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三叔
幾個人依次坐下,端秋帶着人上了茶,薛鎮揚也闊步而來,衆人又都各自起身行禮。
“你纔去新衙門,一日不去不耽誤功夫吧?”薛老太太望着薛鎮,薛鎮揚擺擺手,回道,“昨日同僚都來吃了喜酒,知道我們今日不辦認親宴,郭大人卻特意讓幕僚來告訴我遲些去,我稍晚些無妨的。”
“郭大人派幕僚來告訴你的?”薛老太太一愣,問他。
薛鎮揚微微頷首。
薛老太太越發高興起來,致遠纔去大理寺,又是連跳了兩級的升遷,她就怕在他那邊受人排擠,如今他能得上司的看重和照拂,真真兒的讓她鬆了口氣,京官過了五品,哪怕再往上升半級那都是難上加難的事情,如今致遠能中年升遷,不但是大喜事,也是個好兆頭!
“那你喝了茶就快去衙門。”薛老太太話說着微頓,就聽到小丫頭報:“大爺和大奶奶到了。”
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把視線投去,果然就從撩開的簾子裡看到薛靄方步走在前頭,趙芫微垂着眉眼跟在後面,規規矩矩的有種溫柔恭順的樣子。
幼清打量着趙芫,忍不住挑了挑眉,卻也暗暗鬆了口氣,一身正紅色廣袖繡鴛鴦戲水的對襟長袍,下身是石榴紅的襦裙,並蒂蓮的鞋面露出一點,隨着她的碎步移動若隱若現,她又去看趙芫的臉,平坦的眉心,壓着嫵媚的眼角,退了少女的青澀卻有股令人心悸的韻致暈散開來,讓人眼前一亮。
她就知道,趙芫一定有辦法拿住薛靄的。
“祖母!”薛靄朝薛老太太行了禮,趙芫也跟着喊了一聲祖母,隨即兩人又轉過來朝薛鎮揚和方氏行禮,陶媽媽就笑着拿了兩個蒲團來擺在地上,薛靄帶着趙芫給三位長輩磕頭,因爲認親宴今天不辦,所以也就省了給見面禮和奉鞋襪的程序,小夫妻奉了茶就站了起來。
輪到幾位小輩行禮,薛靄微微頷首,趙芫則小心翼翼的睃着幼清嘴角卻忍壓抑着笑意,還了半禮!
大家接着坐了下來。
“今天家裡還有好多事情要忙,你們要祭祖就早些去,別耽誤了時間。”薛老太太也打量了趙芫,印象中趙家的小丫頭活蹦亂跳的沒什麼規矩,她甚至記得有一次她還穿着不男不女的衣裳到府裡來,比起陳家丫頭的端莊穩重,她對趙芫並不喜歡,可陳家的丫頭不願意季行,她就不高興了,季行是多好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有功名,君子端方容貌更是疏朗俊逸千里挑一的,那丫頭瞧不上可見是個眼光不正的,親事不結也好。
倒是趙家反而讓她高看了一眼,對趙芫的印象也不由好了幾分,如今再看她,規規矩矩的答着長輩的話,言行舉止沒有令人挑剔的地方,相貌也是不錯的,薛老太太就暗暗點頭更滿意了一分。
“是!”薛鎮揚點了頭便站了起來,望着薛靄道,“走吧!”
薛靄應是,起身跟着薛鎮揚望外頭走,走了幾步似是想起什麼來又回頭看了眼趙芫,趙芫正提着裙子垂着眼簾跟在她後頭,一副依賴的樣子,薛靄沒吱聲但腳步卻放慢了一些。
看着她們漸行漸遠的出了院子,薛思琪用手肘拐了拐幼清,朝她做了個鬼臉眨了眨眼睛。
幼清微笑。
“都忙去吧。”薛老太太擺擺手,望着方氏道,“今兒還要將茶碗碟盅一些東西點算出來,叫他們仔細些,借的那些送還給人家也要客氣點,備着禮!”
