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試探

081 試探

方氏心裡揣着事,好幾天都沒有睡好,陸媽媽不在她沒的人商量,越發心裡沒了底!

徐鄂她是瞧不上的,就算人再好,可總歸是個繼室,她從來沒有想過讓自己的孩子做人家的繼室,等以後嫁過去也擡不起頭來。

可薛梅說的也不無道理,徐家的家世在這裡,又有太后娘娘撐腰,幼清若一心想要給兄長平反,有太后娘娘的相助必定會如虎添翼,簡單順利很多,她左思右想的拿不定主意,薛鎮揚又忙的腳不沾地,她就是想和他商量,他也沒有空。

她輾轉難安,這邊春柳進來回道:“太太,徐五太太來了。”

怎麼又來了,方氏嘆了口氣出門去迎徐五太太。

“這天可真是熱,人都悶的難受。”徐五太太笑着快步走過來,望着方氏,“您還好吧,怎麼瞧着瘦了些。”

方氏笑着引她進門讓春柳泡茶,道:“胃口不大好。”又道,“快進屋裡涼快涼快。”

兩個人進了房裡,方氏將剛切好的西瓜遞給徐五太太,徐五太太擺着手:“我不大能吃涼的東西,生老幺的時候落了病,但凡吃生涼的東西就會幾天都硌着難受,許多年都沒敢碰了。”

“那開點藥吃調養調養呢。”方式也不強求讓人將西瓜收走遞了熱茶過去。

徐五太太喝了口茶,額頭上又熱出汗來,臉上的米分就留下淺淺白白的印子,她笑着米分就堆在額頭和眼角,偏她還不知道拿帕子揩了揩越發的將臉撓的花了:“我現在哪有心思管自己的事,家裡兩個小的沒成親,老的又不頂用,我恨不得一個人掰成三個人用纔好。”

“您是有福氣的,等幾個孩子都安定了,就享福了。”方氏輕輕笑着,徐五太太點頭,“現在也只能這麼想着了。倒是羨慕您,幾個孩子都乖巧懂事,長子又進了翰林院,將來封侯拜相前途無量,女兒嫁的也好,姑爺也是個貼心的,您的好日子可在後頭等着呢。”

別人誇自己的孩子,作爲母親自然是高興的,方氏笑盈盈的,徐五太太話鋒一轉道:“我今兒來,一是來看看您,二是想和您說說婚事。我大嫂現在就是想看看方表小姐,她只聽我說心裡越發的好奇,想看看那孩子長的到底是怎麼樣的標緻。”她掩面笑了起來,“我只和她說,這滿京城找不出第二個這樣好相貌的,我大嫂就好奇的很。徐鄂也是,聽着傳了也點了頭,直說讓我做主,我哪敢做主啊,便只好又到您這裡來了……”

方氏一聽她說婚事心裡就有些煩躁,想了想道:“幼清這兩日出門了,估摸着還有一兩日才能回來,至於相看……我看要不等我大哥的信回了再說,您看可好。”

“也不急着這一天一個月的。”徐五太太笑道,“您就當我來和您訴訴苦好了,千萬別覺得有壓力,反而不美了。”

方氏鬆了口氣,點頭應是,朝外頭看了看,天色暗了下來:“這天黑了,是不是要下雨了,您今兒就別回去了,中午就留在這裡用膳,我將我家姑奶奶請過來,難得有空閒,我們也說說話。”

徐五太太笑着道:“那我今兒可就賴在這裡不走了。”

*幼清望着外頭的雨勢頭疼不已,陸媽媽低聲道:“這一下雨路就難走,我看就是再往下走五里都是不成的,今兒晚上就只能在這裡將究一下了。”又回頭看了看坐在前殿的宋弈和封神醫,低聲道,“您睡在馬車裡,我們就在廟裡,怎麼着都能熬過一夜。”

幼清心不在焉,惦記着路大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樣了,這麼大的雨他是安然無恙,還是……

“也只能這樣了。”幼清嘆了口氣,“您也別忙了,車裡還有些點心和乾糧,您拿出來分一分,大家對付兩頓吧。”

