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暗涌

139 暗涌

“爲何現在還未查到。”嚴安眯着眼睛,氣的手指都在微微發着抖,“朝中能做得到這些事的人屈指可數,你們便盯着這幾人,我倒要看看,誰有這本事,在我背後使手段。”

“是!”嚴安面前站着的人,穿着一身尋常的直綴,可眉宇見間的殺氣,卻非一朝一夕能歷練而得的,他腰背挺直雙雙炯炯有神,“老大人,這件事屬下另有想法!”

嚴安擡頭望着他,頷首道:“說!”

“這幾日,我們分成幾撥人,跟着夏堰等南直隸的官員,甚至於郭衍我們也派人隨着,可這些人都沒有形跡可疑之處,所以,屬下以爲,這件事說不定不是他們所爲,若不然他們不可能一點跡象都沒有。”

嚴安就擰了擰眉頭,問道:“你的意思是……”他說着頓了頓,“此事乃出自宮中?”

“不排除這種可能。老大人一向得聖寵,權勢朝中無人能比,宮中兩位想要拉攏您,是早就透露過的,可閣老您從來都只忠心聖上,她們若是着急,想要讓您挪出個這個位子,也不是沒有可能。”既然成了不盟友,那是敵人,尤其現在兩宮陷入僵局,急需打破這個局面。

嚴安沉思了一刻,搖了搖頭,道:“此事我看不然。”宮中兩位雖對他虎視眈眈,可她們在沒有萬全把握將自己人推進內閣的情況下,動他只會給自己找麻煩,給敵人增加機會,可儘管如此想,他還是道,“宮中的事情我會安排人去辦,你按原計劃行事,魯直家中你做個安排,切不可讓他們再搜出什麼東西來!”又道,“前夜的事情處理妥當了?”

“妥當了。”那人說着說着一頓又道,“他們什麼都不會查到。不過有件事屬下覺得有些奇怪……”嚴安望着他,示意他接着說,他就道,“東昇客棧的暗中護着的人屬下沒有查到,但是宋夫人身邊那兩個護衛卻是很奇怪,他們不但武功高強,而且來路奇特,那女子乃是孤兒出身,早年在外流浪,後來被宋大人相救,一直追隨宋大人左右,屬下奇怪的是,她的身手是誰教她的,宋大人不過一介文官,他爲何帶着這麼多身手高強的人在身邊!”

這件事嚴安也很意外,他想到了宋弈始終笑盈盈讓人猜不透的臉,可是宋弈沒有能力做到這些事,而且,他也沒有理由,即便有一日他嚴懷中不行了,也輪不到他宋弈,一個毛頭小子不熬個三五十年就想飛黃騰達,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所以,宋弈現在就算要做,也該汲汲營營的服侍聖上,打通人脈。動他的勢力,豈不是以卵擊石,且毫無益處。

“那就派人盯着他。”嚴安雖不相信宋弈能辦到此事,但不管什麼人都不能只看表面,“但凡他有可疑之處,便速來報我!”

“是!”他抱拳領命,“屬下告退!”就出了門。

嚴安端坐在書案之後,冥思苦想,始終猜不到到底是什麼人,在背後推動這一樁樁事情,對方的目的是什麼,但不管對方是什麼人,來者不善是定然的……魯直只是他們的開端,他們的矛頭根本就是他。

還有那本私帳,他必須想出對策來,一旦落到郭衍手中他必然要呈去西苑……

想到這裡他坐不住,起身喊了常隨,沉聲道:“拿我的名帖去將陶然之請來,就說我有事找他。”

常隨應是,拿了嚴安的名帖去了西苑,戍時正陶然之匆匆而來,一見面他咕咚咕咚的喝着茶和嚴安抱怨道:“老大人,張茂省的事情您不能坐視不管哪,此人不除,貧道在聖上面前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你的事我心裡有數,張茂省先由着他去,他們在自尋死路,好景不長。”嚴安指了指對面的位子示意陶然之坐,道,“魯直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陶然之點點頭,蹙眉道:“老大人,這魯直實在太經不得事情了,纔不過幾日就扛不住,自動招了。”話落,想起什麼似的,驚訝的道,“這件事,會不會牽扯到您身上。”