方氏應是,回道:“是,今兒各個鋪子也要結賬,一會兒各處的人都該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薛老太太點點頭,幼清和薛思琪以及薛瀲都跟着方氏後頭行禮出了煙雲閣,一出去薛瀲就嘰嘰喳喳的道,“以前趙芫就跟個男子似的,今兒見到她我都差點不敢認了。”很唏噓的樣子。
“胡說什麼。”方氏假意怒道,“往後見面就要喊嫂嫂,什麼趙芫趙芫的,沒有規矩。”
薛瀲頓時嘻嘻笑了起來:“以前喊習慣了,口誤,口誤!”
方氏是知道小的時候薛瀲和趙子舟玩時,趙芫是最喜歡跟在他們後頭的,那時候薛瀲還常回來和他訴苦,說趙家的丫頭跟個小子似的,打起架來比他都兇。所以她並奇怪薛瀲直呼其名的喊趙芫。
“娘。”薛瀲朝兩個妹妹擠擠眼睛,“我去學館了!”說着湊過來和幼清道,“今兒我要去看看趙子舟什麼作態,起了沒有。”露出一副等不及要奚落趙子舟的樣子,“你知道他爲什麼好端端的防病給宋大人敬酒嗎?”
幼清不知道,搖着頭道:“爲什麼?”
“因爲他不服氣。”薛瀲用手掩着嘴,小聲道,“他說宋大人雖比他好,可有一樣不及他,他不服氣爹孃把你許給宋大人,卻一點機會都不給他。”
幼清一愣,薛瀲就得意洋洋的道:“他說宋大人的年紀大了,他年紀輕啊,將來可以多照顧你幾年。”話落又道,“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替宋大人教訓他了,往後他再不敢說了。”
趙子舟翻年也十七了吧?宋弈多大……二十三?
好像是年輕一些,幼清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不知道宋弈曉得有人說他老,是什麼樣的反應。
“怎麼了。”薛思琪也挨着過來,不滿的道,“你們說什麼,這麼高興也不告訴我。”
薛靄一昂頭:“就不告訴你。”話落朝着二子一揮手,“去拿着書包,我們走!”話落,一溜煙的拐去了小徑上,跑沒了影。
“這孩子。”方氏無奈的嘆着氣。
幼清和薛思琴陪着方氏將從各家借用的碗碟點算出來,又和喜餅鋪子和天香樓等幾家鋪子結了賬,那邊薛鎮揚已經帶着薛靄和趙芫回來了,薛鎮揚喝了杯茶就起身道:“中午我就不在家吃了,趁着還有空閒我去一趟府衙。”話落,也不讓大家送,就起身告辭了。
“那我們去煙雲閣用膳吧,早上吃的早又一直沒閒着,約莫都餓了吧。”說着帶着衆人到煙雲閣和薛老太太一起用午膳,大家安安靜靜的用了膳又坐着喝茶說了會話才各自散了回去歇着。
幼清和薛靄以及趙芫同一段路,三個人帶着丫頭婆子就朝西面而去,等周圍沒了人,趙芫一直繃着的腰終於垮了下來,覷着薛靄的背影,她偷偷牽着幼清的手,訴苦道:“我的腰都快斷了,要知道這麼辛苦,前幾天我在家就該把覺睡足了纔好。”
“下午沒什麼事,你好好歇一歇。”幼清低聲道,“姑母向來不是那規矩嚴厲的,你只要不太跳脫,斷不會有人說你什麼的。”
趙芫搖着頭,露出副士氣滿滿的樣子:“我答應我過孃的,只要成了親我就要老老實實的學持家,照顧夫君做個賢良淑德的婦人,所以往後我若有不對的地方,你一定要提醒我。”
幼清望着趙芫信心十足的模樣,又看看薛靄僵直行走着但明顯心思在這裡的樣子,含笑點着頭道:“好!”
“幼清,你真好。”趙芫半抱着幼清,“往後你私下裡不準喊我嫂嫂,還和以前一樣喊我阿芫!”