陸媽媽就去車裡將帶出來的糕點和乾糧抱了出來,幼清拿了兩盒子的蓮子酥和芙蓉糕到前殿笑着遞給封子寒:“想做飯大約是不行的,就只有這些了。”

“謝謝!”宋弈笑着道謝接了東西卻沒有打開,封子寒抱着盒子望着幼清,“好無聊,要不然我們打葉子牌,總比枯坐着有趣。”

幼清覺得和封子寒說話,永遠都是跟不上他的跳躍,笑道:“我不會,況且,我們也沒有帶這些東西。”

“我有啊。”封子寒一躍而起,“等着。”提着衣襬就鑽出了門,也不顧風雨打在身上去車裡找葉子牌。

儘管領教了很多次,可幼清依舊忍不住驚訝,她望着宋弈笑道:“宋大人和封神醫是……怎麼認識的?”她覺得宋弈這樣孤傲的人,肯定是不會熱情的,甚至有些冷漠,而封子寒看着熱絡的很,但也是對事不對人,這樣的兩個人是怎麼成爲忘年之交的呢。

“哦。”宋弈似乎回憶了一番,微微一笑,聲音清朗的道,“是在我來京赴考的路上,他受傷了,我隨手救了他,便就成了朋友。”他說的漫不經心,幼清卻是瞠目結舌,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她以爲是宋弈生病然後封神醫相救,沒有想到卻顛倒了過來。

“是因爲都對醫術精通的緣故嗎?”幼清好奇的坐在他對面,宋弈揚眉望着幼清,“大約不是吧。”

大約不是?什麼叫大約不是?幼清掩面笑了起來,宋弈卻是問道:“方小姐呢,聽說你在福建住了三年?”

“是啊。”幼清看着屋檐下飛濺的水花,笑着道,“那裡的氣候和京城有些不同,人很舒服……”語氣中的失落一轉而逝,“宋大人去過福建嗎?”

“倒不曾。”宋弈淡淡的像是在安慰她,“最美好的,都是在記憶中。”

幼清一愣轉頭看他,米白的寬袖細布長袍,梳的乾淨利落的頭髮由一支簡簡單單的木簪子綰着,即便是亂糟糟的破廟,似乎也能因爲他的存在而流露出幾分隨性和清貴來,幼清頷首回道:“宋大人所言甚是,最美好的都是在記憶中的。”

“延綏雖偏遠,可卻也與世無爭,方大人過的可好?方小姐很惦記?”宋弈彷彿不經意的發問,話落他像是變戲法似的變出個摺扇來,輕悠悠的搖在手裡,幼清看了眼他手裡的扇子,“父親說他很好,我雖惦記倒也沒有太過的擔心。”話落,就打量着宋弈。

宋弈沒有再接着往下問,話鋒一轉望着幼清的眼睛,順勢就問道,“景隆二十七年的舞弊案,方小姐知道多少?”

舞弊案!幼清心裡緊了緊,心裡戒備着但面上卻依舊是和言悅色,笑道:“我一介女流,不懂這些!”

宋弈微笑,微微頷首:“這些事三寺已有定論,你若好奇可以問問薛侍郎,他肯定是清楚的。”

爲什麼讓她問姑父?他想說什麼,是在試探什麼嗎?幼清心裡想着就歪着頭回望着宋弈,眼底純澈:“姑父雖也提過,但不過皮毛罷了。”

到底是提過還是提過?幼清說的很模糊,宋弈眉梢一挑,幼清已經接着道:“宋大人知道很多吧,不如您和我說說吧。”

這個小丫頭倒真有幾分聰明勁,宋弈嘴角含笑,可那笑意卻再眼中戛然而止,他看着幼清,道:“我知道的也不過世人都知道的,若方小姐有興趣,改日我謄一份卷宗給你看?”

“這也可以?”幼清驚喜不已,“大理寺不是管的很嚴的嗎,宋大人可以謄一份出來?”