“這點事他們還沒本事動我。”嚴安冷笑道,“一本私帳就想將我拉下來,那我這幾十年豈不是白活了。”引起他注意的是背後的推手,這個人不可小覷,他若不揪出來除掉,就後患無窮。

“那倒是。”陶然之贊同的點着頭,拍馬道,“老大人的聖寵在朝中無人能及,此等上不得檯面的小手段,不值得一提,不值一提!”

陶然之就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嚴安其實很不喜歡他,可是不喜歡歸不喜歡,利益又歸利益,他現在能用得上那便用用,等哪一日用不上了,還有會第二個,第三個陶然之,所以他敷衍的頷首,道:“但也不可小視,今夜請你來,便是爲了此事。”

陶然之心裡咯噔一聲,面上卻是一片赤誠:“可有貧道出力之處?若是有,老大人儘管吩咐!”

“吩咐不敢。”嚴安回道,“聖上這些日子是不是見了好幾位能工巧匠?”

陶然之點了點頭,嚴安又道:“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內庫空虛,聖上手中沒有銀子,便是來再多能人異士也無濟於事,此事你不凡和聖上一提,讓朝中封爵的各府每人以募捐的方式出資,此乃國之大事,那些勳貴由朝中養了多年,家資不菲。此事你但凡說出來,聖上必定會欣然應允,到時候你不但能針對濟寧侯,針對蔡彰,更能在聖上面前增謀士之力,此乃百利無害。”

陶然之沉默了一刻,語氣莫測的問道:“老大人的意思貧道明白,只是……只是這話若貿貿然提起,會不會略顯唐突了些?”他實際想說,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因爲嚴安是無利不起早,他既然說出來,最大的受益人就必定是他。

“明日中秋,聖上必定要回皇宮用膳,此話你便在宮宴上提!”嚴安笑眯眯的道,“你不必擔憂,屆時會有人附和你的提議!”

陶然之沒有說話,端了茶低頭慢慢啜着,心裡卻在飛快的轉,忽然恍然大悟過來……嚴懷中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魯直受審將要定罪,抄家砍頭恐怕是難逃了,可是他卻是聽說,郭衍從魯直家中搜了本私賬出來,他沒有見過那本賬,但是卻可以肯定,上頭嚴懷中的大名必在其中。

嚴懷中雖有信心聖上不會爲了這點事降職罰他,可父子之間都會因摩擦矛盾反目成仇,何況君臣,事情一件一件的積累,總有一日聖上會對他生出厭惡之心,到時候他沒有皇權的庇佑,嚴懷中可就不是現在的真老虎了!

所以,他不得不想個法子應對……更重要的是,他恐怕還要找出幕後之人,這個人是誰很重要,不除去那就宛若頭懸利劍,嚴懷中怎麼能安心。

宮中二位,恐怕就是他首先懷疑的對象。

嚴懷中讓他在宮宴中提出讓勳貴公爵之家捐資,這樣就可以試探出太后和皇后對此事的態度……要知道,兩宮可都是出身勳貴,動了她們的利益,她們自然不會任人魚肉而不自保。

這樣一來,嚴懷中就能從中知道,魯直案幕後之人,是不是太后或是皇后。

不但如此,若此事最後能成,嚴懷中還能借此警告太后和皇后一番!

此乃一舉多得!

可是陶然之依舊在心裡大罵了一通嚴懷中,真是個奸詐小人,你想點子出主意,你自己怎麼不去做,竟讓我出個頭,我再想打壓張茂省,可也用不着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損招。

要知道,他一旦提出這個事兒,就肯定會成爲衆矢之的,就成了太后,皇后,以及那些勳貴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還有好日子過?!