幼清點着頭,趙芫就滿意的笑了起來:“那我回去了。”說着看了眼停了步子的薛靄,幼清點點頭,朝薛靄和趙芫行禮,目送兩人離開她進了青嵐苑。
“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真登對啊。”採芩含笑說着,“男才女貌,讓人看的移不開眼。”
綠珠眉梢一挑,道:“小姐和宋大人站在一起纔好看呢,就是那最好的畫師也畫不出那樣的景緻韻味!”採芩聽着忍不住擰綠珠的耳朵,“說的好像你欣賞了多少副畫似的。”
幼清微笑聽着進了暖閣。
薛靄只休兩天,後天就要去翰林院點卯,趙芫怕他太累笑着道:“我打水給你梳洗,你再睡會兒吧!”
“你歇着吧,我在書房看會兒書。”薛靄微笑說着,不知道怎麼就想到昨晚的事情,他怕趙芫發現他的不自然,就飛快的進了書房關了門。
趙芫看着關上的門嘆了口氣,回頭搭着大丫頭彩枝的肩膀,道:“瞧着,我的努力是不是有點收效。”
“有!”彩枝笑着點頭,“大爺對奶奶很好,他早上其實很早就醒了,卻怕吵醒您卻依舊躺在牀上,直到您醒了他才下牀去梳洗。”
趙芫眼睛一亮眉眼都飛揚起來,她笑着道:“你去給大爺泡茶去,把我們帶來的那包金君眉拿出來,就是父親捨不得喝的那罐!”
“是。”彩枝點着頭去給薛靄泡茶。
趙芫高興的回了房裡拆了髮髻重新梳洗了一遍一頭栽倒牀上沉沉睡了過去,等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她驚了一跳一骨碌爬起來:“我怎麼睡了這麼久,現在什麼時辰了。”
“酉時了。”彩枝笑着進來掛了帳子,“大爺還在書房看書呢,說讓我們不要吵您,讓您好好歇着,老太太和太太那邊他已經讓人去打過招呼了。”
趙芫鬆了口氣,又有些懊惱的爬起來,便進淨室邊道:“大爺呢,一下午都在書房看書沒有出去嗎。”
彩枝搖着頭,趙芫沒有再說話梳洗好了去找薛靄,大家等薛鎮揚和薛瀲回來,依舊在煙雲閣用的晚膳,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說了許久的話才散了,趙芫服侍薛靄梳洗夫妻兩人躺在牀上。
“我下午睡的太足了。”趙芫側身面對着薛靄,“你快睡吧,明兒你還要陪我回家呢。”
薛靄點點頭合上了眼睛,可明明覺得很累,但腦子裡卻清醒的很,趙芫的呼吸,趙芫的翻身,甚至她眨眼睛的聲音他都聽到一般,他想裝作不在意,可趙芫就躺在他身邊,清香的女子氣息,還有時而她翻身時落在他肩頭的青絲,依舊擦碰在胳膊上的柔軟……
這一切彷彿都帶着火,令他的睡意全無,精神百倍!
薛靄有些頹喪,要不然索性起來說說話吧,他睜開眼睛剛要說話,忽然一條腿就這麼重重的壓了下來,他一愣轉目過去,就看見趙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睡着了,四仰八叉的躺着,被子只蓋了一半,一條白嫩嫩的腿還從被子裡伸出來搭在他的身上,他又去看她的臉,粉嘟嘟的嘴脣輕輕蠕動着,像是在夢中吃了什麼美味似的,讓人也忍不住想要嘗一嘗。
薛靄皺眉,再皺眉強壓着體內那欲噴薄而出的東西,逼着自己閉上眼睛。
可趙芫清晰的氣息卻依舊撲在他耳邊,他滿面通紅細汗佈滿了額頭,一夜很難熬,漫長的令他筋疲力盡,他起身打水洗了臉強打了精神在院子裡走了走,等着趙芫起來他們一起用早膳。
“我昨晚原本想和你說說話。”趙芫垂頭喪氣的,“沒想到就睡着了。”她說着觀察着薛靄的神色,不確定自己的睡相有沒有嚇着薛靄。
薛靄面色如常:“嗯。快吃吧,早些過去,免得岳父岳母等的急。”
看來沒嚇着薛靄啊,趙芫暗暗鬆了口氣,開心的用了早膳跟着薛靄回門。
方氏讓周長貴去通州接薛鎮弘,周長貴帶着人下午就趕去了通州,第二日下午酉時左右到的薛府,一家人在煙雲閣等着薛鎮弘,等聽到門口有說話聲時,幼清跟着薛思琪一起起身,她是第一次見到薛鎮弘,前一世不管是誰成親薛家三老爺都沒有到京城來,這一世沒有想到卻是見到了。
他長的很像薛老太太,穿着一件敞亮的正紅色湖綢直綴,濃眉大眼體型胖而高,令幼清驚訝的是他的一把鬍子,自耳際一直密密的長到下頜,有點像前一世她見到的那些自西北來京中兜售皮料的貨商,響亮的大嗓門,笑起來幼清感覺到頭頂上的瓦片都在震動。
“娘。”薛鎮弘朝薛老太太行禮,一年多沒見薛老太太很惦記這個小兒子,她紅了眼睛,問道,“路上可還順利?”
