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0-伯逸

“你不必太過擔憂, 子卿會沒事的。”

周楚楚一進門來,就聽見陸子衿一陣柔音。事已至此,還要陸家人反過頭來安慰自己, 周楚楚臉上笑着, 心裡卻愧疚得很。

“蕭正奇爲人剛正, 我相信他不會冤了我弟弟。”陸子衿將周楚楚拉到一旁說話, “只是周家姐姐你得告訴我, 那天在周府,到底發生了什麼。”

周楚楚見她着急得很,也無心隱瞞什麼, 想也沒想,便把那天趙佳凝的事一五一十說給了陸子衿聽。

周楚楚靜等着陸子衿訓斥自己, 畢竟是自己親手釀下的禍事, 可陸子衿並沒有, 她聽罷後也只是嘆了口氣,拍了拍周楚楚的手背, 道了句“珍重。”

“我這弟弟,有時連我也摸不透他的性子。”陸子衿看着周楚楚欲哭無淚的模樣,哪裡還忍心責怪什麼,她帶周楚楚進了內廳,好生奉着茶, 一刻也不敢怠慢。

爲今之計, 自然不是追究周楚楚的責任, 而是如何幫陸子卿解脫困局。這鍋是他要替周楚楚背的, 要真追究起來, 也只能怪陸子卿太重感情。

她不是瞎子,早就看出來這臭小子對周楚楚那份情意。要不然三天兩頭跑周府去, 見了面眼裡就全是光。那樣的光她在蕭正奇眼裡也看見過,那是凝視所愛之人的目光。

周楚楚坐在梨花椅上,反覆絞着手裡的帕子。

她看穿了陸子衿的心思,也明白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弄出陸子卿。此刻讓他在詔獄裡待着,多一刻對自己都是煎熬。她不想才見了陸子卿的真性情就斷了這姻緣,有時想想,若真斷了,那她兩輩子都算不上圓滿。

姐妹二人正滿腹憂思地想着對策,明泉入了堂來。他連氣都顧不上喘,只嚷嚷道:“少爺……少爺……讓人捎了話來,說……說請周家姐姐去看看他,他有話說。”

“我?”周楚楚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可置信。

“正是呢。”明泉猛點頭,繼而補充道,“少爺還說,讓周家姐姐帶上只烤鴨腿,須得醉仙居每日新出爐的才行,少爺說,那樣的烤鴨腿吃着才香。”

“吃吃吃,死到臨頭居然還想着吃!”陸子衿恨鐵不成鋼,忍不住用手拍了拍案:“他知不知道我們爲了他廢了多少腦子,他還想着吃,乾脆就讓他死在詔獄裡好了!”

周楚楚沒想到陸子衿會發這樣大的話,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明泉偷摸想周楚楚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幫着說說話。

“無妨,我走一趟便是。”周楚楚微微含笑,心中一片清明。

烤鴨腿……

烤鴨腿……

旁人或許不懂烤鴨腿的意味,可週楚楚,卻最是清楚。

陸子卿,果然還是那個她認識的陸子卿。

周楚楚來不及廢話,速速別了陸府,領着青鸞一路直奔醉仙居。

聽明泉說,醉仙居的烤鴨腿向來供不應求。每日卯時出爐,不出辰時便已售罄。仔細一想,在陸府待了半天,快誤了辰時,而要是過了今天,可就只能等明天了。

周楚楚從來沒有感覺自己像今天這樣爲誰拼命過,哪怕是前一世的自己,她都不曾爲伯逸這樣賣力。陸府距離醉仙居尚有一段距離,周楚楚嫌馬車繁瑣,提上步子就往前衝。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淑女風度,她不要淑女,她要陸子卿。

呼吸逐漸急促。

周楚楚飛快向前跑着,青鸞被遠遠甩在後面,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五丈……一丈!

周楚楚“呼”地一聲裹着一陣強風躍入醉仙居,勢頭強勁,使得樓中食客一一放下了手中碗筷。

周楚楚徑直迎上掌櫃,連汗也也顧不上擦,顫聲道:“烤……烤……烤……鴨腿……”

“哎呦姑娘,您來晚了一步。”

掌櫃不好意思笑了笑,指着樓上的雅房,說:“剛剛樓上一位貴客買下了本店最後一隻烤鴨,姑娘,明天再來吧。”

“剛剛?”周楚楚一怔,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堆銀兩:“他給了你多少錢,我出雙倍!三倍!五倍也行!”