“老大人不愧是老大人。”陶然之滿臉的笑容,“這招用的極妙!”他堆着滿臉的笑容,就是不說好!

嚴安冷眼看他,冷笑了笑:“是啊,你在聖上跟前六年,可花了不少銀子,現在若能給聖上掙些回來,可不是大好事!”

“這……”陶然之臉色一變,端着茶的手就抖了抖,再笑不出來,扯着嘴角道,“是,是,老大人所言甚是,貧道回去琢磨一番,明日這話該如何說!”

嚴安露出滿意之色,頷首道:“陶真人口才了得,定然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陶然之暗暗啐了一口。

中秋封印,幼清一早梳洗穿戴好,和宋弈坐車往井兒衚衕去,在路上她想起趙芫囑咐她的事,和宋弈問道:“那天來的那位廖大人,爲人如何?”

“怎麼?”宋弈放了茶盅,興味的看着她,“你這是打算做媒?”

怎麼什麼事都瞞不住他,幼清尷尬的笑着道:“我和大嫂都有點這個想法,不過卻不知道爲人如何,所以想問問你。”

“爲人不錯,雖有些小脾氣,但也無傷大雅!”宋弈中肯的道,“不過,你若給二姨姐做這個媒,此事恐怕還要從長計議。”他將廖家的事情和幼清說了一些,幼清聽的驚訝不已,道,“他們家還有這樣的規矩。”廖氏族人只和商人結親,她真的頭一回聽說,別人不都是通過聯姻來壯大勢力,好能在生意上助上一臂之力,他們倒好,竟索性一點不沾,乾乾淨淨的做生意。

這讓幼清很意外,卻對廖家的印象格外的好,一個家族能堅持上百年的陳規不變,始終如一,那不是保守,反而恰恰顯示出他們的誠信和可貴。

“怎麼了?”宋弈見幼清眼睛發亮,不由好笑的擰了擰她的鼻子,“像是貓見了老鼠似的。”

幼清掩面笑着,道:“我不過想想,這事兒還要姑父和姑母決定,再說,廖氏願意不願意和我們家結親還不確定呢,怎麼就貓見老鼠了。”宋弈輕笑,挨着她挑眉道,“那我們家的小貓需不需我幫忙?廖太太過了中秋便來京城,我們夫妻一起做回冰人?”

幼清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昂頭望着宋弈道:“你那麼多事情,有這個空嗎?”又道,“這事兒我們提一提就算了,二姐可不比別人,將來她要是過的不好,指不定就收拾了包袱住我們家去了,讓我們對她負責!”

兩人笑着說着薛思琪和廖傑的事情,一路到了薛府,薛思琴和祝士林早早到了,見着宋弈和幼清回來,趙芫笑着道:“你們再不回來,娘就要讓人去接你們了。”

幼清笑着挽了方氏的胳膊,問道:“您和姑父最近過的好不好,我怎麼瞧着您瘦了一些。”

“瘦了好。”方氏高興的攬着幼清,仔細打量她的面色,見她過的不錯,心裡放了下來,這邊薛思琴道,“是豪哥鬧的,娘好幾日都沒有歇好,還累的父親去睡書房了。”

方氏滿臉的喜色:“陪着我們豪哥,便是累點我也高興。”

“聽見沒有。”薛思琪推了推趙芫,又朝薛靄擠眉弄眼的,“娘這是想孫子了。”

趙芫嘻嘻笑着,薛靄卻是滿臉通紅,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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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清失笑。

“大老爺和三老爺來了。”陸媽媽笑着打起簾子,隨即薛鎮揚和薛鎮弘進了門,大家皆是起身行禮,薛鎮揚笑着和宋弈以及祝士林微微頷首,與薛鎮弘在左右位坐下來,薛鎮揚和宋弈道,“你們剛到?”

宋弈點點頭:“是!”

薛鎮揚很高興,明天魯直的罪名就能定下來,這是他進大理寺辦的第一件案件,能如此順利的落案,他怎麼能不高興!