薛鎮弘點着頭,道:“很順利,就是前些天一直下雨,河上起霧,我們坐的船差點就和人家撞上了。”他哈哈一笑,好像撞船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一樣,“好在最後險險的避開了!”
薛老太太卻是驚了一下,無奈的道:“好在你沒將柳哥兒一起帶來,要不然他肯定是要受驚的。”
“怕什麼,男孩子就要多出去走走。”他說着一擺手,就看到了薛瀲,眉頭一挑,“這是三侄兒?”隨即皺眉,“怎麼長的細皮嫩肉的,跟個姑娘似的。”
薛瀲最討厭別人說他像姑娘了,頓時不悅道:“三叔長的也太粗狂了些,可不像江南人!”
“長什麼樣兒和哪裡人有什麼關係。”他走過來拍拍薛瀲的肩膀,“聽說考中秀才了?還打算考舉人嗎?若是不想考就跟着三叔,我帶你南北走貨去!”
薛瀲眼睛一亮,薛鎮揚頓時沉了臉,忍不住打斷薛鎮弘的話:“老三!”走什麼貨,還不是瞎胡鬧,他還記得有次他帶着兩萬兩的銀票去西北走貨,一去就是一年半,原以爲他真的去辦正事,沒想到走時兩手空空,回來還是兩手空空,連身上進貨的錢都被他揮霍一空。
就是個沒譜的!
比起薛鎮世,薛鎮揚很不喜歡這個最小的弟弟!
薛鎮弘嘿嘿一笑,也不在乎,轉過身來朝方氏行禮:“大嫂!”
方氏還了半禮,含笑道:“三叔難得來一趟,這一次要多住些日子吧?”薛鎮弘答道,“不了,我八月還和一般朋友約了去關外,我這次來住三日接了娘就回去!”
大家一愣,薛老太太問道:“可是家裡有什麼事?”
“沒有。”薛鎮弘擺着手道,“我不在家,家裡的生意沒有人照看,再說,兩個孩子也整天唸叨着祖母。”
薛老太太面色鬆了鬆,沒有說話,薛鎮弘又道:“您一直住在幹什麼,年紀也不小了,要是哪天……豈不是還要扶靈回去,多麻煩!”
“老三!”薛鎮揚就是聽不得薛鎮弘說話,“你若累了就坐下來歇歇!”
薛鎮弘也向來和自己的兩個哥哥不對付,無所謂的坐了下來,視線一轉就落在趙芫身上,挑眉道:“這就是大侄兒媳婦吧?”
“三叔好。”趙芫起來行禮,薛鎮弘點着頭,“有大家風範。”又道,“給你帶了見面禮,都在馬車上,明天認親的時候一起給你。”
趙芫道謝。
薛鎮揚又看見了幼清,眼睛一亮:“這……這是親家小姐吧,長這麼大了!”
