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剎那,春瑛心念電轉,迅速決定絕不能叫三少爺看出異狀來,忙轉身下拜:“見過三少爺。方纔我叫樑上掉落的灰塵迷了眼,周少爺正問呢。”
“灰塵?”李攸挑挑眉,擡頭望向屋樑,那裡有灰塵嗎?“可是小廝們打掃時偷懶了?是誰領的差事?!”
春瑛一愣,繼而有些冒汗,可別因爲她隨便找來的藉口,就連累了小遙他們。
周念似乎已經恢復了正常,笑道:“算不上偷懶,樑上的灰本就不是天天打掃的,一年裡能清掃個兩回,就已經不錯了,這裡全都是紙張書本,屋裡有潮氣可使不得。”說罷捧起春瑛還回來的書,舉止自然得跟往常沒兩樣,“你且等一等,待我把這些書放回去,春兒奉命要再借幾本書回去,我得去找找。”
春瑛目含感激地行了個禮:“多謝周少爺。”眼看着周念轉入了裡間,她朝李攸笑笑,恭謹地侍立一旁,趁他眼錯不見,迅速將周唸的手帕塞進了袖子裡。
李攸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聽周念和春瑛所說,又不象是有什麼古怪之處,狐疑地打量着春瑛,忽然冒出一句:“你方纔的臉色怎的那麼紅?”
“啊……今兒天熱,可能是方纔來時走得太急了。”春瑛擡起袖子輕輕擦了擦額上的汗,決定要把話題扯開,“三少爺是來找周少爺說話的?我去泡壺茶來。”說罷不等李攸開口,便迅速退下,來到院角處的茶水間裡,磨蹭了一下,纔拿茶盤端着一壺放涼的清茶與兩隻杯子回到書房,周念已經回來了,她便倒了兩杯茶給他們喝。
李攸與周念似乎正在談某件事,前者隨手接了茶杯,便忍不住大力放在桌上,氣憤地道:“二哥如今就是隻沒牙的狗!不成氣候!大哥何至於怕他至此,竟然跟父親說他要分家出去!我們早就說好了的,再等兩年,他突然說要走,我怎麼辦?!”
周念無奈地安撫下他,接過茶,微笑着向春瑛點點頭,兩眼迅速朝門口處一掃:“春兒去門口守着,若有人來,就提醒我們一聲。”春瑛心領神會,應聲退到門邊。
李攸撇撇嘴:“至於麼?他今兒不在,況且這是我父親的地方!”
周念用譴責的目光盯了他一眼,直盯到他不自在了,才道:“攸哥兒可是這幾年過得太順心了,便忘了從前的謹慎?這裡雖是侯爺的地方,當差的人卻未必個個是親信。況且你方纔說話的聲音也太大了,說不定外頭經過的人就能聽了去,傳開來又是一場風波,還是小心些吧。”
李攸無奈地點點頭:“好吧,依你!不過我大哥的事,你得替我拿個主意。”說到這裡,他面上便有幾分委屈,“大哥前幾年明明說過,等我娶了正妻,熟悉了府中事務後,他再分家出去的。沒了他幫襯,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把家裡的事務一一理清楚。可他昨兒卻忽然跟父親說,要提前分家,鬧得我手忙腳亂,我一再相勸,他也不肯鬆口,真氣死我了!”
周念也覺得有些疑惑:“我記得你們兄弟近年相處得越發好了,你對令兄也是真心敬重,按理說他不會無緣無故出爾反爾呀?可是有什麼緣故?敞哥兒……讓他受氣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李攸皺起眉頭,“我平日大多跟在父親身邊,大哥管着外頭的事,我們不常見面,照理說二哥不是在這院裡讀書,便是到老太太跟前奉承,他倆能見幾回?即便大哥真的受了氣,他也受了十幾年了,怎會忽然就受不了了呢?”