最重要的,此事還牽涉到嚴安,明日一早便會有人開始上疏彈劾……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嚴安的好日子也不遠了。

趙芫朝幼清打了個眼色,拉着她偷偷出了宴席室,兩個人在外面站着,趙芫壓着聲音問道:“我和你大哥說了,他說廖傑口碑不錯,爲人也很慷慨仗義,且又聰明,詩文都是一等一的,他說,我這個想法可以和父母親說一說,若有此番意思,他可以再仔細打聽留意一番。”又道,“宋大人你問了嗎,他怎麼說。”

“和大哥的意思差不多。”幼清笑着道,“這事我們在這裡商議沒有用,你找機會和姑母說吧,還有二姐那邊,她的婚事她肯定是要過問做主的,若她不同意我們就是再起興也沒有用的。”

趙芫高興不已,笑着道:“我看八九不離十,我們昨天回來的時候,還聽她提了句廖傑。有時候喜歡一個人不就是從注意他開始的嗎,這事兒我看能成!”說着頓了頓,想了想道,“至於廖傑那邊我到是不擔心,我們琪兒又不差,他們沒有道理爲了那些個陳年舊規,錯過這麼好的兒媳婦!”

幼清掩面而笑,趙芫又道:“我娘近日也在給我哥尋親事呢,高不成低不就的,她可是頭疼的很,所以我說,廖家肯定不會拒絕的。”

幼清也覺得有道理,趙芫就興奮的拉着她進去:“今天我們就和娘說這個事兒。”

一家人在家中熱熱鬧鬧的說着話,中午吃了午飯,宋弈陪着薛鎮揚和薛鎮弘飲着酒,趙芫將薛思琪支走,就請方氏還有薛思琴去了暖閣,關了門她將廖傑的事情告訴了方氏,方氏聽着卻沒有趙芫這麼興奮,猶豫的道:“自古官商不分,廖氏卻分的這麼清,定然有他們的道理和原因,我們即便打破這個陳規,那琪兒嫁過去也會廖氏的那些妯娌格格不入,到時候豈不是又生是非。”

方氏一盆冷水潑下來,趙芫頓時愣住。

方氏說的沒錯,廖家一家子裡裡外外都是生意人,娶的媳婦也是商人家的女兒,到時候難免比較。以薛思琪的個性,沒有矛盾也就罷了,一旦有了矛盾,那還有安穩日子過?!

“這……”趙芫尷尬的道,“我們還真沒有往這事兒上。”

方氏笑了笑,道:“你們年紀輕,能想到這麼多已經不容易。”又道,“不過聽你們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這位廖大人不錯,找機會我和老爺說一說,看他是個什麼意思,若是琪兒成親後能住在京城,不回保定定居,這門親事也不是不能想的。”

趙芫點着頭,朝幼清擠着眼睛。

晚上回家幼清將方氏的話和宋弈說了,宋弈笑道:“那就給廖傑透個音,試探一下他的意思。”說着,兩個人都笑了起來,宋弈卻想到方纔聽來的消息,陶然之在宮宴上提到募捐之事,忍不住輕輕笑了笑。

嚴懷中果然老奸巨猾,這樣的法子也能用得上,就是不知道,兩宮的反應,能不能令他滿意!

第二日,魯直的案子定奪下來,抄家,秋後斬首!郭衍定案後直奔西苑,將魯直的私帳呈上,聖上翻了幾頁一眼就看到了嚴安的名字,便放了一邊和郭衍道:“此賬留在朕這邊,朕仔細看看。”

郭衍早有預料,垂頭應是退了出去。

聖上看了眼賬冊起身出了門,錢寧隨身伺候,暗暗心驚,看來大家還是低估了嚴安在聖上心目中的重要性,這麼大的事情,聖上隨意掃了一眼就一副不打算再提的樣子了,可見這事兒有的人是白忙活了。

可等到中午,行人司和通政司將各處彈劾的奏章紛紛送入西苑時,聖上望着堆積如山的奏章忍不住擰了眉頭,他煩躁的翻了幾本丟在一邊,又撿了一些匆匆一覽,頓時拍着桌子對錢寧吼道:“把嚴懷中給朕找來!”