“三叔好。”幼清沒想到薛鎮弘是這樣的性格,她笑着起身行禮,薛鎮弘又看了她一眼和方氏道,“這小丫頭的容貌可真是不一般,長的倒不像親家舅爺。”
幼清知道薛鎮弘並無惡意,笑着重新坐了下來,方氏與有榮焉的回道:“約莫是像我嫂嫂的!”
薛鎮揚微微頷首,轉目望着幼清,問道:“聽說也定親了,定在什麼日子?”
“明年十月呢。”方氏笑着答話,“到時候三叔若是有空,定要來吃杯喜酒!”
薛鎮弘大手一擺:“喜酒就算了,到時候通知我一聲,我將賀禮送來就好了。”話落,又和薛鎮揚道,“二哥呢,怎麼沒瞧見。”他知道劉氏在庵廟裡。
“已經告訴他了,來不來就不知道了。”薛鎮揚一臉的無奈,自己兩個弟弟沒有一個靠譜的,薛鎮弘嗯了一聲看了看時間就站了起來,“時間不早了,我還約了人在望月樓吃酒,你們晚上就不要等我了,我也不住在這裡,明兒一早過來認個親就好了。”話落就朝外面走。
薛老太太跟在後頭喊:“你回來了不住在家裡像什麼話,你大嫂都將客房準備好,晚上不準住在客棧,你給我規規矩矩的待在家裡!”
“娘!”薛鎮弘不耐煩,“我這個朋友可是許多年沒見的,今兒就是天塌下來我也去見一見的。”話落,大刀闊斧的往外走。
薛鎮揚眉頭緊擰,想說什麼,可薛鎮弘已經走遠了,他心頭暗怒卻不好當着小輩多說,薛老太太也嘆着氣和他道:“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拘束不得,隨他去吧。”
“翻年也近四十了。”薛鎮揚還是忍不住數落幾句,“這半生便沒有一件事是做的對的。”
薛老太太皺眉,想辯駁幾句:“你也別對他有意見,他別的本事沒有,這交友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天南地北無論到哪裡就沒有他不認識的人,這樣的好人緣你和冬榮可沒有,何故說他!”
薛鎮揚不想多言起身道:“我還有事,晚上就不在家裡用膳了。”話落就走了!
一屋子的人尷尬不已,過了好久薛老太太擺手道:“各人都回去吧,我也倦了。”說着,扶着陶媽媽的手進了離間,陶媽媽低聲勸着薛老太太,“您別和大老爺置氣了,他也是想着三老爺能穩定下來,這樣成年累月的到處跑,若是遇到危險可怎麼是好。”
“我豈能不知道。”薛老太太頭疼不已,“可年輕的時候他就約束不了,如今都快抱孫子的人了,我哪好去管着他,只能隨他去了!”
陶媽媽也嘆了口氣。
幼清覺得奇怪,和薛思琪一起回了青嵐苑,薛思琪道:“你沒有見過我三叔吧?我小時候一聽到他說話就開始哭,不但是我,還有畫姐兒也是,就是長大了見着他人,也嚇的直躲。”說着又笑着道,“不過三叔的爲人很好的,很有正義,雖沒有武功但聽說在江湖上還有些地位呢,被人見到他都要喊一聲薛三爺!”
薛鎮弘的性格確實很爽快。
第二天認親宴,薛鎮弘又做了一件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他夾了一個手臂長寬的匣子進了花廳,待薛靄和趙芫行禮過來敬茶時,他打開了匣子就砰砰在托盤上丟了六錠金磚,每一塊都近五兩重,駭的端着托盤伺候的彩枝差點將盤子丟了。
薛鎮揚臉沉如水,一副頻臨發怒的樣子,方氏指着托盤的金子就道:“三叔……你這是……”禮也太重了,太直接了點。
“怕什麼!”薛鎮弘笑着道,“去年娘不在我跟着人做了點小買賣賺了點銀子,手頭還算寬裕,如今大侄兒成親我拿出來給他,花的不冤枉。”又對薛靄和趙芫道,“三叔是個粗人,你們要留着就留着,不想留就拿去熔了打個鐲子髮釵什麼的,這些我就不費心思了。”
趙芫滿臉通紅的去看薛靄,薛靄倒是很鎮定,俯首行禮,回道:“謝謝三叔!”示意趙芫起來。
“娘。”薛鎮弘道,“我又改主意了,咱們不住三天,再住半年吧,我在京城還有點事要辦,去西北的時間我寫信告訴他們,往後延一延,您安心住着,到時候我再來接您。”言下之意,他還是不住在家裡。
薛老太太對自己兒子的性子太熟悉了,聞言也不吃驚,頷首道:“遲點晚點都不費事,就怕年底運河結冰,我們不好走!”
