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凡開着車,去百貨商店兜了一圈,買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拉回宿舍後,這裡已經擠得站不下人。
屋裡站幾個,屋外站幾個,7個男生5個女生,盧家灣的人都到齊了。
在一聲聲“陳老師”的問候中,陳凡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滿意地點點頭。
水泥地面油光鋥亮,木架牀和木桌也擦拭乾淨,玻璃窗清澈透明,伸手在木框上摸一下,沒有一點灰塵。
推開窗戶,一股山風吹來,心曠神怡。
這時女生中年紀最大、來自7隊的唐麗走上前,小聲說道,“陳老師,你新買的牀單要洗過才能用,被單洗過後還要縫,待會兒我們帶回去洗乾淨,明天應該可以幹,今晚你先用我們的吧,都是新的,還沒用過。”
陳凡轉過身,擺了擺手,“不用,待會兒我去文化宮招待所住一晚,明天就在單位待一天,正好晚上回來可以用。”
唐麗輕輕呼了口氣,“哦,那就好。”
後面幾個女生也輕輕鬆了口氣。
雖然是陳老師,不過把自己的東西給男生用,這些情竇初開的女生心裡還是有些異樣。
現在用不上,等異樣的心思淡去,又隱隱有些失落。
旁邊幾個男生則在小聲議論。
“差點忘了,陳老師現在的單位是省作協,來省城算是回單位了吧。”
“你們說以後陳老師會不會長留省城?”
“有可能哦。現在他既是江南大學的研究生,又是省作協的幹部,留在省城很合理啊。”
“那盧家灣不是損失慘重?”
“損失什麼呀?你得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陳老師已經給盧家灣打下這麼好的基礎,後面只要不亂來,按照現在的路走下去,盧家灣就能平平穩穩的發展好。難道你還想陳老師在盧家灣奉獻一輩子啊?”
“就是,盧家灣要發展,陳老師自己也要發展啊,怎麼能把他套在一個地方呢?”
“我說你們都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陳老師想去哪裡、他就能去哪裡,在不在盧家灣,也是看他自己的心意,難道他想在盧家灣,你們還不樂意?”
“那不會、那不會……”
陳凡對那些蚊子叫一樣的議論聲充耳不聞,看了會兒風景,便轉身將手一揮,“走着,晚飯我請。”
後面一羣人大呼小叫地跟着,個個喜氣洋洋。
盧家灣誰不知道,跟着陳老師做事,最少能混一頓好飯。
只可惜不是陳老師親自動手,食堂的飯菜差很遠吶!
……
在食堂混了個肚飽,陳凡開着車便去了省作協機關。
上次匆匆來、匆匆走,也沒仔細看過這裡,此時看來,頗有些鬧中取靜的悠然自得。
一個臨街的院子,通過鐵柵門進去是一個小院,裡面有一棟三層紅磚小樓,看上去頗有些年月,陳凡懷疑是50年代修建的蘇式辦公樓。
小樓較窄的一面向街,往裡縱深很長,側面還有一個更大的平地院子,靠牆栽種着高大的梧桐樹,樹枝一直延伸到紅瓦屋頂,可以想見烈日當空的時候,這裡只有斑駁的光影。
爲什麼只能想?
因爲現在天黑了啊。
陳凡打下車窗,拿着工作證晃了晃,看門老大爺連看都懶得看,坐在門口端着大茶缸子,“陳主任嘛,不用檢查。”
看了看老大爺,陳凡有些驚訝,“您認識我?”
他可是隻來過一回啊,難道何青生給他看過自己的照片?
可是自己也沒拍大照片啊?
老大爺仰着頭哈哈直笑,“認識,怎麼能不認識。前幾天你過來,搶走小何一箱煙一箱酒,氣得他三天沒睡好覺,那時候我就記住你啦。”
陳凡眉頭微皺,只有三天嗎?