宋弈不以爲然,淡淡的道:“大大方方遞給摺子,有何不可呢。”

“好啊。”幼清露出歡喜的樣子來,“那我等宋大人的卷宗了,我雖可能看不懂,可事情有關父親,不瞞您說,確實有些好奇。”

宋弈不置可否:“令尊牽涉其中,你關心此事乃人之常情,不過此事水深,你若想了解只怕還要費些功夫。”

是在告訴她舞弊案水深不易涉足嗎?幼清露出似懂非懂的樣子,道:“大約是看不懂的。”又笑了笑,“聽說宋大人要外放?約莫什麼時候走?”她滿臉的好奇,宋弈望着着她,道,“原是今春能成行的,不過如今出了點意外,只怕要耽誤些時日。”

出了什麼意外,會耽誤他外放的行程?而且,外放的事情是他能決定的嗎,想走就走,不想走就不走?

幼清心裡轉了幾圈:“我曾聽父親說當年宋閣老也曾在臨洮做了六年縣令,外放十幾年後纔到京中爲官,直至官拜首輔。宋大人也打算效仿宋閣老嗎。”她這話說的很孩子氣,話落就盯着宋弈看,不錯過他面上一絲一毫的神情。

宋弈朗朗的笑了起來,也用看孩子似的眼神望着幼清,道:“方小姐說笑了。”就把幼清的話帶過去了。

幼清心頭微頓,輕笑了笑望了眼蜷縮在門邊垂着頭一直沒動靜的戴望舒:“她大概也餓了吧,我給她送些點心吧。”忽然就拿了點心站起來,朝戴望舒走過去:“你要不要吃些東西?”話落,將戴望舒嘴裡的帕子扯了出來。

戴望舒呸了一聲清了清嘴裡的髒污,撇過頭去滿目敵意的道:“走開,不用你假仁假義。”

幼清哦了一聲,就撿了帕子重新將她的嘴堵上,戴望舒驚愕不已的望着她,幼清看也不看她拿着點心盒子重新走了回來,和宋弈道:“她不想吃。”

宋弈就掃了眼戴望舒,微微頷首:“若你不想見着她,便將她丟在馬車吧。”

“宋大人做主。”幼清捻了塊點心拿在手裡,將剩下的遞給宋弈,宋弈微微一愣接了過來,依舊沒有動盒子裡的點心。

封子寒抱着個木匣子回來,笑着道:“小丫頭,你讓你的婆子擡個箱籠來擺在地上,我們席地而坐就能打牌了。”說完抖了抖匣子,呼拉拉一陣響,“快點,快點。”

幼清無奈,只好回頭去看陸媽媽,陸媽媽已經自作主張的讓去擡箱子了,過了一刻他們支了箱子和凳子就真的擺出一副打牌的架勢來。

“碼牌。”封子寒一算少個人就拉着陸媽媽坐了下來,四個人對面坐着,封子寒道,“先將碎銀子都擺出來,不準欠着錢!”

幼清頭疼不已,陸媽媽興致很好,一來,這廟裡實在是無趣,二來,有宋弈在大家心裡都踏實,要是不留住他們,一會兒他們走了,這大晚上荒郊野嶺的,有危險也沒有人能幫他們。

轉眼碼好了牌,幼清望着眼前的牌,笑道:“我真的不會!”封子寒就很耐心的探過頭來,“我來教你。”他就指着花色一樣一樣的講解給幼清聽,又告訴她如何聽牌胡牌。

幼清其實也不是不會,只是以前沒有興趣去玩這些,如今封子寒講解了一番她心裡就有了底,道:“一會兒你們可要手下留情。”

“那怎麼行。”封子寒動作嫺熟的摸牌出牌,“打牌就要論輸贏,我要手下留情你也會沒趣的,最多我一會兒贏了你的錢再請你吃飯!”

幼清哦了一聲將牌插好,擡眉看了眼對面神色疏懶的宋弈丟了個四條出去,不等陸媽媽抓拍封子寒就一拍桌子:“我碰!”說完推了三張四條出來,又丟張一同……這樣打了幾輪,幼清手裡已經是從三萬到九萬三隻的順牌,封子寒撓着頭望着陸媽媽:“你磨磨蹭蹭的做什麼,快出,快出!”