“無妨的。”薛鎮弘回道,“我心裡有數,您跟着我走就成了。”
薛老太太沒有說話,薛鎮揚卻是騰的一下站起來,問道:“你做什麼?做的什麼生意,去年我寫信給你,你還說你手上沒有銀子,還和我哭窮,今年怎麼又有了?”
“做生意有賠有賺。”薛鎮揚關了匣子,將剩下遞給薛思琴,“給我侄孫拿去玩。”
祝士林忙站了起來,推辭道:“二叔……這……這太貴重了。”裡頭估計還有五六塊金磚,這見面禮給的也太大方了。
薛鎮弘擺着手,一副你不要和我客氣的樣子。
薛思琴也跟着起來,笑着將匣子交給春銀,又從乳孃手中接了豪哥朝薛鎮弘行了禮:“豪哥謝謝三叔爺!”
薛鎮弘哈哈一笑,驚的薛思琴懷裡正欲睡着的豪哥瞪大了眼睛,左右四顧看了看,嘴巴一張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薛鎮弘看的高興笑的越發的張揚,祝士林抹了額頭的汗,有些吃不消。
“好了,好了!”薛老太太站了起來,望了眼薛鎮弘,“你跟我來!”說着扶着陶媽媽出了花廳,薛鎮弘就跟走江湖似的朝衆人抱了抱拳大步跟在薛老太太后面,等到了煙雲閣,薛老太太沉着臉望着薛鎮弘,問道,“你有多少家底我豈能不知道,當初分家的時候你還寫信來問分了多少,如今人來了是一句不問,竟還拿了這麼金子出來,你老實說,你到底做了什麼生意?”
“娘!”薛鎮弘在椅子上坐下來自己斟茶喝了幾口,顧左右而言他的道,“我就是跟着人放了點印子錢而已,如今錢收回來了,手頭上就寬裕點了。”
薛鎮弘越這樣躲躲閃閃的,薛老太太心裡便越驚:“好,你不說是吧。那你自己回去吧,我往後就跟着你大哥住在京城,哪裡也不去!”
“娘!”薛鎮弘嘆氣,朝着端秋幾個人揮揮手示意她們出去,陶媽媽見狀就帶着人退了出去親自守在門口,薛鎮弘見房裡沒有人了,才挨着薛老太太道,“我說了您別怕!”
薛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就聽薛鎮弘道:“我跟着一個早年認識的小哥販私鹽,他手眼通天,幾個鹽場便是壓着別人的貨不發就要先緊着他給,鹽運使見着他都要給幾分薄面,莫說走水路漕幫不敢動,就是陸路各處的衛所也都是睜一眼閉一隻眼,您說,我能有這運氣搭上他,他又肯給我發財的機會,我怎麼能錯過。”
“你膽子也太大了。”薛老太太朝門口看了看,壓着聲音道,“這人若真像你說的那麼大能耐,爲什麼要帶着你,他何不自己做!”
薛鎮弘就昂着脫得意洋洋的樣子:“您太小看您兒子,我自有我的可取之處。”
薛老太太就審視着薛鎮弘,看了半天就見他一副鐵了心的樣子,慍怒道:“那你可知道,販賣私鹽若是抓到了是什麼罪?!”
“娘,您太掃興了。”薛鎮弘站了起來,一副頂天立地的樣子,“莫說不可能被抓着,就算有天被抓着了,我也一人做事一人擔,絕不連累家人!”話落,他怕薛老太太再說,又道,“好了,您就消停消停別說這些了,反正以後我會很忙,您要跟着我回去,要不然家裡就沒人照看了。”
薛老太太嘆氣,眉頭緊蹙着,還是問道:“你說的這人,真的可靠?”
