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從身旁這些人的表情還是言行來看,很明顯我是不能陪同一起進佛房的,包括身爲他乳母的劉寡·婦。也正因爲如此我不由暗暗心驚,規矩越多禮節越重,也就意味着阿平的身份越不平凡。
沒人再有異議,阿平拉着我邁過門檻來到佛案前,跪下時拉了我一起。
身後幾雙眼睛灼灼盯着,這時我也不去掃他面子,膝蓋一彎就與他並肩而跪。不過進門時就發現了,原本擺在正中的觀音玉佛此時被移到了一旁,而正位上放的正是那塊一直藏在後的木牌,或者說是靈牌,字懿文。
見阿平叩拜我也跟着叩拜,三下行禮後也不起身,面前備着一火盆,而火盆旁裝了一大袋子的紙錢,還有一些祭祀用品。
我不懂要怎麼做,只能先看着阿平如何弄再跟着學,只見他取了三炷香點燃便也伸手去拿香,卻被他按住手輕搖了下頭然後壓低聲道:“你不用,只需在這陪着我就行。”
連忙點頭並且縮回了手,如此最好。就怕其中還有什麼需行的禮而我卻不知,胡亂行動只會搞砸了他的冠禮。一番祭拜之後,阿平開始將紙錢往火盆裡放,火苗躥起很高。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響起老郎中的聲音:“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聽着我便不由蹙眉,怎麼都是文縐縐的詞句?他這是在做什麼呢?後頭又停頓了兩次,唸叨了兩段話,聽着像是在說吉利辭,可能這也是禮節的一個項目。
等老郎中不再說話時阿平就來攙我起身,迴轉過頭見木叔的雙手捧了一頂黑色冠帽,那應當就是等下要戴的吧。本以爲木叔要送進來,卻見他們依舊站在門檻外處,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勢態,正暗自納悶中,聽見耳邊阿平輕語:“媳婦,你去爲我取來冠帽。”
啊?我?驚愕轉眸,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剛纔他說話的音量雖不高,但四下靜寂,足以能讓外邊的人都聽見。是故他話一落我就看到佛房門外一干人臉上神色又都一僵,顯然這又是一樁不合禮儀之事。
可阿平見我杵在原地不動時還輕捏了下我的掌心道:“快去,誤了時辰不好。”
……我立即移步,剛纔就聽老郎中在那朗聲唸叨什麼吉月吉日吉時的,不敢有絲毫怠慢。走到門檻邊老郎中先一步提醒:“夫人請留步,不可跨越門檻而出。”
剛要邁出的腳又生生縮了回來,木叔走了上來,雖然面色沉凝但還是將冠帽雙手奉到我跟前。我自然也用雙手接過,忽略他們身後劉寡·婦驚怒的表情又再轉身朝阿平而走。
來到他跟前時我忽然有些緊張,舔了舔乾澀的脣壓低聲問:“接下來該怎麼做?”
卻見他嘴角微不可查地牽動了下,隱約面有笑意,我羞惱地瞪眼,外面那麼幾雙眼睛都看着呢,不會等事情辦成了再笑嘛。
“爲我戴上。”雖是一句命令式的話,但因他的語氣輕柔而不會覺得不舒服。
可我拿着帽子比了比,不由沒好氣地道:“你那麼高,我哪夠得着啊。”緊接着他半蹲下身配合我的高度,將冠帽戴上他頭頂時我的手都在顫抖,除去緊張外其實還很激動。
他的成人禮也,全程我都參與而且最後還是由我親手爲他戴上冠帽完成這個冠禮。多大的殊榮不至於,就是很有成就感和參與感,也有種看着自家小子長大成人的感慰。
想想之前都覺得憋屈,自己居然被個未成年的小子給牽着鼻子走大半年還不自知。
戴上黑色的冠貌又繫好繩子後我不由深凝,有種看自家男人越看越英俊的自豪感。真覺得今日他穿的這身深藍外袍再配上這頂冠帽,顯得不單成熟而且好看地讓人移不開眼。
如果不是外面有那麼多雙眼睛在看着,好想在他脣上輕啄一口以示喜愛之意。
他直起身湊到我耳旁問了句:“好看嗎?”
