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上門
廖傑和宋弈在書房中對面落座,他好奇的問道:“你讓我哥和漕幫這麼對峙是個什麼意思。”他不解的看着宋弈,“這樣鬧下去,事情恐怕難以收拾。”
宋弈要的就是難以收拾,他淡淡笑道:“兩淮鹽業亂像橫生,朝中幾位大人早有整頓的意思,所以……”他沒有說實話,只朝廖傑露出副此言不必深講的樣子,廖傑心頭一轉立刻就順着宋弈的思路想到了什麼,他興奮的道,“不會是哪位大人看中了都轉鹽運使司這個肥差了吧。”
宋弈笑而不語。
廖傑有些激動的站起來,搓着手道:“聽你這兒一說,這是個大動靜啊。”他來回走動着,又停下來看着宋弈,“那東閣的位置可是還沒有定,這又捅了件事情出來,會不會吞不下去,反而噎了自己?!”
“這你就不必管了。”宋弈淡淡的道,“你不是不願插手家中的生意嗎,此次也當作你的補償,將來你大哥走私鹽也罷還是做正經鹽商也罷,此事後必定萬事皆順!”
廖傑沒有想到家裡的事情,他大哥的能力完全不用他多此一舉,他是怕看戲臺不夠高,一臉等看好戲的迫不及待:“不行,這事兒我得仔細琢磨琢磨。”他就在宋弈對面重新坐了下來,苦思冥想了一刻,“你人脈廣,消息靈通,你與我說說,這裡頭到底有什麼名堂!”
這件事,宋弈連郭衍都沒有說,自然也不會告訴廖傑,他避重就輕的道:“正如你所言,秦昆在此位上坐的太久了,又恰逢吏部考覈,朝中有人看中了這個位置,便就有了這件事。”
廖傑若有所思,頷首道:“若真的只是這樣的話,那這事兒動靜也搞的太大了些,我怎麼瞧着苗頭不對。”
“你有心思琢磨這件事,不如想想今晚回去和你那兩位表妹如何相處吧。”宋弈端了茶盅,微笑着道,“看伯母的意思,此番你的婚事若定不下來,她勢必是不會回保定的。”
廖傑一聽家裡的事,就立刻泄了氣,聳着肩膀道:“你是不知道,我每每回去都頭大如鬥。”他撥着自己的頭髮,“瞧我頭髮,這是要早生華髮了。”
宋弈懶得聽他貧嘴,只道:“婚姻大事,你若不想成親便去與伯母以死明志,若想成親,便速速定下來,何必這樣拖着,讓自己不痛快。”
廖傑垂頭擺着手,無話可說的樣子,他哪是不願意成親,是不願意和那幾位表妹成親,大家根本不是一路人,連話都說不得幾句,最重要,他受不得那兩位表妹身上的胭脂水米分味兒,濃的直嗆鼻子,他恨不得一天洗個三遍澡纔好。
“沒法子。”廖傑垂頭喪氣,他再能說也說不過自己的娘,她老人家一聲怒喝,就將他一肚子話化作了苦水,倒都沒處倒,“這姑娘也不是我想找就能找得到,也講究個緣分啊。”
宋弈淡笑不語,廖傑忽然想起什麼來,問道:“你認識的人多,要不然你給我尋思個親事吧,你挑媳婦兒靠譜,我信你。”
宋弈頓時黑了臉,眯着眼睛看他,廖傑立刻擺着手:“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千萬別誤會。”又道,“嫂夫人我可一次真容都沒見過,你心胸不會這麼狹窄吧。”
“你既信我,我倒真能給你提一句。”宋弈不與他費口舌,“薛家還有位二小姐,你若有意倒可以去打聽打聽!”