陸媽媽她笑着道:“封神醫,奴婢手中真沒有您要的牌!”話落,丟了個一萬出來,就望着宋弈,“您要的牌約莫是在宋大人手中。”

封子寒就雙眸晶晶亮的望着宋弈。

宋弈施施然抓拍丟了只五條出來,望着封子寒。

封子寒看着手中的牌露出猶豫的樣子,他手裡一對五條,一對六條靠着單隻的七條,碰不碰其實差別不大,他左思右想了片刻,忽然就想起來什麼,按照宋弈的個性,他會出五條說不定手中還可能有張五條,他這會兒不碰一會兒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碰!”封子寒推了兩張五條出來,捨不得的摸了摸六條一橫心就拆了萬字牌:“五萬!”

“嗯。”宋弈推了面前的牌,挑眉道:“五萬!”

封子寒探頭過去看了兩遍,大怒:“你使詐!”宋弈抿脣輕笑着用下頜點了點對面的幼清,封子寒木然的轉頭過來,就見幼清也推到了牌,清一色的萬字,就差他這張五萬胡牌了,他頓時拍着桌子道,“你這是……不會玩葉子牌?”

幼清輕笑。

陸媽媽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封子寒臉都綠了指指宋弈,又指指幼清憤憤不平的掏錢。

幼清撇了眼宋弈,他手中的五條根本不需要,可他卻偏偏留到最後才丟出來,分明就是故意引着封子寒出五萬給他,這個人,是不是一開始就推算出自己糊什麼牌,封子寒又可能要什麼牌?

所以才能恰到好處的出牌?

真是狡猾。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封子寒出牌開始小心翼翼,每每都要思量半天才會丟出張牌來,可儘管如此轉眼功夫他面前備着的碎銀子已經清空了。

他撓着頭不甘心的望着宋弈和幼清:“你們……不會是偷偷商議好的作弊吧?”又指指陸媽媽,“爲什麼只有我們兩個輸。”

幼清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連在一邊看着的丫頭婆子也紛紛捂着嘴躲到後殿去偷笑。

“那不玩了好不好?”幼清推了推眼前的牌,封子寒自己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擺着手,“算了,今兒手氣不好,一會兒我指不定要將這桌子給掀了!”

這次連宋弈也露出一絲笑容來,封子寒起身抻了抻腰和幼清道:“我還有個好玩的遊戲,要不要玩?”

幼清有些累了,擺着手道:“您玩吧,我歇會兒。”說完走到門邊站着望着黑壓壓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聽着雨聲,身後綠珠興奮的道,“我玩,我玩!”

封子寒只要有人玩他是高興不已,笑着道:“那成,我來說規則。”就和綠珠小瑜加上玉雪幾個人躲在後殿嘰嘰咕咕的說着規則。

宋弈走了過來,站在幼清身側,幼清轉頭看他笑道:“宋大人明早是去良鄉還是回京?”

“去良鄉。”宋弈負手而立,衣襬飄動,“方小姐回京?”

幼清毫不猶豫的點點頭:“是啊,回京!”

宋弈眉梢微挑,幼清就指了指後殿:“我有些累了,就先去休息了,告辭!”

宋弈當然不會留她,微微頷首目送幼清離開。

幼清一回到後殿上了馬車,便和陸媽媽道:“明天一早我們先往京城走,然後再伺機掉頭去懷柔。”

“您……”陸媽媽驚訝不已,“怎麼會突然改了主意?”

幼清不好告訴陸媽媽,她懷疑和宋弈的相遇根本就不是巧合,他很有能就是衝着盧恩充而來的……可是她又不能確定,他那麼自然,說話行事沒有半點可疑之處,就是她心裡的懷疑,也只不過是單純的直覺。

不管怎麼樣,若是這件事真的和宋弈有關,而他人又出現這裡,那麼路大勇就很危險。

“我現在不好和您說。”幼清低聲道,“先去懷柔,從這裡去懷柔早晨啓程下午就能到了吧,那邊莊子的管事您認識不認識?”

