猴精,要卸了那管家的差事呢!你這個姑媽可要給評評理!”
“鳳丫頭一向利索,這家事管的極好!緣何忽然要卸了?”雖正中了王夫人的心事,卻仍然面上沒有波動,反而遺憾之至。鴛鴦搬了把椅子放在邢夫人的下手位,請她坐下說話。
“姑媽!老太太不疼我,把我往死了使喚,姑娘竟也不疼我!還是太太待我如同親女,才兩個月,便不捨得了!”鳳姐鳳艱眼笑,一如既往的語飛快,爽利之極,只一反常態的坐在邢夫人身邊,挽着手臂,態度親暱。不似素日裡大紅大花的穿着,只月白抹胸,淺紫的斜襟薄衫,寬鬆的罩住亮粉色的長裙。
“這是……”不明情形,王夫人只仍舊蒙作木頭一般。
“二太太!昨兒巧姐夜裡鬧病,請了後銜古善藥鋪的古大夫來看看,順便也給鳳姐兒把了把脈象,不曾想,竟瞧出了兩個多月的身孕。”賈璉也是樂的合不攏嘴,喜道:“只是從前身子到底有些不穩,萬不能勞碌着,因此今兒特向老太太來請辭,面了些雜事,安心養胎爲上!”
“哦?這可是天大的好事,”王夫人擠出一臉的驚喜:“萬不要出了岔子,可看準了?”
“準了?定是準了的!”邢夫人笑道:“璉兒這兩口子,可比不得新婚時身子壯實,哪裡能不再三確認了?只要老太太點個頭,媳婦馬上就接了鳳姐回去。雖我沒得生養,帶孩子卻是很懂些的!”
“只若鳳丫頭撂了家事,又有誰能快些接過手去?”賈母眯着眼睛思索着。
“說起來,寶玉媳婦也很該歷練些,我這婆婆纔算真的熬出了頭!”王夫人思索道。
“哦?論起理家,那寶姑娘可是個成手呢!”邢夫人永遠忍不住挖苦,雖然有了賈母的警示,可眼下二房裡的醜事太多,讓人不知不覺便說出實話來。
“胡鬧!哪裡有通房丫頭管家的道理!”賈母拉了拉臉色,因病體沉重,倒也少了些氣勢。
“老太太息怒,太太也只是遺憾那寶姑娘的才能罷了!只恨我這個媳婦,尚不如其十一!”鳳姐打着哈哈圓場。賈璉不好參與這樣的話題,只笑盯着鳳姐兒的肚子,琢磨是男是女。
“誰能比得過你這個潑猴兒!”點到即止,賈母重現笑容:“這樣吧,既然政兒家的覺得好,便叫寶玉媳婦明日起理家吧!手傷可能還沒好利索,叫珠兒媳婦提點着些,鳳丫頭也要交了清楚,可不許欺負子裡。待王夫人與狐假虎戚的薛姨媽趕到時,卻見寶玉正在窗根下讀書,卓凌墨一旁打扇研墨,恩愛備至的模樣,直看的這兩個老姐妹心中件陣陣酸。薛姨媽自然因爲一旁的女子不是寶釵而酸,王夫人卻是見任何一個女子與兒子親密皆不順眼,只覺得這個卓家的女子,便是二個林黛玉,便是要搶走她的兒子!
假裝咳嗽一聲,王夫人徑直走進屋子,冷冷道:“怎麼連個服侍的丫頭也沒有?寶玉白小金貴着養大,哪裡能這般薄待!”送走了賈政,威風即刻抖了起來。
“見過二太太,薛姨媽!”寶玉未動,卓凌墨放下扇子近前施禮,因着白日裡回門,尚有些淡妝,清雅適宜。
“啪!”一個耳光直打在了凌墨的臉上:“爺們還沒說話,你這是哪家的規矩!也敢搶上前的!”王夫人怒斥,薛姨媽則是一臉按捺不住的幸災樂禍。新媳婦還沒出月便被婆婆掌嘴,看以後管家誰會信服!