錢寧駭了一跳,忙出去吩咐人去找嚴安來,不過半刻嚴安便垂着頭進了門,聖上望着他,見將一桌的奏疏拂在地上,又將私帳丟在他身上,喝問道:“你給朕解釋解釋,這些都是什麼東西!”

嚴安白着臉,撿了本河南道御史彈劾的奏疏翻開看了一遍,裡面句句犀利,例舉了數百條他十惡不赦的罪證,他又撿了賬冊在手中看了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道:“聖上,老臣冤枉啊!”

“冤枉!”聖上冷笑道,“一個人冤枉你也就罷了,何以這麼多人都來冤枉你,你嚴安是家財萬貫被他們惦記,還是屯着美妾良妻被他們妒忌,你和朕說說,他們爲什麼要冤枉你。”

“老臣不知,但老臣對聖上,對朝廷忠心耿耿,此心日月可鑑哪。”嚴安竟是嚎啕大哭起來,抱着聖上的腿,“老臣沒有萬貫家財給他們惦記,更沒有美妾良妻,他們妒忌的不過是臣的聖眷,妒忌的是聖上對臣的一片關愛之心。還求聖上明鑑!”

“那你和朕說說,這賬是怎麼回事。”聖上低頭看他,“本來朕還不打算問,現在既然說起來,你就來告訴朕,這上面記得賬是不是真的?一百萬兩,朕沒想到,你們一個個都這麼有錢,朕和你們比起來,那可真是窮的叮噹響。”

嚴安早就想過了說辭,立刻就道:“不瞞您說,臣也想這一百萬兩。”他說的真情實意,“可臣活了這麼把歲數,莫說一百萬兩,便是那十萬兩臣也不曾摸過見過,不過……臣不敢瞞騙聖上,臣確實拿過魯直的銀子。”

聖上眼睛眯了眯,問道:“拿了多少?”

“一共三次,統共八千兩!”嚴安老淚縱橫追悔莫及,“那八千兩臣還不敢動,一直藏在枕頭裡,聖上若不信現在就派人去老臣家中搜,那八千兩的銀票還疊的整整齊齊,從未動過!”

聖上哼了一聲,就真的喊錢寧進來:“派兩個人去嚴府將嚴懷中的枕頭抱過來!”

錢寧一愣,看了眼跪在地上哭訴的嚴安點頭應是。

“朕派人去搜,要是搜不到你就給朕等着。”聖上抖開嚴安,指着他道,“朕非把你皮扒了,像先帝那樣製成皮草堂,讓你真正千古流芳!”

嚴安抹着眼淚:“聖上,莫說您只查老臣的枕頭,便是搜老臣的家也是應該的,老臣吃皇糧拿俸祿,聖上就是要剜了老臣的心去吃,老臣也絕不會皺一皺眉頭!”

“朕要你的心作甚,你當朕是那吃人的妖狐不成。”聖上氣消了三分,“朕要不是念在你對朕忠心耿耿,早將千刀萬剮了。”

嚴安感激涕零抹着眼淚點着頭。

錢寧抱着枕頭回來,聖上親自接過,就見這枕頭外頭裹着的布舊舊的,一看就知道用了很多年,他面上嫌棄的指着枕頭對嚴安道:“你倒是會裝窮。”心裡卻是很滿意,別人和他裝窮,都是在衣裳上打補丁,整日裡在他跟前晃,巴不得讓天下人知道,自己清廉,可嚴安從來不會如此,衣着得體,有着一個重臣該有的風儀,他還以爲他過的不錯,卻沒有想到,他家中卻是這麼窮,連個枕頭都換不起!