廖傑一愣,立時就想起來那日宋弈成親,把着門的那位薛二小姐,樣貌嬌俏,人也很伶俐的樣子:“那我去打聽打聽。”他一本正經的道,“要不,你請嫂夫人來和我說說,她們可是……”廖傑的話還沒說完,宋弈眉頭一皺就這麼不輕不重的掃了他一眼,廖傑就跳了起來,避着宋弈道,“我走,我這就走!”話落,自己開了門出去。
宋弈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
幼清聽見廖傑走便進了書房,笑着道:“廖大人走了?”宋弈微微頷首,望着她道,“我要去趟望月樓,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幼清就想到了那次去望月樓的情景,搖着頭道:“我就不去了。”又問道,“那你晚上回來用飯嗎。”
“回來。”宋弈站了起來,“你自己在家小心。”
幼清跟着宋弈出去,宋弈摸了摸她的頭,大步出了門,江淮跟在宋弈身後,朝幼清拱了拱……
宋弈徑直去了望月樓,在後院的書房落座,老安,阿古,方徊等人皆進了門,大家按次序在下首坐穩,阿古道:“爺,正如您所料,漕幫的大當家放了話出來,說他手中有鹽引兩百萬引,若兩淮鹽商不放亮了招子,他一個不高興,就將所有的鹽都提出來,斷了大家的財路。”
“揚州鹽商商會怎麼說?金員外帶了那麼多人過去,難不成就爲了聽漕幫的風涼話?”宋弈悠悠說着,眼底寒芒隱現,阿古回道,“金員外就將此話告到了兩淮鹽運使衙,不過,以秦昆的爲人,只會做和事佬,肯定是不敢站出來承擔責任的。”一個漕幫就說手裡有這麼多鹽引,那沙迦幫呢,還有北方長蘆鹽場附近的鹽商幫會呢,還不知囤壓了多少,如此下去,鹽價必定會動盪……只是可惜,這些他們都能看得清的隱患,秦坤卻是裝聾作啞。
不過這樣也好,要是他不裝聾作啞,也就沒有今天這些事了。
“傳書給十七,讓他找個夜裡將金員外丟運河去。”宋弈一下一下撥着盅蓋,“留着他性命,廖家大爺帶着他告到鹽運使去,再派人將漕幫的二當家辦了!”
這樣一來,兩方在不溝通的情況,都只會以爲這些事是對方做的,那矛盾自然會升級,勢不可收。
“是。”阿古應是,宋弈又道,“我會給廖氏手書一封,月底北方的鹽商便會罷工,你和老安留在京城,方徊和十八去揚州等我消息!”
幾個人紛紛記住宋弈的吩咐,老安問道:“您身後的尾巴要不要除掉?”嚴懷中自魯直定罪後,一直派人暗中跟着宋弈。
“不用。”宋弈不以爲然的道,“跟着也有跟着的好處,好讓他知道我行蹤明朗,不會多加防備!”
老安點頭應是。
十日後,金員外被人丟進了運河,幸好被廖大爺發現救了上來,保住了一條命……金院外大怒,由廖大爺陪同一狀告到了鹽運使衙門,秦昆避而不見,對外宣稱身體抱恙不得見客,金員外訴告無門,氣急之下便召集了揚州所有的鹽商,商議罷工罷市!
而廖大爺素來以義氣聞名,便也隨之手書一封回保定,讓保定的廖氏子弟召集北方的鹽商與揚州呼應,罷工罷市!
鹽糧不但是百姓生存的根本所在,每年的稅收更佔了十之七八,尤其是揚州還是納稅大府,這樣一罷市罷工,朝廷每日損失的白銀那便是數以萬計!
聖上望着一桌彈劾秦昆不作爲的奏疏大怒,冷笑着看着嚴懷中,問道:“朕怎麼記得,這秦昆也是你保舉的?!”
“臣不敢當保舉之說!”嚴安氣的鬍子都快直了,“這件事關鍵之處還是那些鹽商,拿着朝廷的鹽引做買賣,不知感恩還敢威脅朝廷,實在該殺!”