“太太這是做什麼?”寶玉見凌墨莫名捱打,一步攔在她身前:“往日裡襲人紫鵑她們也是這般?可沒見太太這樣責罰的。”
“我的兒!奴才是奴才,主子是主子!豈能混爲一談!”薛姨媽陰陽怪氣道:“我那釵兒怎麼不見?難不成還當真要做下人的事不成?”狠狠瞪了一眼凌墨。
“姨媽,連姨娘尚且算是奴才,奶奶還在,通房丫頭又如何能進得上房?”寶玉淡淡的回道。
“寶玉!”王夫人厲聲喝止:“寶丫頭不過是被蟠兒牽連了!至於那茶水之事,哼!只看誰肚子裡有鬼!”鄙視的瞟了一眼凌墨:“我這裡,到底釵兒是骨血親情,豈是外人可比!”
凌墨忍着眼淚,只恭謙的垂不語。童玉只覺多說無益,只賭氣回去書案邊看書。王夫人出了幾天的氣,又明裡暗裡羞辱了凌墨幾句,臨走時才道:“大房裡鳳丫頭懷了身孕卸去家事,我可是高看了你纔在老太太那裡舉薦的,今兒晚上鳳丫頭會使人把賬目送過來,明日一早便接手吧。”寥寥幾句,便將這個爛攤子扔給了凌墨,帶着等待看笑話的薛姨媽離開了。
“墨兒……”寶玉這樣對待王夫人姐妹,已然算是一個不小的改變,只近二十年的懦弱,他現在也只敢當面生氣。
頓了一下腳步,凌墨抹着眼睛自己進到裡面可,沒有理他。
寶玉忙起身追上:“墨兒!可是打的很疼?”對她,說不上是否有情,只在掀起蓋頭那一瞬間,看到了一張淡淡哀愁的臉孔,這種哀愁,似乎鑽進了他的心底。她與黛玉像嗎?不像,從臉型到眼眉,根本找不到相識之處,只那哀愁,卻是骨子裡散出來的。林妹妹的哀愁是那“風刀霜劍嚴相遇”,她的哀愁,又是因何而起……
“打的疼了又如何,太太是你的孃親,墨兒的婆婆,打便打了,還能如何……”拭了眼淚,靠在牀邊。
“墨兒,我……唉……”寶玉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單純的接近於白癡的少年,拜賈府對黛玉的一切惡行所賜,撕破了那層僞裝的和諧與美滿,將榮府各人的醜惡展現的淋漓盡致。成親幾日,墨兒的淡然清透,使他產生了幾分依賴,再不去青樓戲館打時間。
二日一早,寶玉與墨兒便到賈母的屋子請安,邢王二位夫人並着李紈鳳姐等,連趙姨娘周姨娘,薛姨媽一併到了。不是意外的齊聚,卻是王夫人有意要給墨兒的一個難堪!
行了禮,賈母拉着墨兒的手問些關心的話語,卻不想見到了微微有異的右臉頰,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必是王氏趁着賈政不在,跑到寶玉房中顯能去了。
這無知的毒婦!好歹這丫頭是忠順王妃的義女,又是新婚,若是與府中背了心,哪裡好變代!心中暗自嘆氣,原想低娶,誰知竟事與願違!好好的,那忠順王妃又平白無故認得什麼女兒!不過,這孩子也卻是實在了些,面上竟未敷些脂粉遮掩,稍細細打量便可看出。
“寶玉媳婦,日後這些個家事卻要勞煩你了!”賈母拉着凌墨的手使她坐在牀邊,語氣親暱。
“老太太,孫媳無才無能,恐擔不起此重任!”凌墨彬彬有禮應道。
“莫要妄自菲薄,倒是還未出新婚頭月,說起來賈家可是對不住你的!”賈母竭盡所能的挽回王夫人心胸狹隘所造成的影響,是指理家,還是指掌嘴,就看怎麼理解了。
凌墨剛要回話,園子裡卻忽而傳來嘈雜的聲音,一聲恕喝:“我着你們哪個敢去報信!便定要綁了剝皮抽筋!”這一聲,賈母聽得心中一顫,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不是那忠順王妃,又是何人!
