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小的……小的不大明白, 剛剛在樓下,你怎麼就這樣放她走了?”
薛海的屁股還沒坐熱,隨身伺候的小二便湊了上去。
薛海懶得理會, 自行斟了酒, 抿了抿, 垂下了眉。默了片刻, 薛海道:“她的心裡終究還是沒有本王了。”
“誰?”小二一頭霧水, “什麼心裡?”
“你退下吧。”薛海眼神一動也不動。
小二見齊王臉色不大好,不敢過分糾纏。忙遵從吩咐,拉上了門退去。
“樓上怎麼了?”掌櫃探出頭問。
“誰知道呢!”小二搭了搭汗巾, 瞟向樓上的雅房,“竟看不出齊王殿下還是個情種。”
……………………
深不見底的詔獄內, 燭火微弱。陸子卿斜倚在沾了辣椒水的老虎凳上, 褲腳滴滴答答。
不知是血還是水一樣的東西從大腿根部緩緩往下流出, 淌在地上,還有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氣。
他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也好幾天沒換洗身上的衣裳。如今整個人就像是從臭水溝裡撈出來的一樣,沒有人會願意靠近他。
陸子卿望着黑漆漆的夜,扒拉着想再往外靠一些。送飯的小吏罵罵咧咧進了牢中,一股腦將飯扔到地上,說:“天天送天天送, 也沒見你吃過!你若是嫌不好吃, 那就有本事出去!”
陸子卿盯着掉在地上的飯菜, 這是他這麼多天以來見到的唯一一點食物。他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能吃不能吃, 先從地上抓起來再說。
小吏見陸家少爺竟也如此卑躬屈膝, 心中不由得蕩起幾絲快感。陸子卿現在的樣子,哪裡還有尚書之子的風範, 你說他是發賣入京的賤奴,也是有大把人肯信的。
“你既然這麼喜歡這飯菜,不如就將掉在地上的通通舔了吧。”
“這……不太好吧……”陸子卿舉着手裡的殘根剩飯,滿是猶豫。
“怎麼?給臉不要臉?”小吏一把抓過陸子卿的衣領,將他的頭按到那飯菜前,說:“老子讓你舔你就舔!哪兒還這麼多廢話?!”
“我憑什麼要聽你一個奴才的話?”陸子卿拽了拽衣領,可惜這麼多天沒吃飯,他並沒有太多力氣,掙脫只是徒勞,他依舊被對方牢牢鉗制着。
“媽、的!擺什麼少爺架子!”
小吏旋手一記耳光揮去,陸子卿連忙向旁邊躲開。正在這時,獄外響起一陣幽幽的腳步聲。陸子卿向外看去,只見周楚楚提着烤鴨腿拐角處走了進來。
“你是……?”小吏收起了原本揮出的耳光,意味深長地看着眼前的豔麗女子。
“我是誰?”周楚楚魅惑一笑,看得陸子卿心絃亂顫,亦是讓那小吏如芒在背。
“我是誰?你且睜大眼睛看看清楚,這是什麼!”
周楚楚將腰間銅牌直接扔到了那人臉上,小吏慌忙拾起,反覆確認後才認定,這銅牌是禁軍府大統領纔有的密令。
多虧了蕭正奇。
周楚楚繞過小吏,將手裡的紙包塞到陸子卿手裡。抽回手時,陸子卿狠狠抓着,不肯鬆開。他多想用盡每一刻可以佔用的機會佔盡周楚楚,哪怕……哪怕只是一瞬間。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蕭統領的人……小的……小的罪該萬死!”
小吏戰戰兢兢地托起那枚銅牌,周楚楚嗤了一聲,並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
來時看他的架勢,似乎還在刁難陸子卿。陸子卿脾氣好,不代表她周楚楚也得處處忍受。來的路上她還嫌受薛海的氣沒處撒呢,這不正好,有個送上門的,周楚楚怎會輕易饒過?
“哎呀,這地上怎麼會有飯菜?多可惜……”
周楚楚張大驚訝的嘴巴,笑嘻嘻地說,“要不,你把他給吃了吧?”
“……”
“怎麼?嫌髒?”
周楚楚悠閒地踏着步,在牢中來回走着。
“你若是吃了,我便不把你私自爲難陸子卿的事告訴你們蕭統領,你也可以免挨一頓板子。一頓飯抵一頓板子,怎麼想,也是一頓飯划算,是不是?”