殺?把這些人都殺了誰來繳稅?!聖上不耐煩的道:“這事不能馬虎,你替朕擬封手諭,讓秦昆速速解決此事,還有那什麼漕幫,一羣烏合之衆,實在不成就派兵剿了,留着也是後患。”
“這……”嚴安猶豫的道,“漕幫雖是烏合之衆,但這麼多年在外已積累了不少勢力,若此時動他們,恐怕會再次引起動盪,甚至影響到運河通暢,這引起的後果,臣以爲得先想到解決的法子,有兩全之策,纔好動手。”
聖上是最怕麻煩的人,一聽到會影響運河通暢就皺了眉頭,不耐煩的道:“那就讓他十日之內,把罷工的事情解決了,若是解決不了,叫他提着烏紗帽來見朕。”
嚴安眼中略過笑意,點着頭應是。
回了會極門就替聖上擬了手諭送去揚州,他自己又手書了一封密信快馬加鞭送去給秦昆。
廖傑在衙門口堵着了宋弈,他笑眯眯的道:“我娘請你去家中用膳,你可一定要賞臉!”宋弈就看着他,廖傑一轉又看到了祝士林從後面走出來,他立刻將祝士林拉住,“相請不如偶遇,兩位大人,一起,一起!”
祝士林莫名其妙的看着廖傑,問道:“無事獻殷勤,少仲賢弟還是先把話說清楚的好,免得我和九歌被你賣了都還懵懂不知。”
“說的我像奸商似的。”廖傑一手拉着宋弈,一手拉着祝士林,“不過,以二位這相貌文采,倒真能賣個好價錢。”
祝士林失笑拍了拍廖傑的肩膀道:“今兒不巧,老泰山一早就說過讓我去用膳,他老人家的話我可不敢不從。”廖傑聽着就朝宋弈,宋弈挑了挑眉頭,意思在說,他和祝士林一樣。
“你們……”廖傑眼睛骨碌碌一轉,笑着道,“要不然,我也去薛家打一回秋風?”
祝士林臉一板,道:“什麼叫打秋風,你若去便正經跟着我們去,難不成還少了你一口吃的不成。”話說着一頓,又道,“你不是從來不在外頭吃飯的嗎,何以今兒想破例了?”
“現在我是隻要不回家,去哪裡都成。”他說着,就從身後跟着的常隨手中拿了碗碟出來,“我隨身帶着!”
祝士林很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道:“你這樣還不如不去。”話落,拉着宋弈道,“九歌,我們一路,我正有事請教你。”
宋弈頷首,與祝士林並肩走着,廖傑看着兩人頓時羨慕起來,這連襟之間也有這樣志趣相投親若兄弟的,他想了想擡腳就追了過去,插着話的道:“你們也太不夠意思了,還以兄弟相稱,卻丟了我在這邊孤零零的無處可去。”
“我們是連襟,稱一聲兄弟不爲過,可與廖大人不相同。”祝士林拍着廖傑的肩膀打趣他,廖傑就立刻露出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祝士林,“祝兄這話可說早了點,你且又知道,哪一日我成不了你的連襟呢。”
祝士林聞言一怔,停下來打量着他,又指着廖傑問宋弈:“九歌,他這話何意?”
“不知。”宋弈含笑望着廖傑,“得少仲親自說一說才成。”
廖傑臉一紅,不過轉眼就恢復如常,和兩人邊走邊道:“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我說了若敗壞了小姐的名聲可不好,不過我不瞞二位,我還真打聽了二小姐,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之下,倒覺得這位二小姐真是親切可人,活潑可愛!”
祝士林瞪大了眼睛,像是不認識廖傑似的看着他,又眯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你欲向二姨妹提親?”
“有這個可能。”廖傑大言不慚道,“這不今兒打算親自登門,讓薛大人薛夫人瞧瞧我的模樣,若是能相中,改日我就請了媒人去提親,若是相不中……”他說着一頓,“不可能相不中,我一表人才,薛大人必然會喜歡我這位乘龍快婿。”
“算了,算了,就當我沒問。”祝士林擺着手,“你還是等事情定了再說這事兒,免得傳出去,叫人非議。”
廖傑呵呵笑着,點着頭,拉着祝士林和宋弈,道:“往後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講究那些規矩了,這飯早晚要吃,趕巧今兒有這機會,一起,一起!”就做出一副主人家的樣子。
幼清聽江淮說宋弈去了井兒衚衕後,便自己一個人在家中用了飯,又和綠珠採芩在燈下做着針線活,她瞧見綠珠手裡拿着件男子的衣服,奇怪的道:“你這衣裳是誰的?”