“姑娘,你先緩緩。”掌櫃命小二將周楚楚扶到一旁的空位上,關切道:“先喝口茶,有事慢慢說。”

“掌櫃,我只要烤鴨腿。”周楚楚越說越無力,越說越難受。她又想起上輩子的事,隔着冰冷的門縫,陸子卿笑嘻嘻地遞給自己一隻烤鴨腿。

那只是一隻烤鴨腿,那不僅僅是一隻烤鴨腿。

周楚楚嘴裡滿是血腥的味道,卻因爲那隻烤鴨腿,多出一點點溫存與希望。

是我無用。

周楚楚捂住雙眼,淚如雨下。

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卻不知爲何,因爲買不到鴨腿而痛哭起來。前一世如何磋磨痛苦,這一世如何步步爲營,她周楚楚都沒有掉過一顆眼淚。

可今天,她卻感覺自己像斷了弦的廢琴,再也彈不出高山與流水。

掌櫃見周楚楚哭得如此洶涌,忙不迭安慰說:“不然……不然你問問樓上的貴賓?沒準他還沒動筷子,說不定,他願意讓給你。”

周楚楚一聽此事還有迴旋的餘地,立刻止住了眼淚。只是當她將滿是希冀的目光投向那間雅房時,老天又像是玩笑一般給了自己沉重一擊。

木門輕推,翩翩公子步若蓮花。手中摺扇松竹纏繞,扇後面孔,如詩如畫。

周楚楚認得那張臉,那張她上輩子、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臉。蝕骨之痛,並不會隨着時間的久遠而稀釋。

終於還是來了。

齊王薛海。

周楚楚滿是錯愕地看着雅房中走出的男子,她原想過與薛海重逢的無數次場景,卻萬萬沒料到是今天。

現下的自己衣衫凌亂,滿臉淚痕,在前夫面前極盡狼狽。而看到薛海如此精光四射地出現在面前,看來他在磁州,過得並不算差。

周楚楚心裡轟地一聲,若有所失。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上前,開口央求薛海讓出最後一隻烤鴨腿。

“你說什麼?”薛海笑了笑,用扇子挑起周楚楚的下巴,玩味地說:“你聲音太小了,本王耳朵不太好。”

“我想要……”周楚楚咬着脣,滿臉通紅,“求齊王殿下將那隻烤鴨讓給我。”

“求?周楚楚?你也有今天?”薛海像是掰回一城了似的,眉開眼笑道:“跪下來求本王,本王就考慮考慮。”

周楚楚不語。

“跪呀!”薛海推開周楚楚的臉,搖扇道:“幾個月前你不是張狂得很,怎麼現在,爲了一隻烤鴨腿就變得這樣低賤了?”

“阿嬰,你太讓我失望了。”

薛海揮了揮手,命人將那鴨腿端了出來。薛海接過盤,居高臨下地說:“跪下來,向本王磕三個頭,這鴨腿,你就可以帶回去了。”

周楚楚扯了扯衣下襬,面露難色。

“不跪也行,那就今天晚上陪我一夜,說起來,本王也很久沒試過阿嬰的身子了呢。”

薛海說着,自顧自和廳中男客鬨笑起來。旁人都看着周楚楚出盡洋相,卻沒有一個人出手相勸。美人受難的戲碼,誰不愛看呢?何況還是個落魄王妃,不看白不看。

周楚楚冷眼瞪着薛海,手裡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她彎了彎膝蓋,試圖跪下的一刻,霍然被身後人拉住了胳膊。

“小姐……不能跪!”

是青鸞。

“小姐,我們不要了,大不了明天來就是!爲何一定要今天?”

“哦,本王忘了。”薛海提步出列,拿起一塊鴨肉放進嘴裡,咀嚼道:“我早已與醉仙居的掌櫃達成協議,往後醉仙居的烤鴨專供大內,不向外出售,今天是,明天是,以後也都是。”

“呵……”

周楚楚發出一聲苦嘆,無言以對。

到底是薛海,說話做事這小家子氣就從來沒讓人失望過。說到底,他也是受過女帝親封的親王,現在卻爲了一隻烤鴨腿爲難自己,他哪裡是爲了鴨腿,他只不過是還放不下過去罷了。

周楚楚直起身,取下頭上凌亂的髮釵,她雙膝直抵地面,望着薛海,俯下身。

“夠了!”

薛海忙叫停了周楚楚,臉上一片陰沉。

“這烤鴨腿到底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值得你如此自甘輕賤?”

薛海背過身去,不想再看到周楚楚那狼狽的樣子。

“從前從來沒有見過你爲了一件東西瘋魔至此,告訴我,到底是爲着什麼?”

“你不懂。”周楚楚雖然跪着,可氣勢卻毫不遜於薛海。她平靜地看着薛海,眼神之中,光芒璀璨。

“伯逸,謝謝你。”

周楚楚站了起來,接過那盤烤鴨腿。

“你先別走,本王還有話。”

薛海叫住了她。

“你剛剛叫本王什麼?”

“伯逸。”周楚楚面無表情。

“你再叫一遍。”

“嗯?”

“本王命你再叫一遍!”

“伯逸。”

“好了你走吧。”薛海揮了揮手,眸色一黯,轉身上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