未等屋子裡面衆女眷反應過來,簾子已被大力掀起,差點生生扯下,滿面恕容的忠順王妃帶了丫頭婆子衝了進來,如刀的目光凌厲掃視一週,在這炎熱的夏季裡,居然寒氣逼人。
呼啦啦跪倒一片,口稱見過王妃娘娘,賈母掙扎着好客易才坐起,凌墨忙上前扶了,顫顫巍巍的軟着腿就要下跪。
“老太太就免了吧!”忠順王妃哼了一聲急急上前拉過凌墨的手,細細的翻看,當即眼淚便出來了:“老太太”那卓家雖比不得賈家富貴氣粗!我這義女好歹也是世家千金,自小捧在手裡疼的!姑娘家的手只動動針線,有些見識的再弄弄筆墨,嬌嫩着出了閏閣!誰料昨日墨兒回門,竟帶着傷回去!前幾日裡拜堂時是怎麼說的?若非卓夫人心疼女兒來求我做主,我還被矇在鼓裡!”
“娘娘!”賈母忙作揖:“卻是敬茶不慎所致,這新媳婦過門自喜愛護,不敢怠慢!”感情這卓家竟是去忠順王府告狀去了。
“我卻今日不聽你的說辭!”忠順王妃帕子一甩,立刻有嬤嬤上前,將賈母牀上的薄被子推進裡面,扶了王妃坐下。
“墨兒,你來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拉着凌墨的手,硬拽着她坐到自己身邊,賈母猛然沒了人扶,差點摔倒,幸虧李紈眼疾,扶了穩當。
“義母,墨兒……無事的……”凌墨縮回手,有些難過的別過臉去。
“這是!……”忠順王妃離近了才瞧清楚她臉上的痕跡,這府中竟然有人敢對她保的人動手!若是真的凌墨嫁過來,還不被生吞活吃了!憐惜的撫摸着義女的臉:“來人!叫侍衛進來兩個,把賈寶玉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是!”一個嬤嬤起身出去喚人,可把這一屋子女人嚇得不輕,紛紛跪下求情。
“呸!這才過門幾天便動了手,我可北不得這府裡懂規矩,任憑自己家的女兒在夫家受苦卻不問不聞!”忠順王妃啐道:“老太太不是說過,若是墨兒受委屈了,這寶玉便隨我打罵?怎麼又反悔了?成親之時也是跪拜過我這個義母的,義母教訓女婿,有何不可!”誰不知道賈家威風顯赫,卻不管迎春在孫家的死活,每當孫家被賈家搜刮了,孫紹祖一介莽夫,沒什麼點子,又憋屈的慌,便虐打迎春出氣。可賈家只管拿銀子,卻不管女兒過得如何。
“啓稟王妃娘娘!卻不是寶玉之過……”賈母喘着粗氣欲言又止,眼神瞟向王夫人。
“不是寶玉?好端端的墨兒先燙手,後捱打!過幾日還要上夾棍不成!”忠順王妃一拍桌子:“打!拖出去打!”
“是”!門外候着的兩個侍衛直闖進屋,架了下跪着的寶玉便走。寶玉也不掙扎,任由着他們拖着。
“義母!”凌墨“撲通”跪倒,哭道:“相公待墨兒極好,只是墨兒極不懂得規矩,冒犯了婆婆,受了罰,卻是應該的!”
“冒犯了婆婆?”忠順王妃瞥了一眼王夫人,對凌墨道:“墨兒,打小你便是個最知禮聽話的孩子,卻也太過老實!這手上,臉上的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字不漏說來?只莫要袒護了賈寶玉!”