他二人在那裡百思不得其解,春瑛卻聽得明白。大概是那天在家裡她勸二叔的那番話,被他轉到了大少爺耳朵裡,想想自己若能促使大少爺下了決心,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大少爺一天在這府裡,他就得受太太安氏暗地裡的打壓,還有老太太對他們一家三口的冷待,以及家下人等的輕視,搬出去反而能一身輕鬆呢,也間接讓二叔心想事成。
周念不知道春瑛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還在那裡猜測:“會不會……是擔心敞哥兒還不曾死心,會傷及他的家人?畢竟敬哥兒是長子,又有子嗣……”頓了頓,有些不自然地道:“若是敞哥今科中了進士,再要娶進一位高門貴女,無論哪件事,都會讓他聲勢大漲。興許敬哥兒只是未雨綢繆,不想再受弟弟的氣呢?”
李攸眉頭皺得更緊:“我就知道是他!”他擡眼看了看周念,有些慚愧地道:“這件婚事真的不是我們家想結的,是二哥先犯糊塗招惹上人家,樑家又厚着臉皮將太后搬出來逼我們答應而已。若不是礙着今上的旨意,我們早就解除婚約了!今上如今只怕也有些後悔,先前召了父親前去晉見,不知說了什麼。總之,那樑家女兒進門,若是安份還好,不然我們也不會輕饒了她!你且安心住着,她在內院,不敢對你怎麼樣,若是她陪嫁來的下人膽敢對你無禮,你只管告訴管家們,讓他們把人攆出去!”
周念聽了,心中暖洋洋的,笑道:“這樣卻是失禮了,從沒聽說有小叔子將嫂嫂的陪嫁趕走的。”
“我纔不管呢!既成了我李家人,就得守我李家的規矩!”李攸雙眼一瞪,“她若以爲自個兒孃家勢大,能在我們家作威作福,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可是正統嫡子,是這府裡日後的主人!”
周念聽了,又是好笑又是感激,連帶地對仇人之女即將成爲侯爺兒媳的幾分怨言都煙消雲散了。再說,距離婚禮還有幾個月時間,說不定等到那樑家女在侯府站穩腳跟,他已經脫去罪人之子的身份,安然離開了呢。
春瑛時不時留意外頭的情形,留下幾分注意力在屋中,聽着他們兩人的交談,才醒悟到那位即將進門的二少奶奶,嚴格來說是周念仇人的女兒,在周念仍是侯府名義上的僕從的情況下,被仇人壓在頭上,心裡很難受吧?又是住在離得這麼近的地方。
她心思微動,覺得那對新夫婦還是早點分家出去比較好!想了想,便決定稍稍暗示一下三少爺。
春瑛面上帶了幾分擔憂,往門內走了兩步,怯怯地問道:“三少爺……二少奶奶進府後,周少爺真的不會受欺負麼?您又不是天天在府裡的,要是他們趁您不在時亂來,可怎麼辦?”
“他們敢?!”李攸一瞪眼,“你方纔沒聽見我的話?他們纔沒這個膽子呢!這裡是我李家的地方!容不得他們姓樑的撒野!”周念也笑道:“春兒,我真的不要緊。”
春瑛卻仍舊一臉擔心:“我只是有些怕。即便二少奶奶不叫陪嫁的人動手,也防不住她使喚咱們府裡的人哪?她是二少奶奶不是麼?她開了口,我們這些下人總不能不遵令行事。況且二少爺在府裡本來就甚有體面,有很多人都樂意聽他的……”
李攸皺眉不語,周念眉角一動,似乎想到了些什麼,只是欲言又止。
春瑛又往前走了兩步:“呀!這麼說來,要是這位二少奶奶心裡不痛快,隨口叫了我去做事,我是聽還是不聽?雖說我是跟在表小姐身邊的,但是……將來卻也難說。得罪了二少奶奶,管家只當我犯上呢,就算是老太太、侯爺和太太也不會因我一個小丫頭而責怪二少奶奶吧?”