我輕哼,口是心非地回:“馬馬虎虎。”低笑抵進耳膜:“那你還看直了眼。”
我狠狠磨牙。
界此冠禮已算禮成,即便某些人臉再臭也只能無奈地接受。出了佛房大家都往前屋走,堂內桌上擺了滿滿一席,合着讓我做面只是陪襯,其餘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而且麪條我也就揉了個麪糰,之後都是杏兒做的。不過我是不會在這種細節上計較的,要讓阿平吃我煮的面多的是機會,等晚上我給他做宵夜去。
留意到一個細節,原本應是要將正位留給阿平坐,但阿平拉了我直接坐進了下首位置,於是他們幾人都互相對視了眼,最後還是劉寡·婦坐在了主位。我在心中暗歎,一張位置而已,何至於如此多的規矩,身爲阿平的乳母主位自當她來坐呀。
氣氛有些沉凝,一衆人落座後就乾坐着誰都不動筷也不說話,我忍不住在底下推了推阿平的膝蓋。給些反應呀,到這時我若還瞧不出這些人都指着他臉色說話,就也太傻了。
別看他一臉平和地往我身邊一坐,跟他在一塊這麼久了我還能不瞭解嘛,他這是又在鬧情緒呢,至於鬧哪門子情緒我就猜不透了。剛纔冠禮他都隨了意,把在座的幾人堵的臉色都發黑,卻到頭來反而他還擺譜?還能不能好好吃飯了?
被我暗推了一把後,他在桌子底下就來抓我的手,想要抽出他不讓,又不敢動作太大,真想狠狠瞪他。感覺掌心被他輕捏了下,隨而一鬆,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余光中旁坐幾人臉色都有緩和,而我倒是好奇阿平第一筷會夾什麼菜。等見筷子落入某個盤中時心頭不由劃過波動,是紅燒魚,去了魚頭的。
對這個我印象太深刻,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看到魚都覺手背隱隱作痛。當然這只是心理反應,手背的燙傷早就好了。雖有了阿平的開餐,這頓飯吃得也很沉悶,杏兒幾度欲打開話題但也就老郎中應着,阿平從頭至尾都沒看她一眼,後來她也就無趣了。
午後該散的便散了,而最先走出家門的卻是我跟阿平。越過門時老郎中的錯愕、木叔的沉默、杏兒的欲言又止,都一一收在眼底,當然身後那道不滿意的視線肯定沒法忽略。
扯扯嘴角,將一衆拋之腦後。
人活一輩子被各種煩惱牽絆,不說記憶模糊的異世,單是這時代我就活得夠累的。難得的日子,該任性時爲什麼不?
兩人無聲地牽着手走出了村子,不想打破這難得的靜謐,而當平復下來後心底其實很感觸。牽着我手的這個人在今天正式步入成年,從男孩變成男人了,與他相識不過一年未到,卻怎麼有種親眼見證他成長的心情?
然而,一絲落寞也從內心深處逐漸冒上來。年齡似乎是,我和阿平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他以爲有意報大了一歲便可縮短與我的距離,殊不知他所知的只是這具身體的表面,而內在的靈魂卻……有一顆蒼老的心?倒也不至於,就是比較成熟吧,苦巴巴地自我安慰起來。
迴轉神擡起頭不由一怔,這條路是……往溫泉去的?
下意識地拽住他,語聲不穩地詢問:“阿平,我們這要去哪?”
他迴轉頭來,“天涼了,我們去泡泡溫泉。”
“可是……可是我們都沒帶衣服啊。”我翻羅腦中找出這麼個理由,可很快就被他擋了回來:“無礙,那邊靜寂無人,除了衣裳泡進水中沒人會看到的。”
那是以前,現在哪還是靜寂無人啊。直覺不想讓阿平與陸鋒碰面,救陸鋒這件事我有私心在裡頭,這私心是沒法告訴他的,一旦碰面解釋都解釋不來。
“還是不去啦,這天也沒那麼冷,難得今天是你的成年禮,咱就在附近逛逛好了。”
理由很牽強,說出來連自個都說服不了,面上雖強自鎮定,但被阿平默看了一陣心就發虛了,彆扭地移開視線妥協:“好了好了,你是壽星,你的意願最重要。”
走近溫泉池附近,我就忍不住目光在四下搜掠察看,待看過一圈沒發現有人暗暗鬆了口氣。一回眸就對上阿平的視線,他問:“你在找什麼?”
心漏跳了一拍,“沒,沒什麼,就先看下週旁有沒有人。”
沒料阿平下一句便問:“你是在找上回在此處救你的樵夫嗎?”我差點傻眼,反應慢半拍地回:“怎麼會?你不是要在這泡澡嘛,我這不是給你看看周圍有沒有人,萬一有人不好。”
“你不下水?”
“我……我不方便啦。”女人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不方便這事,他還是知道的,可他偏着頭想了下卻道:“你上個月不是初十嗎?今日才初五。”
徹底僵住,這小子連我例假來的日子都記得這麼清楚作什麼,我自個都忘記上月來是哪一天了,不及深思地就抓了這個理由想要搪塞避過下水。而此刻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只能故作惱怒地瞪他一眼幽怨的語氣:“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