看來何主席血條很厚哇。
跟老大爺扯了兩句,陳凡開着車進了院子,找了個角落將車子停穩,下車後便直奔二樓。
此時雖然已經下班,可小樓裡還在辦公的人卻不少,幾乎有一半的房間都還亮着燈,有的辦公室裡還傳出來爭吵的聲音。
陳凡放慢腳步,轉身便上了樓梯。
二樓第三間,便是何青生的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門也開着,裡面似乎人還不少,應該正在開會。
陳凡剛在門口露了個臉,就被坐在沙發上的何青生看見。
只見他蹭地一下站起來,“嘿,你小子還敢來?!”
說着便擼起袖子往門口衝。
陳凡一個閃避躲開,順便衝進屋裡,對着幾人揮手打招呼,“許姐、譚副主席、熊主任、段主任,誒,郭哥你也在啊,什麼時候過來的?”
郭哥便是雲湖地區作協分會主席郭道榮,本職工作是雲湖動物園副園長。
陳凡便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小聲說道,“郭哥,求你個事兒。”
郭道榮滿臉笑容看着他,“呵,你求我?可不敢當個求字,先說說什麼事,難辦的我可不辦。”
其他人也是笑呵呵地看着他,江南文壇的後起之秀嘛,別說這個辦公室,就是整個江南作協,那些老作家們哪一個不是把他當晚輩看待,相處起來自然沒那麼多規矩。
看看,這就是有組織的好處。
要是換成一個野蠻生長的“草根”,能不能得到這些組織內文人的認可,還是兩碼事,更別說視作晚輩。
那跟作品是否優秀無關,而是與“立場”有關。
自己人,什麼都好說,不是自己人,什麼都再說。
也就是陳凡第一篇小說稿便投在了《江南文藝》,否則後面的路不一定有這麼順。
當然,現在又多了一個重要的原因。
正式被徐祖瑞先生收爲弟子。
有了這個牌面,別說江南文壇,便是全國各地,也大可去得!
陳凡抓起桌上的黃金龍散了一圈,最後一支遞給何青生。
何青生黑着臉,一把搶過去,“盡拿我的煙做人情,你搶走的那箱煙呢?”
陳凡掏出打火機給他點燃,嘿嘿笑道,“不是搶,是預支。”
隨後給自己點上,抽了一口,環視一眼衆人,滿臉傲然地說道,“真不是我針對誰,就在座的各位,寫文章、做學問,都是一把好手,可是論俗務,那就得看我們這種從生產隊裡摸爬滾打過來的社員了。”
省作協副主席譚庸指着他笑罵道,“你這拍馬屁的功夫還差了點。”
許啓珍也抿着嘴點頭,“不就是在農田裡摸爬滾打嗎,跟誰沒做過似的。”
一時間“羣情激奮”,對陳凡圍而攻之。
陳凡嚇得往後躲,“誒誒誒,再這麼攻擊我,函授培訓中心的事兒我可不管了啊。”
旁邊郭道榮搖頭笑道,“你也就這點本事。”
頓了一下,他看着陳凡問道,“你還沒說是什麼事呢?”
陳凡乾咳一聲,往前挪了一點坐正,正色說道,“是這麼個情況,我在生產隊那邊弄了個養殖場,養了一點東西。”
郭道榮眉頭微皺,“養殖場?那你應該找畜牧局啊,我那是動物園,野生動物跟養殖場可不是一碼事。”
陳凡乾笑兩聲,“我那兒也是野生動物。”
郭道榮眉角輕揚,“哦?是什麼動物?”
陳凡伸手比劃了一下,“三隻大熊貓……”
這一開頭就把郭道榮鎮住了,滿臉驚訝地看着他,“大熊貓?那東西可不好弄,也不好養,你從哪兒買的?”
不好弄嗎?
陳凡眨眨眼,“就在雲湖碼頭不遠處買的,是四川那邊來的馴獸賣藝人帶過來的,本來只有一隻,當時正好要生小寶寶,賣藝人怕養不活,就80塊錢賣給了我。
然後我就把那隻大熊貓,還有兩隻龍鳳胎熊貓寶寶帶回家養起來,現在兩隻小的都快一歲了。”
郭道榮張大個嘴巴,“你是怎麼養活它們的?熊貓可能吃了!”