“哦,這是江大哥的。”綠珠頭也不擡的道,“天氣越來越涼了,江大哥卻沒有棉襖,我打算給他做兩件,免得大冬天看見他們穿着單衣,我都覺得冷!”
幼清挑着眉頭,索性放了手頭的事兒,望着綠珠認真的問道:“綠珠,你和江泰是不是……”她後面的話沒有說全,就以爲綠珠應該明白,可綠珠卻一臉懵懂的道,“我和江大哥怎麼了?”
幼清皺眉,採芩就推着綠珠道:“小姐的意思,家裡可是有好幾位男子,怎麼不見你給他們做衣裳。”
“我就一雙手,哪能做的完。”綠珠理所應當的道,“再說,他們都有棉衣,只有江大哥沒有!”話落,又低着頭飛針走線。
幼清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綠珠奇怪的看着幼清,問道:“太太笑什麼。”
“自己想去。”幼清搖着頭,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都想不明白,別人說了也是白說,等你想清楚了,你就知道我在笑什麼了。”便不再提。
綠珠哦了一聲,似懂非懂,卻不打算追問。
“老爺回來了。”玉雪在門口露了個臉,幼清便收拾了針線簍子下炕迎了出去,宋弈身上微有些酒氣,她笑着道,“姑父請你和姐夫回去吃飯,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怎麼還喝了這麼多的酒。”
“這回可不是薛大人要喝的。”宋弈邊往暖閣走,露出無奈的樣子,道,“是少仲,他吵着要喝酒,還硬灌了薛大人幾杯!”
廖傑也去井兒衚衕了?幼清聽着一愣,給宋弈擰了溼帕子遞給他,問道:“廖大人怎麼和你們一起回去了,姑父也請他了嗎?”
宋弈就將當時的情況和幼清說了一遍,道:“他鬧着去了,見着薛大人便天南地北的賣弄學問,薛大人倒是吃他這套,兩人從古至今的聊了一個多時辰,連走廖傑還約改日再聚!”
“廖大人可真有意思。”不知道爲什麼,幼清就想到了當初宋弈跟着祝士林去薛家的情形,她在宋弈對面坐了下來,問道,“廖大人是不是動了什麼心思?”
宋弈就微微點了點頭,幼清興起,高興的問道:“那廖夫人知道了嗎,他們不是不願意和官家結親的嗎。”
廖夫人知道不知道宋弈還真是不知道,不過廖夫人的爲人她若是不同意,廖傑恐怕也只能乖乖屈服:“那便是廖傑的事,他若想求娶二姨姐,總要拿出點誠意來才成。”說着一頓,笑望着幼清,揚眉道,“當初我求娶你時,可是磨破了嘴皮子!”
幼清臉一紅,回道:“你怎麼磨破了嘴皮子,不過是拿着個破羊角誆我罷了。”宋弈當然不是誆她,只是這會兒氣氛很好,幼清有意打趣他。
“是,我誆你。”宋弈目光一轉落在幼清的面上,視線不動身體卻緩緩的靠了過來,湊的很近,他呼吸間酒香清冽令幼清有種微醺的感覺,就聽他道,“那就讓我誆你一輩子吧!”
“你!”說話越沒譜了,幼清臉一紅,推着他,“我不和你說了,你早點睡吧。”話落,轉身就要出去,宋弈卻是拉着她的手一帶,幼清一個不穩就跌坐在他懷裡,他看上去很瘦,可胸膛撞上去卻結實的不得了,幼清哎呀一聲壓着胳膊,臉刷的一下燒了起來。
宋弈抱着她,她像個孩子似的架坐在他的腿上,偎在他懷裡。
那麼近,她僵直着一動不敢動。
這樣子太曖昧了,幼清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和宋弈會這樣。
她又羞又怒。
“好不好?”宋弈攬着她在懷裡,視線從她微挑的秀眉,清澈的眼眸,秀挺的鼻子,宛若初雪落着紅梅的面頰,一直停留在她那殷紅嬌俏的脣瓣上,幼清的心便砰砰跳了起來,這樣的感覺她很陌生,陌生到令她無所適從,她紅着臉推着宋弈要站起來,可動了幾次她還是穩穩的坐在宋弈腿上。
“我不知道。”幼清撇過頭去,一雙鳳眸蓄着委屈的淚光,宛若星子般,明輝熠熠,她斜睨着宋弈,千嬌百媚自眼角就這麼不經意的睇着,“你放開,我生氣了!”