她連連嘆氣:“這可怎麼辦好呢?我雖不一定會遇上這種事,可是府裡還有其他姐妹們呢,比如瑪瑙姐姐和石榴姐姐如今就在映月堂當差,我只擔心那位二少奶奶進門後,有什麼不如意,便仗着二少奶奶的身份逼底下人做些不太好的事,全然不顧老太太、侯爺和太太的命令,萬一出了事,倒黴的不過是我們這些丫頭婆子。若只是丟了差事或挨板子,倒還罷了,就怕事情傳出去,別人只當我們侯府不成體統,胡作非爲,連累得主人家名聲受損,豈不是太糟糕了?”她故意說得含糊些,又暗示了某種可能,想來以三少爺和周唸的聰明,應該可以領會吧?
李攸冷笑一聲:“方心,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還不至於如此糊塗,誰是誰非還是分得清楚的!”
周念忽然問了一句:“若事情是在外頭做的呢?”
李攸愣了愣:“什麼?”
“若那樑家女兒命侯府僕役在府外做了什麼事,上頭追究起來,都會歸到侯府頭上吧?”周唸的臉色有些發黑,“因爲大家都知道她是慶國侯府的兒媳,而未必會想到,她是樑太師已出嫁的女兒……”
李攸臉色也不好看起來。他怎麼就忘了呢?皇帝遲早是要收拾樑老頭的,誰也不能保證這樑玥不會暗中幫家裡一把,叫皇帝知道了,必會怪罪侯府失察和管教不嚴!若情節嚴重,侯府說不定還會被捲進去……
真真失策!當初怎麼就讓二哥犯這個糊塗?!樑家的女兒,是他能娶的麼?!
春瑛眼看着他們都醒過神來了,便愁眉苦臉地道:“大少爺分家出去,能躲過一劫,可三少爺你怎麼辦?”頓了頓,便歡喜地一擊掌:“若是二少爺也分家出去就好了!”才說完,她就彷彿覺得自己失言了,忙掩住口:“對不住,我不該多嘴的。”
然後飛快地退回門邊,裝模作樣地探頭往外看了看:“外頭似乎有人往這邊來呢,不知是路過還是要進來的。”
周念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她臉上有些發熱,忙撇開頭。
李攸則是從她一句“無意”的話裡得到了啓發,咬牙發了狠:“既然大哥身爲庶長子,都分家出去了,二哥若得了功名,又娶了妻子,自然不好再長留在府裡,頂多一年……就叫他也分家出去!——不,一年太長,我會請父親爲二哥先尋個好缺外放的……只要不是住在一個府裡,即便出了什麼事,我們家頂多就是受點牽連,再多的錯都由二哥頂了。”他心裡還有一個念頭,若樑玥不老實,叫她跟着二哥在外任上待幾年,等樑家倒臺了,便讓她“病”死,再給二哥說一房出身略低卻本份的妻子,省得他夫妻二人連累家裡。而且,分家出去的庶子,自然不可能繼承本家爵位,二哥那些癡心妄想,休想得逞!
拿定了主意,李攸心情輕鬆多了,連長兄分家的事也不再叫他覺得沮喪,相反地,他還覺得大哥說話時含糊不清,似乎早已想到了這一點,分明是爲自己着想,情願放棄侯府的好日子出去獨立,心下有些感動呢。他心情很好地拿起桌上的書,對春瑛笑道:“你借這幾本巴蜀方誌做什麼?表妹最近愛看這個?”見春瑛點頭,便把幾本書都拿起來,“既如此,便交給我吧,我會叫人送給表妹的。”說罷便要往外走。
春瑛愣了愣,旋即攔住他:“三少爺!那是我要拿回去的!”
“我這就叫人送去。”李攸笑嘻嘻地道,“放心,不會耽誤了你的事兒。我近來忙,陪霍表妹說話的時間少了,總得好好哄一鬨,免得她惱了我。好春兒,你便讓我拿去吧。”
春瑛的心情有些複雜,三少爺這是想要討好表小姐嗎?可是平時也看不出他對錶小姐有很深感情,而表小姐心裡的人也不是他。她糾結着要不要再暗示幾句,讓他有個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