聖上讓錢寧拆了枕頭,果然就在裡頭看到個牛皮信封,那信封一股頭油味兒,錢寧拆的直皺眉頭,抖開裡頭的三張紙,果然見着上頭蓋着銀號的印章,一張五千兩,一張兩千兩,一張一千兩,總共八千兩!

“諒你也沒有膽子收人一百萬兩。”聖上將枕頭丟給嚴安,“這銀票你也別要了,明日拿出來給彈劾你的人看看,若不然你這百萬兩的黑鍋是背定了。”

嚴安抱着枕頭應着是,聖上又和錢寧道:“去拿個新枕頭給嚴懷中,別叫別人知道了,朕的次輔還用這種東西睡覺,太丟朕的臉面了!”

可真是有本事,錢寧暗暗對嚴安豎大拇指,若說這朝中誰最瞭解聖上,恐怕非嚴懷中莫屬了。

嚴安也暗暗鬆了口氣,抱着新賞賜的枕頭大搖大擺的回了家!

頓時,嚴懷中用八千兩換了條命外家一個枕頭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滿朝譁然之際,大家卻更看清了一個事實,想要扳倒嚴懷中小打小鬧是不成了,不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聖上斷斷是捨不得殺他!

嚴安回到家中,將枕頭丟給兒子,自己坐在書房中優哉遊哉的喝着茶,洪先生笑盈盈的進來,朝嚴格老拱了拱手:“恭喜老大人化危爲安!”

“坐!”嚴安指了指椅子,笑着道,“這些宵小之輩,以爲用這點雕蟲小技就能能扳倒老夫,呵呵……老夫若連這點自保的本事都沒有,豈能有今天!”話落又道,“老夫這麼多年,唯一的挫敗,就是沒有讓夏老賊致仕,此事乃老夫心頭之恨。”

“夏閣老堅持不了多少日子。”洪先生道,“更何況,他也只能佔着首輔的位置罷了,在實權之上,夏閣老遠遠不如老大人您哪。”

嚴格老笑笑,端茶喝着,洪先生就問道:“那些彈劾的奏疏,您要怎麼處理?”

“倒是好事,也叫老夫知道了,朝中哪些人該留哪些人該清一清了,等開年吏部考覈,豈不是事倍功半!”嚴安胸有成竹,又道,“借力打力,老夫要叫這些人一個都逃不掉!”

“老大人英明。”洪先生滿臉笑容,東家能得聖寵如此,他這個做幕僚的自然高興,“昨夜陶真人的提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兩處的反應可圈可點,疑點重重,您看,這事兒要怎麼辦,難道真的要各家勳貴捐資?到時候,老大人和陶真人,很有可能成了那些人的箭靶,流言詆譭只怕少不了。”

“這你就不懂了。”嚴安笑了起來,“這做人和做官不同,做人你要八面玲瓏,左右逢源,可做官卻不然。你看老夫這樣,需要他們的關照和肯定嗎,他們如何看待老夫,與老夫何干!所以,這事兒不但要辦,還要大張旗鼓的辦,至於那些勳貴侯爵的如何想,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洪先生暗暗點頭,這個道理他很多年前在嚴懷中的身上便學到了,在朝堂不管你身居何位,都必須弄明白,你真正的主子只有一個,那便是坐在龍座的那位,除此以外,什麼都不重要!

“是!”洪先生點頭應是,“那魯直的家眷……要不要提點一番。”

嚴安擺擺手,靠在椅子上不屑的笑了笑。

夏堰和刑部尚書單超,大理寺左少卿薛鎮揚,國子監祭酒趙江,順天府尹陳眀京按主次在夏府的外書房中落座,趙江哈哈大笑,道:“我等忙了幾日,奏疏寫的手都酸了,結果還給嚴懷中換了個枕頭……實在太可笑了。”說着,他就真的笑個不停!

夏堰蹙着眉滿眼鬱色,無奈的道:“嚴懷中服侍聖上多年,若能輕易扳倒,也就不是嚴懷中了。”他說着嘆了口氣,陳明京問道,“老大人,明兒這奏疏還上不上!”