宋弈心頭就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了一下!
幼清見他發呆,乘機逃開,站的遠遠的不高興的道:“我走了,你早點休息。”話落,就落荒而逃似的掀了簾子出來,一直到回到房裡躺下,她心裡還砰砰直跳,她坐起來喊着採芩,“把我的藥拿給我。”
“您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採芩立刻將藥拿來遞給幼清,又倒了溫水,幼清也不知道,就覺得心慌的很,“沒事,就覺得有些悶而已。”
採芩不放心抱了被子在房裡打了地鋪:“奴婢今晚陪您吧,要是您夜裡不舒服,也有人在身邊。”
“我沒事。”幼清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你去睡吧,有事我會喊你的。”
採芩見還想說什麼,可幼清不容分辯的樣子,她便不敢再說什麼,抱着被子又重新出了門,幼清躺在牀上彷彿還能感覺到宋弈的擁抱,和那令她無所適從的溫度……怎麼會這樣,她用被子蒙了頭,想不明白自己心頭是什麼感覺,這和以前的牽手,擁抱,甚至那一夜她趴在他悲傷由他揹着的感覺都不同。
她誰不清楚。
下意識就很牴觸,可是,他們是夫妻,莫說只是坐在他腿上,就是他有再過分些的舉動,她都沒有理由拒絕!
想到這裡,幼清坐了起來。
她這麼直接的拒絕了他,跑了出來,宋弈會不會尷尬,會不會生氣?
“採芩。”幼清掀了帳子,見採芩進來,她問道,“老爺歇了沒有?”
採芩搖搖頭,回道:“老爺剛纔在院子裡站了一刻,這會兒正和江淮在說話,還沒有歇呢!”
幼清鬆了口氣,能和江淮說事兒,證明他沒有生自己的氣吧,幼清重新躺下來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剛纔的事情……
她胡思亂想着,好像只是一會兒似的,就聽到宋弈起牀的聲音,她驚的坐起來看了看時間,已經丑時了,她想了想又重新躺了下去,蒙着被子睡覺……可耳朵卻能聽的清清楚楚的,宋弈在梳洗,在走動,在翻書,他出了門似乎在門口站了一刻,隨即又聽到他的步子往外走。
他怎麼沒有吃早飯就走了,幼清一骨碌爬起來,開了門,採芩已經點了燈在外頭候着,見她出來嚇了一跳,幼清問道:“老爺走了?”她說着就走到了門口,隨即一愣,就看到宋弈正笑盈盈的靠在門邊,脣角微勾着,微眯着眼睛看着她,幼清無奈的道:“你今天怎麼起的這麼早,廚房給你溫着早飯呢,記得吃了再走。”
“不生我的氣了?”宋弈走過來,牽了她的手低眉望着她。
幼清以爲自己會不好意思,或者會像以前和徐鄂那樣,覺得自己不痛快了,見着徐鄂她就數落一頓,她甚至還朝徐鄂丟過茶盅,可是她見到了宋弈,便覺得這個法子行不通,至少對着宋弈她沒有辦法更沒有立場將自己的情緒發泄出來,她抿着脣道,“我怎麼會生你的氣,沒有!你快去吃早飯吧,我回房梳洗了便過來。”
昨晚她明明是生了氣,可還是壓着自己的脾氣,笑臉相迎的對着他,宋弈嘆了口氣!