其他人也滿臉好奇地看着陳凡,熊貓賣藝他們都見過,可身邊有人養熊貓的,還是頭一回見。
陳凡聽到郭道榮的話,深以爲然地點頭,“確實很能吃,一個生產隊的竹子還不夠養他們娘仨的,要把整個公社的竹子都用上纔夠。”
這時何青生長嘆一口氣,指着陳凡、眼睛看着其他人說道,“這小子在他們生產隊,就是個活祖宗。他們生產隊辦的養殖場,還有農戶自家養的禽畜,都是靠他一手撐起來的。
後來又利用養殖的禽畜,辦起了副業,有熟食作坊和熟食店,現在一天能收入幾萬塊。”
許啓珍一聽,不禁更加驚訝,“一天收入幾萬?”
何青生點點頭,“雖然是整個生產隊的收入,回頭還要分攤成本、給社員們分紅,但這個收入在全國來說也是拔尖的了。”
頓了一下,他話風一轉,“這還不算,去年高考的事你們都知道,一個盧家灣就飛出來23個大學生。”
他說着手指對着陳凡點了幾下,“你們說說,幹出來這樣的事,盧家灣會不會把他當活祖宗供着?別說薅一點竹子喂熊貓,更出格的事人家也得捧着。”
陳凡靠在沙發上,迎着衆人驚訝的目光連連眨眼,心裡怎麼感覺怪怪的?
“不是,誰是活祖宗啦?”
陳凡挺直腰桿,一本正經地解釋,“我那是本事大、能力強,再加上盧家灣的大隊領導們相信我,願意配合,這樣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纔有現在的一點點成績……”
“嘚嘚嘚。”
郭道榮轉身攔住他,滿臉希冀地問道,“說回熊貓的事,是不是你們現在養着困難,想把它們送到動物園?”
說着便一拍胸口,“沒問題啊,我來包辦!”
陳凡趕緊攔住,“不不不,不是這麼回事兒。”
郭道榮一愣,“不是?那是什麼?”
陳凡嘿嘿笑了兩聲,“是這樣,我那裡除了三隻熊貓,還有一隻燕隼、一隻八哥、兩匹東洋馬、兩隻綿羊、一條菜花蛇。”
他看了看目瞪口呆的郭道榮,小聲問道,“這麼些動物,能在雲湖動物園下面掛個名,弄個盧家灣分園麼?”
郭道榮咯噔一聲把下巴合上,滿臉古怪地打量他,“這麼多動物,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陳凡眨眨眼,呵呵笑道,“買的唄,還能從哪兒弄?”
他拽着郭道榮的胳膊,“這點小忙不難辦吧?”
郭道榮眉頭緊鎖,顯然有些爲難,“辦分園?好像沒有這個先例吧?而且你那裡的動物也不夠辦個園子?”
陳凡立刻說道,“不夠是吧?沒事兒,我們那野生動物不少,回頭我再弄兩隻狐狸、幾隻野兔,夠不夠?不夠還有麂子、狍子、狗獾、刺蝟……”
郭道榮舉起右手,“停停停。”
他看着陳凡,眼裡有些無奈,“我可以幫你跟園裡打個申請,能不能通過我不敢保證。但是有一點,不管成不成,你都要去考個野生動物飼養員證,這個我們園裡就可以考,回頭我來安排。”
陳凡兩手一拍,樂得合不攏嘴,“沒問題,都聽您的!”
何青生指着陳凡,轉頭對着其他人說道,“看看、看看,求人辦事就是這副嘴臉,讓他辦點事,就要開條件。”
陳凡臉色變幻,對着何青生正色說道,“何叔,怎麼能這麼說呢。剛纔不是說了麼,我那是預支,以後函授培訓中心建起來,我還能撒手不管不成?!”
一陣輕笑聲中,許啓珍立刻看着他說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沒人逼你!”
陳凡大義凜然點頭,“我說的,一諾千金!”
“好!”
何青生咧嘴笑道,“既然如此,那對你函授培訓中心主任的任命,就通過啦!大家鼓掌。”
啪啪啪啪啪……
掌聲中,陳凡有些愕然,轉頭看了看幾人,“什麼主任?”