薛鎮弘點點頭,薛老太太沉默了一刻,道:“這件事不要讓你大哥知道,他因爲走海運的事和你二哥鬧翻了,連家都分了,若是你再出事,他只怕要將你逐出族譜了,到時候我可幫不了你。”
薛鎮弘胸有成竹根本不驚。
“老太太。”陶媽媽隔着簾子道,“郭老夫人來了,太太派陸媽媽來接您去智袖院。”
薛老太太一愣看向薛鎮弘,薛鎮弘笑道:“那我出去了,我住在崇文門邊上,您要有事就派人去找我。”說完掀了簾子出了門。
薛老太太搖搖頭讓陶媽媽服侍換了衣裳去了智袖院。
幼清坐在房裡做針線,炙熱的日光自斑駁的湘妃竹簾子星星點點的透進來,她聚精會神的繡着枕套,並蒂蓮在纖細的手指中一點一點綻放,綠珠從外頭跑進來,急着道:“小姐,郭老夫人來了!”幼清一愣,針線就扎進手指裡,她嘶了一聲擡眉看向綠珠。
綠珠過來捏着她手:“疼不疼。”幼清抽了手,凝眉問道,“可說了是什麼事?”
“奴婢不知道,我現在再去打聽一下吧。”說着要出去,幼清放了針線下炕穿鞋,“還是我去吧。”說着邊走邊提了鞋子,步履飛快的朝智袖院而去,春柳正守在門口,見着她來正要心裡,幼清做了噓聲的動作,提着裙襬上了臺階,隔着簾子就站在了宴席室的外面。
“……他年紀也不小了,家裡頭也沒個人照料的,前幾日去我府上,頭一天穿的一件細白灰的長衫,第二日竟還是那件,還都是成衣鋪子賣的,針線雖好可哪有自家人做的好。”郭老夫人嘆了口氣,“他是不想催,可我瞧在眼裡卻是替他着急,我看不如先把婚事辦了,也不着急圓房,等丫頭及笄了再說。”
方氏目瞪口呆,忍不住去看薛老太太討主意,薛老太太也暗暗皺眉,郭老夫人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以前也有人家提前將女兒嫁出去的,在婆家辦及笄禮,再在長輩的主持下圓房,這樣不是不可以,可是……
幼清雖是表小姐,可畢竟養在薛家,做了這麼多年的好事可不能臨出閣了還讓人背後說閒話。
薛老太太當即有些不高興,可是這話是從郭老夫人嘴裡說出來的,她不敢拒絕,所以把問題又推給了方氏。
方氏爲難的道:“您說的有道理,宋大人我瞧着也心疼,過年過節的都是一個人,家裡連個漿洗打掃的僕婦都沒有。可是……那邊也沒個長輩,幼清就這麼過去……”年輕人*的,幼清年紀太小,連葵水都沒有來,若是出點事可怎麼是好!
郭老太太懂方氏的意思,頓時笑着道:“怕什麼,你到時候賠個得力的媽媽跟着伺候就是了,不懂的就教,看着點就好了!”
方氏語噎!
幼清慢慢下了臺階,忍不住失笑,什麼他頭一天穿了這件,第二天還是這件衣裳……他要不然就是故意做給郭老夫人看的,要不然就是兩件衣裳一模一樣的,她可不相信宋弈會兩天穿一件衣裳出門。
她現在總算是明白了,他當初費了勁請郭老夫人出山的目的了,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媒人,把道理擺出來說的清清楚楚,言辭又這麼懇切,姑父和姑母包括薛老太太誰能拒絕的了?
關鍵,郭老夫人還是姑父上峰的母親!
幼清笑着回了青嵐苑,將當初宋弈寫給她的信拿了出來,當初定親時他便說,婚事肯定在年內完,讓她不要着急……她還好奇他要使出什麼手段,沒想到這個人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
當初答應說明年成親的時候可是痛快的很。
好人都是他做的。
真是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