小丫頭在忍耐?!是他太心急了。
“好。”他鬆了幼清的手,見她只穿着中衣,道,“快進去吧。”
幼清點着頭回了房裡。
早上兩個人安靜的吃了早飯,幼清將宋弈送出門,她又回到牀上睡回籠覺,周長貴家的看出什麼端倪來,過來偷偷問採芩:“太太和老爺是不是吵架了?”
“我也不知道。”採芩朝房裡看了看,搖着頭道,“早上老爺走還好好的有說有笑啊。”
周長貴家的就知道問了也是白問:“你們這幾個小丫頭沒有成親也不懂這些事情。”她壓着聲音道,“太太成親以來,還從來沒有哪一次老爺走了她還回去睡覺的,都是處理家裡的事情,就是沒事也會坐在炕上做針線,今兒這樣,指定是心裡頭不痛快了。”
採芩面色微變,緊張的道:“那怎麼辦。”太太的脾氣不算好的,可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和宋大人紅過臉,她們還以爲太太這是因爲宋大人改了脾氣了,所以這冷不丁的頭一回,她還真不知道怎麼辦。
“這事兒我們能怎麼辦。”周長貴家的道,“不過小夫妻鬧鬧脾氣也挺好,咱們就靜觀其變好了。”
採芩卻覺得這事兒不對,她都沒有發現幼清生氣了,可見幼清並沒有和宋弈鬧脾氣,但周長貴家的畢竟是過來人,看這事兒比她們透徹,她想了想道:“太太早上送老爺走時還笑盈盈的,看不出和平時不同的地方,您說她不舒服,怎麼不和老爺說呢。”這不大符合幼清的性子。
周長貴家的一愣,她還記得她剛成親那會兒,見着周長貴是又羞又臊,正眼都不敢看,兩個人客客氣氣的談不上發脾氣,可過了段時間知道了他的爲人,又成了又愛又敬,捨不得和他發脾氣,等後來兩人相處的時間長了,她但凡不高興就能衝着周長貴吼幾嗓子……
和剛成親那會兒比起來,她更喜歡後來這樣,夫妻間不就是這樣嗎,人無完人,誰能沒個脾氣,不能對別人發火,和自己最親近的人難免會使點小性子。
而且男人也吃女人這一套。
不過,太太和老爺,好像和她們不一樣。
“你留意着就好了。”周長貴家的朝房裡看了看,“有事你就喊我。”便走了。
採芩就猶豫的在門口做着針線曬太陽,心裡頭越想越糊塗,不明白周長貴家的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採芩。”周長貴家的去而復返,指了指外頭,壓着聲音道,“你去請太太起來,郭夫人身邊的周媽媽來了,說是郭夫人有事要和太太說。”
採芩應了是,丟了手裡的活忙進了房裡,過了一刻將周媽媽請了進去。
幼清請周媽媽坐,笑問道:“郭老夫人和郭夫人近日可好?”
周媽媽生的微胖,皮膚黑黑的,但爲人很和氣的樣子:“老夫人和夫人都挺好的。”她笑着將手裡一直捧着的請柬遞給採芩,和幼清道,“秋高氣爽,我們府裡的菊花都開了,夫人尋思着設個宴,就請了好些夫人太太們過府熱鬧熱鬧,奴婢今兒來就是給您下帖子的。”
幼清眉梢微挑接過了請柬在手中翻開了看了看,上頭寫的與周媽媽所言相同,她有些驚訝,郭府向來低調,怎麼突然要大張旗鼓的辦賞菊宴呢……
難道是因爲郭大人的官職,郭夫人決定和外頭多走動走動?
倒有這個可能。
若這麼論起來,那姑母也該多出來走動纔是。
她心裡轉了一圈,點頭道:“九月十六,我記得了,勞煩您和郭老夫人郭夫人說一聲,勞她們惦記,屆時我一定赴宴。”
周媽媽笑着應是:“那奴婢就告退了。”說着站了起來,採芩送她出去,遞了個荷包給周媽媽,“勞您跑一趟。”
“宋太太客氣了。”周媽媽接了荷包,笑盈盈的走了。
採芩回到房裡,見幼清將請柬放在桌子上,她笑着道:“這還是您成親以來頭一回赴宴呢。”她笑着將周媽媽方纔用的茶盅收起來交給小瑜,又道,“您打算穿什麼衣裳,那件銀紅色的好不好,豔麗的顏色適合您。”
幼清失笑,道:“你都說了我是頭一回,自然要謙虛些才成,更何況,郭夫人請去的夫人,無論年紀和官階都該比我們高,我們更不該張揚!”她想了想吩咐道,“挑件妃色妝花褙子就成!”