何青生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說道,“函授培訓中心主任啊,就是你上次提建議的那個。”
他挺直腰桿,一手抽着煙煙,一手背在身後,在沙發旁來回踱步,“你不在的這幾天,我們理事會已經通過決議,決定設立文學創作函授培訓中心。
關於設立中心的申請,也已經得到文化廳的批准,下一步就是要組建班子、正式開始工作。”
他轉身正對着陳凡,“剛纔我們就是在討論,由誰來擔任這個函授中心的主任,最後我們一致認爲,由你這個建議的提出者來負責,是最合適的選擇!”
陳凡抿着嘴,“所以今天我是自投羅網?”
譚副主席擺擺手,“哎,怎麼能這麼說呢?應該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個位置,我看非你莫屬!”
創作研究部熊主任也點頭附和,“剛纔我們也討論過,要不要把這個函授中心交給創作研究部來負責,最後的討論結果是不合適。
我們作協內部搞創作研究,針對的是有寫作基礎的作家,與零基礎的文學愛好者有很大的區別。
函授中心面對的學員,可能並不需要太高深的文學理論,而是需要能讓他們快速入門的寫作技巧,這方面的資料,我們可以來提供,甚至包括給學員上課、回覆學員的問題,我都可以來安排。
但是負責具體事務,就需要一個能把控全局的人。我還要負責作協會員的創作管理,實在是有心無力,而且對這種新事物也不熟悉,所以,你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陳凡嘴角微抽,說了一大通,還不是要栽到我頭上?!
他沉吟兩秒,擡頭看向何青生,“吶,何主席,我現在算不算身兼兩職?”
何青生輕輕點頭,“算。”
陳凡瞪大眼睛,“那工資?”
何青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別想得太美。”
他指了一圈屋子裡的人,“你問問他們,哪個不是身兼多職?”
隨後話風一軟,“年輕人不要太講回報,應該多做貢獻,這纔是優秀青年應該有的態度!”
許啓珍連連點頭,“再說了,你那個外聯部歐美分部主任的工作,不是個空殼子嗎,正好把精力放到函授中心上面來,這纔對得起你領的工資。”
陳凡幽幽嘆了口氣,“其實,歐美分部的主任我可以不做的。”
何青生一聽,心裡咯噔一下,趕緊給許啓珍使了個眼色,讓她閉嘴。
開玩笑,之前這個位置就是個燙手的山芋,好不容易忽悠陳凡接手,哪能輕易讓他撂挑子?
隨即乾咳一聲,緩聲說道,“既然總會設立了外聯部,就一定有他的意義所在,這個擔子還是要挑起來的。
當然了,我們也不能讓努力的同志受委屈,只要工作做好了,福利、獎金,統統都會有滴!”
陳凡瞟了他一眼,沒想到你也會畫大餅?!
何青生見他沒反應,只能出底牌。
轉身坐到沙發上,抽出一支菸遞給他,輕聲笑道,“函授中心在你的管理下,如果真的和你預計的一樣,能夠產生很高的效益,那獎金福利還不是你說了算。”
陳凡眼睛一亮,“我打申請你就批?”
何青生乾咳兩聲,“只要是合情合理,我們肯定都是會批准的嘛。”
陳凡掃了一眼衆人,頓時心中瞭然。
這個函授中心本來不屬於作協的責任範疇,加上作協本來就屬於“耗錢戶”,那麼函授中心賺的錢,理所當然便是作協的小金庫咯!
就在他準備答應的時候,譚副主席又加了一碼,“小陳同志,好好做事,只要能做出成績來,等今年年底正式選舉理事會成員,我推薦你選副主席!”
陳凡一拍大腿,“幹了。”
這個誘餌下得大哇。
副主席誒,那已經是副廳級。
當然這個不是重點,看看譚副主席就知道,這是一個“位高權重責任輕”的位置,平時屁事沒有,但單位裡的任何重要事件,都離不開他的一票。
不像自己現在擔任的歐美分部主任,那是遲早都要忙得要死的。
副主席這樣的清閒工作崗位,纔是陳凡同志的最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