“上。”夏堰端着茶卻無心喝,又重新放了下來,“聖上不看不罰,但我們的勢頭卻不能因此弱下去,此事不單要做,還要往大了鬧,鬧到聖上看見我們就頭疼纔好!”

趙江笑眯眯的點着頭,道:“也就廢幾張紙,我非要把嚴安祖宗八代拉出來溜一圈不可!”

“你啊。”趙江的話令大家都失笑,薛鎮揚道,“你若解氣,莫說八代便是八十代也可!”

趙江聞言擺着手:“嚴家哪有八十代!”話落,大家又是一陣笑,氣氛也在笑聲中輕鬆了一些,這些日子忙着魯直的事情,爲的不就是今天,可是他們大張旗鼓的忙活了半天,最後就像趙江說的,還給嚴懷中換了個枕頭回去。

如何能不氣。

可是氣歸氣,事情還是要做的,不但要做還要當着聖上的面,把嚴懷中往死裡罵,衆口鑠金,他們到要看看聖上真能寵他如此!

“此番郭召南的能力令我們刮目相看。”單超看向夏堰,“您看,要不要試探一番,郭召南是個什麼意思。”

夏堰頷首,道:“郭召南有郭閣老的餘威在,在朝中人脈不可小覷,確實該示意一番,若能爲我們所用,又是我們一名肱骨!”他看向薛鎮揚,出聲道,“此事交由致遠去辦吧,宋九歌和郭召南私交甚好,讓宋九歌問一問郭召南的意思更爲妥當一些。”

薛鎮揚點頭應是,這邊趙江就望着薛鎮揚問道:“致遠,我倒覺得這宋九歌很不簡單,當初在老大人遞郭召南重審魯直的湊本時,宋九歌雖看上去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說,可我卻覺得最後聖上能不顧嚴懷中下了決定,和他脫不了關係。”

宋九歌雖不是他的女婿,可是也形同女婿,趙江能這麼贊宋弈,薛鎮揚很高興,他謙虛的道:“九歌是有些小聰明,可還沒有這麼大的能耐……”他的話沒說完,單超就擺着手打斷他的話,道,“趙大人所言不錯,這個後生不可小覷,致遠你不能任他成了盲流,得用自己的優勢和在聖上跟前的話語權,爲朝廷社稷,爲百姓做點事才成。他年紀輕不懂,你便要教一教他,說不定將來我們這些老東西,還要考他們這些後生提攜呢。”

薛鎮揚抱拳應是。

“這一直彈劾倒是不難,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還是要研究個章程吧?”單超看向夏堰,道,“中秋夜,陶然之提出讓功勳府邸募資修丹爐,您看,這事兒能不能借題發揮一下,先將陶然之拖下來,再將見機行事問責嚴懷中。”

“我看這事還不如向內務府發力。”夏堰若有所思,頷首道,“引着那些人將視角放在內務府,先掀起個風浪,到時候宮中兩位肯定不會坐視不理,我們藉此到可以坐山觀虎鬥。”

衆人一愣,單超撫掌道:“還是老大人高見。”他想了想,道,“兩宮沉寂許久,此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以陶然之的修爲若非嚴懷中暗示撐腰,他還沒有這個膽子說出這樣的話,兩宮拉攏不成,勢必要對嚴懷中下手。”

薛鎮揚卻猶豫的道:“兩宮說不定也正有此想法,坐等我們鬥下去,他們好收漁翁之利。”他的話一落,衆人皆驚,紛紛嘆了口氣。

“這……”陳大人憂心忡忡的道,“此事不能再拖,明年便是吏部三年考覈,若不將嚴懷中的勢力削弱,到時候……”到時候他們就真的只有被動挨打的份了。

夏堰站了起來,負手在房裡來回的走,沉聲道:“此事我們再想,先將魯直的事情辦妥了,聽聖上的意思,他這是等魯直的家資開鍋呢!”