採芩應是,挑了件妃色的褙子,又忍不住拿了件桃紅的比在手裡,幼清輕笑指了指妃色的道:“就這件,你拿去熨了掛着,去不去這宴等晚上老爺回來我問問他的意見。”
採芩就想到周長貴家的說的話,點着頭道:“那您今兒中午不給老爺做飯了?”
“做!”幼清說着穿鞋下來,褪了手上的鐲子,“綠珠呢,怎麼一上午沒見着她。”說着,和採芩一起往外走,採芩回道,“綠珠好像在後院呢,說開春後要在後院的倒座種葡萄,江大哥在幫她葡萄架呢。”
這丫頭,現在除了江泰的事情,眼裡就沒別的事兒了:“等明年她及笄了,就把她嫁了,省的整日往江泰跟前跑!”
採芩抿脣輕笑,陪着幼清往廚房去,剛走了一半兒,蔡媽媽匆匆追了過來,回道:“太太,門口有位廖太太來拜訪,說是廖大人的母親。”
廖太太,廖大人的母親?她怎麼會來拜訪她?幼清心裡轉了一遍,原地打了個轉對蔡媽媽吩咐道:“先將人請去宴席室,我馬上過來。”便回了房裡,將剛纔褪的首飾重新戴上,整理了衣裳就迎了出去。
就望見院子裡一位年紀約莫四十左右,穿着件青蓮色撒牡丹花妝花褙子的婦人走了進來,容長臉生的富貴圓潤,一雙長眉飛揚,眉宇間竟有股若隱若現的俠氣,她微微一愣,沒有想到保定廖氏的當家主母,是這個樣子。
像是在外頭走動的女掌櫃般,有股子豪爽之氣。
“廖夫人!”幼清走過去朝廖太太行了禮,廖太太側身讓開,快走幾步上前攜了幼清的手,滿臉笑容的道,“這就是宋大人的新媳婦啊,長的可真俊俏。”說着褪了手上戴着的一隻翡翠玉鐲套在幼清手腕上,“我臨時起意來,沒有打擾你吧。”
“夫人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哪會打擾。”幼清順手扶着她往宴席室去,“常聽宋大人提起您,說您是女中豪傑,我還盼着您來京城,我也好有機會去拜訪您,卻不料讓您親自來了,是我這個做小輩的失禮了。”
廖太太暗暗點着,她來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若是宋夫人不是那會講話的,她就直接明瞭的把話問了,若是宋夫人是那小姑娘家的脾氣,那她也不多留,只等改日請宋弈再過府問他就好了,卻沒有想到,宋弈娶的小媳婦不但見着生人不怯場,還能八面玲瓏的應對着她。
小小年紀,能做到這樣,非常的難得!
“你們成親,我家中正有事,也沒能來觀禮。”廖太太和幼清一起進了宴席室,她由幼清請着在主位坐了下來,採芩上了茶退了出去,廖太太就接着道,“瞧你們這小家收拾的齊齊整整的,真像個過日子的樣子,可見你這孩子是個有成算的。”
幼清大約猜到了廖太太此番的來意,面上便越發的客氣:“我也不懂,家裡的事有老成的媽媽打理,外頭的事老爺安排的週週到到,我便是個實打實吃閒飯的。”
“你太謙虛了。”廖太太暗暗點頭,對幼清欣賞不已,她端了茶就很自然的問起幼清孃家的事情來:“聽說你嫁過來前是住在姑母家的,宋大人也沒什麼親戚,你們小夫妻閒了就只往薛府走動?”