“墨兒沒有袒護相公!”凌墨哭着將如何燙手,以及昨日王夫人如何與薛姨媽一同到來,因自己先於寶玉請安而受了罰,寶玉極維護自己還受了兩位長輩的訓斥等等……但真是老實的一字不滿,包括那句只當寶釵是自己人,外人不可比……
“你這無知的婦人!寶丫頭是什麼身份,如何能與正室奶奶相提並論!”搶在王妃動恕之前,賈母太聲呵斥,這大人的藉口拿眼一瞧就是無事生非的蠢主意!王夫人心中志忑,爲了一時痛快,倒忘記了忠順王妃這座大山!連連磕頭求饒。
不料忠順王妃並不針對她,端坐拉着長音道:“一同訓斥墨兒的那位薛姨媽又是何人吶?”
薛姨媽忙磕頭問安,報出了金陵皇商薛家的名頭。
“可是那位寶丫頭的親孃?”忠順王妃確認道。
“正是!”賈母站都站不穩,可憐了身後的李紈,託扶着這般胖的老太太,衣裳已經被汗水浸透了一層。
“賈家的規矩真的很不錯!怪不得墨兒會捱打,原來這通房丫頭的娘也是能登堂入室的!”忠順王妃冷到:“既差兒這般不知禮,我今日便帶了回去,麻煩寶二爺休節一封送到卓府!那邊,我自會言明!自當我忠順王府沒拉過這門親事!”言罷,拉起墨兒就走。
“娘娘!不可啊娘娘!”賈母欲上前求情,不想一動偏了重心,摔倒在地,五臟六腑差點混戰一團,倒不過氣。鳳姐欲上前幫李紈,卻被邢夫人悄悄拉住,生怕她動了胎氣。
“義母!”寶玉跪在門口,阻住了王妃二人的去路。
“快去寫休書吧!我這女兒實在是配不上你這個鳳凰蛋子!”忠順王妃輕哼。
“義母,請您再給寶玉一次機會,日後我定護了墨兒周全,再不讓她受委屈的!”難得寶玉能說出這些話來,凌墨倒是有些意外……
賈母這下真的不成了,一跤摔的半身不能動彈,元打算親自去趟宮裡將學習禮儀的探春接出來,順便與太后商議一番,要在成親那日打壓黛玉一番,眼下也只能着他人去辦。寶玉終於留住了凌墨,忠順王妃本就無意帶走人,順水推舟罷了。不過,愣是使喚人把那二十板子分毫不差的招呼在了薛姨媽身上,以通房丫頭之母竟敢訓斥正房***名義。
忠順王妃的適時出現狠狠打擊了王夫人剛露出頭的囂張氣焰,幾日不敢再去寶玉那裡鬧事。寶釵照顧薛姨媽的傷勢,平穩下來等待時機,寶玉一次都沒與她通房,態度變化也很大,長此以往,可不是好事……
北靜王府,春色花卉爭奇鬥豔,本就華麗莊重的屋宅粉飾再裝潢。黛玉搬走住到林府已兩日,明日便是大婚時,水溶一聲令下,紫水閣全體出動,北城所有的街道,巷口皆裝飾一新,紅色喜燈長明,光是挽花球的各色彩綢便用了近一萬餘匹。旗下商號店鋪內皆掛上手工刺繡的邀請函與大篇幅的宣傳,邀請全北城的百姓觀禮赴宴,更是標明當日集體歇業。西寧王府與東臨王府這才知道了北靜王府的真實實力,不覺熱血沸騰,篤定跟對了人!閒着也是閒着,兩位太妃乾脆接連幾日住在北靜王府裡,幫着打點事物,妯娌們許久不曾親近,一恢量了聯繫,居然比親姐妹還親。
“溶小子竟是長在那林府了,眼瞅着家裡忙亂成這樣,也不幫把手!”靜賢雖然抱怨,卻抑制不住的自豪滿溢。
“嫂子各色皆能,哪裡還要溶兒操心什麼?說起來,那林府建得別緻,可都是溶兒的功勞!”東臨太妃惠柔一面照着單子對着女工房送來的衣裝,一面笑道。黛玉三百件的新衣,均是靜賢一件件寫出清單命人趕製的,好些的樣式從來都沒見過。惠柔與其說是幫忙校對,不如說是難得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