聖上當初爲什麼答應重審魯直,看重的就是魯直的手裡的錢,如今又將此事交由他辦,而非嚴懷中,換個角度來看,聖上對嚴懷中還是有所防備的,至少在銀子上,聖上是誰都不信!

“銀子,纔是牽動聖上的關鍵所在,我們還是要從銀子入手!”夏堰若有所思。

薛鎮揚自夏府回去,就將宋弈,薛靄以及祝士林皆請到了書房,將夏堰的話與三人說了一遍:“魯直的案子是我們想的太好了,在聖上那邊就是雷聲大雨點小,我們得另想對策,否則,明年吏部考覈,我等只會陷入被動。”都察院和吏部都在嚴懷中的控制之中,這一個窩裡說審查,不排擠他們是不可能的。

“父親。”薛靄望着薛鎮揚,“此事不能心焦,先將魯直的家抄出來,看聖上的反應再定對策也不遲。”又道,“嚴懷中爲何能這麼受寵,聖上不捨動他,原因我們也早就知道,便是因爲嚴安總能有辦法給聖上尋到銀子。以我看,聖上的軟肋便是銀子,我們只要抓住這點,尋找到合適的機會,必然能有所收穫。”

“季行說的沒錯。”祝士林道,“魯直的家抄查出來到底有多少,聖上的態度便能一清二楚,屆時我們再想辦法。”

薛鎮揚微微頷首,覺得薛靄和祝士林說的沒有錯,聖上向來如此,平時什麼事都好說,可若一旦說到銀子的事情上,他就很容易動搖和被左右,他心裡轉了一遍,望向宋弈,道:“九歌,你對此事又何看法?”

“我與季行想法略同。”宋弈淡淡的道,“不可操之過急。”他說完,望向薛鎮揚,道,“倒另有一事要與伯父商議。”

薛鎮揚動了動,很認真的等着宋弈說話。

“東閣空虛,按如今形勢看,莫不是戶部的彭大仁替上,便是工部的錢大人,我看,您不如和衆位大人合議出此事如何善後,吏部的嶽侍郎那邊您不凡走動一番,打探虛實。”

薛鎮揚明白宋弈的意思,不管是這兩位大人誰入閣,格局變化是再所難免,這多出來的位置到底是誰坐,得先定下來,一步一走不要只盯着嚴懷中一個人看,反而誤了別的事。

“好!”薛鎮揚心裡很清楚,這事目前對於他來說,纔是最關鍵的,若是郭衍遞進一階,那這個大理寺卿的位置定是非他莫屬,“此事我與閣老等人商議。”

宋弈微微頷首,沒有再說什麼。

十日後,八月二十六,原鳳陽巡撫兼都察院右都御史魯直的位於鳳陽保定兩處宅邸如篦頭般搜查後,共查出現金銀二十二萬兩,古玩字畫不計其數價值略估約近二十萬兩,共計四十餘萬兩。一時間所有得知者一片譁然,要知道大周白銀緊缺多年,市場皆以銅幣和銀票流通,就是銀號囤不了這麼多的真金白銀。

由此可見魯直的能耐。

但是,最讓人震驚的卻不是魯直囤積真金白銀,而是在他的箱籠裡壓着的,自三年前到今年年初的所得的鹽引,竟有窩本一百六十萬引,這麼多鹽引一旦拿出來,幾乎能將一個小鹽場上半年的出鹽搬去一半。

兩淮,長蘆甚至山東遼東鹽商每年因手持鹽引去鹽場支取鹽卻被一拖再拖而積怨深深,此事一出,大周各處鹽商便騷動起來,又有人私下議論,魯直的銀子能留着的都是他私藏的,而真正的大頭早就貢獻入朝,當朝次輔嚴懷中手中的鹽引更有百萬難計。

九月初八,運河之上素來令人聞風喪膽的漕幫和鹽商金員外,以及保定廖氏的人在太倉動手……至此震驚內外被後世津津樂道的鹽引案初露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