“是啊。”幼清笑着道,“我們在京城都沒什麼親友,能去的就只有姑母那邊。我姑母待我如同親生,我幾日不回去她便會派着人過來問問,便是她不問,家裡的姐妹也會來瞧瞧我,倒也還算熱鬧。”遞了話給廖太太。
真是個剔透的孩子,廖太太滿臉的笑容,又道:“那也是你的福氣,自小沒了娘卻有個姑母疼寵着。”說着一頓,又道,“我聽說你還有幾個表姐表妹?有一位大表姐就住在隔壁?”
還真的是來打聽二姐的事情啊,看來她是不好直接去姑母那邊拜訪,所以就迂迴的到她這裡來探探虛實,幼清索性就順着她的話一五一十的道:“是,當初姑母在這裡買了連着的三間宅子,給我們姐妹三人做陪嫁的,我和大姐成親後就都住過來了,中間那幢如今還空着的呢。”意思是說,她二姐還沒嫁。
“你姑母是個慈愛有心的。”廖太太目光微頓,心裡過了幾遍,端着茶道,“那你倒比你二姐嫁的早些。”
幼清笑眯眯的將桌上的茶碟推過去了一些:“夫人用些點心。”回道,“我也是因爲宋大人的緣故,所以才嫁的早,我姑母和姑父想將我們姐妹多留兩年,所以,便沒有急着給二姐尋親事。不過這事兒您也知道,也講究個緣分,倒強求不得!”意思在說,我二姐沒嫁並非她不好,而是家裡想留幾年。
“你說的沒錯。”廖太太若有所思,昨晚廖傑回家就到她這裡來說了薛家,她一開始只當他隨口敷衍他,畢竟他躲着不想成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是這一回他像是認真了似的,非讓她請人去薛家提親。
若是普通的人家,只要姑娘好,她只有高興,可是薛氏雖出身商賈,但現在一家父子都在朝中,就連小幺兒也考了秀才正在讀書,將來一門都肯定是走仕途了,他們廖氏這麼多年來,還沒有打破過陳規。
這事兒她猶豫了一夜,早上就派人去打聽,等打聽回來她不由暗暗驚訝,這薛家如今看着不大起眼,可家裡的無論兒子還是女婿都是爭氣的,將來定然不可估量……這親事若真要結還是他們高攀了。
這些事兒倒不重要,等廖傑成親的時候她多給點銀子就是,這親事難就難在,她回去要怎麼和家裡的開口!
她素來不在乎這些,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況廖傑打破規矩也不是頭一回了,只要他將來過的好,論她媳婦到底是什麼出身……
她思來想去,兒子難得看中一門親事,頭一回答應要成親,她怎麼也不能打擊兒子的積極性,便素性收拾了一番往宋府來了,比起她直接去薛家,來這裡是再合適不過了,宋弈和廖傑數年的好友,和她也認識,她來這裡走動是順理成章,別人瞧見也不會亂說道什麼。
如今聽幼清這麼一說,她高興自己沒有做錯決定,這位宋太太不但聰明還是心思通透的,一句話沒說完她就知道你的來意,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最是痛快了。
“這緣分還真是說不清楚,當初我還催着九歌,說他作爲兄長得帶個頭,他當時還沒一句痛快話,卻不料轉身就把親給成了。所以像你說的,都是緣分。”廖太太笑容滿面,“我明兒要回保定,過些日子就回來,到時候請你和九歌一起來家裡做客!”
幼清對廖太太的印象很好,沒有拐着彎說話陰陽怪氣的,她笑着點頭,真誠的道:“等您回來,我和老爺一定登門拜訪您。”
“那我就回去了。”廖太太很爽利的道,“明兒要走,我還有有東西要收拾,你留步!”
幼清還是將她送到了門口,目送廖太太上了馬車才讓人關了門回來,一個人坐在炕頭上琢磨廖太太的心思……等到了午膳時間,採芩將飯菜擺好她這纔想起來,懊惱的道:“老爺的飯送去了沒有?”
“送去了。”採芩笑着道,“不過,不是您親自做的,也不知道老爺吃不吃的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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