“是……是……是……”小吏冷汗如瀑。
“吃吧,好好吃。”周楚楚蹲下身來,細眼瞧着小吏,瞧把人家給嚇得,連腿都在發抖。陸子卿在一旁看了,忍不住開口,卻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周楚楚的眼神堵了回去。
“吃啊!”
周楚楚一聲訓斥,嚇得小吏淚水噴涌。他一邊流着淚,一邊艱難地將地上的飯菜送進嘴裡。每一口咀嚼都像是一場劫難,小吏滿臉憋紅,看得周楚楚無比痛快。
“趕緊滾吧!”
周楚楚背過身去,對陸子卿露出一抹笑意。小吏得了赦令,飛似的跑了出去,連恩都忘了謝。
陸子卿託着紙包,笑了笑,說:“你何故與一個不相干的人置氣?他不過一個不懂事的奴才。”
“就是因爲不懂事,所以必得要嚴加管束。”
周楚楚收好銅牌,鬆了口氣,指着那紙包說,“猜猜這裡頭是什麼!”
“嗯……讓我猜猜,神仙姐姐特意送過來的,那肯定是卿卿最喜歡的烤鴨腿!”
陸子卿說着,雙手已迫不及待拆開了黃油紙。果不其然,裡頭裝着的是醉仙居的烤鴨腿,是他心心念唸的烤鴨腿。
“嗯……往日這個點,醉仙居應該早就已經賣光了,神仙姐姐哪裡弄來的?”
“小事一樁!”周楚楚佯裝輕鬆地扯了扯嘴角,道:“你安心吃你的就是。”
詔獄外,車馬道。
受了辱的小廝使勁摳着喉嚨,努力將那飯菜吐出來。乾嘔聲一陣接着一陣,其中還摻雜着隱隱的抽泣聲。
“是誰在那兒哭?”嫣紅拎着採買的胭脂水粉,探頭向車馬道暗處望去。
小吏忙止住淚水,揮袖道:“少多管閒事!”
“這怎麼能叫多管閒事?你吵到我了,大晚上的,不好好當差,躲在這裡哭什麼?”
嫣紅看着那人身上還穿着禁軍府的官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受主子的氣了?”嫣紅摸了摸他的頭。
“別碰我!”小吏甩開她的手,沒好氣地說,“你們這些世家女子,沒一個好東西!”
“世家女子?”嫣紅噗嗤一笑,轉了個圈,道:“你說我是世家女子?”
“不是嗎?”小吏瞟了一眼,“穿得這樣好看,想必也是誰家的小姐。”
“借你吉言。”嫣紅喜上眉梢,“不過很快就是了。”
………………
“喏,烤鴨腿已經吃完了,那麼就該說正事了。”
周楚楚將陸子卿吃的骨頭殘渣一一收好,正色道:“你有沒有想過,紙到底包不住火,今日你替我,遲早會有敗露的那天。”
“那就到時候再說。”陸子卿搓了搓滿是油光的手,想抱周楚楚,可又覺得自己有些髒。
躊躇間,周楚楚已將頭擱在了他的胸膛裡,陸子卿沒想到周楚楚會如此主動,他一直以爲,周楚楚心裡還在埋怨自己稍作主張自行頂罪呢。
“是我無能。”陸子卿摟着周楚楚,字字鏗鏘:“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保你周全。”
“無妨,都會過去的。”周楚楚將身子往陸子卿身上靠了靠,柔聲說:“會有辦法的。”
“阿嬰……”
“嗯?”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陸子卿緊緊握住周楚楚的手,“兒時驚鴻一面,我被遠送磁州,僅僅只能憑藉記憶中的模樣去勾勒你的樣子。回到京都後,我一直在找畫上的人。從前還隱隱擔憂,會不會認錯,現在來看,就算錯了,也是一件妙事。”
“妙事?”周楚楚將臉貼在陸子卿袒露的胸口,嬌嗔道:“哪裡妙了,你說我聽聽?”
“說不上來嘛。”陸子卿語氣突然調皮,揪了下週楚楚的髮髻。
“你弄痛我了!”周楚楚猛地推開了陸子卿。
陸子卿幸災樂禍地看着周楚楚氣沖沖的樣子,嘖嘖作嘆道,“神仙姐姐果然還是生氣的樣子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