陸媽媽點頭:“是太太當初的陪房,一家子都是本分老實的。”

幼清放了心,叮囑道:“此事暫時不要告訴別人,明天我們上路後在路上再說這件事。”又道,“今晚你們安排人值夜警醒些。”

陸媽媽點頭應是。

幼清窩在馬車裡,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車頂上,她又燥又悶根本睡不着,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宋弈方纔和她聊天的內容,若是開始懷疑一個人呢,就會覺得他每句話都很可疑,每個動作都有問題,可是讓她去解釋,卻又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地方可以。

宋弈這人太圓滑了,她根本抓不到他半點不妥之處。

幼清很緊張,若是盧恩充是宋弈養在通州的,那麼他是什麼目的呢,是和她一樣的打算爲舞弊案平反,還是根本就是怕有人去查而將盧恩充控制在手掌心裡?

可是時間上不對,景隆二十八年宋弈才考中進士,他根本沒有機會參與舞弊案。

可他爲什麼要養着盧恩充呢?難道是和她做了一樣的打算?也不對,他都已經遞了外放的摺子,分明就是一副要遠離朝堂的勢頭,如果要平反舞弊案勢必要留在朝堂周旋,他卻遠遠離開,根本就沒有這個打算。

幼清拿不準宋弈的目的,但不管怎麼說,她都要在宋弈之前找到路大勇。盧恩充她既然找到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放手。

封子寒和綠珠幾個人在後殿玩了一夜,直到天快亮雨停了後衆人才起身,幼清隨意梳洗了一番就去了前殿,宋弈正站在門口,她走過去笑着道:“宋大人早!雨已經停了,您什麼時候啓程?”

“稍後便走。”宋弈轉目望着幼清,她今天換了件清淡的芙蓉色撒碎蘭花的褙子,依舊是孩子氣的雙平髻,就連笑容都透着稚嫩,“方小姐啓程回京?”

幼清點着頭:“是啊,再不回去姑母大約要擔心了。”話落,兩個人互相點了點頭,幼清轉身回去,宋弈忽然喊住她,“方小姐……”

“嗯。”幼清回頭看他,宋弈今天依舊穿的是米白色的寬袖細布道袍,但昨天那件衣領是素面的,今天這件事衣領卻暗繡了幾片細長的竹枝,若不細看完全看不出與昨天的穿着有什麼不同,她笑盈盈的望着宋弈等着他說話。

宋弈語調透着股漫不經心:“路上小心!”

“謝謝,宋大人也是。”幼清話落朝宋弈福了福轉身進了殿中,又想什麼來朝牆角望了望。

戴望舒已經不在了。

幼清朝陸媽媽打眼色,陸媽媽就帶着幾個人將東西收拾妥當,她剛在馬車裡坐穩,封子寒從外頭鑽了個腦袋進來:“你要回去了嗎,不和我們一起去避暑嗎?”

“不去了,我急着回京。”幼清笑着道,“等您回去我們再見,路上順風。”

封子寒嘟了嘴不情不願的哦了一聲放了簾子。

馬車嘚嘚行了起來,等走了一段路幼清掀了簾子朝後去看,就望見廟門口依舊停着馬車,宋弈他們並沒有立刻走,她鬆了口氣催着李升:“快點走!”

李升應是抽着馬吆喝着。

等又走了一段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過來一會兒朝右面拐了過去,採芩一愣掀了車簾問李升:“怎麼了,回京不是走這條路的嗎。”

李升看了眼端坐在車裡的幼清,低聲道:“小姐說去懷柔。”

採芩驚訝的回頭望着幼清,綠珠本來昏昏沉沉的靠在車壁上打盹,聞言驚醒了過來:“怎麼去懷柔?您要去找路大哥嗎?”

幼清點點頭,道:“我不放心他,去看了才能放心!”又吩咐兩個丫頭,“你們先歇會兒吧,等到了我喊你們。”

採芩和綠珠對視一眼紛紛點頭不再多問。

約莫走了兩個時辰,馬車停了下來,幼清掀了車簾陸媽媽站在外頭指着前頭的一戶農莊道:“咱們府裡的莊子就在前面,統共四百畝的水田,莊子上只有四十戶人家,我們直接去客院,還是去路大勇以前住的院子裡看看?”

若是路大勇回來,肯定會回他自己的院子裡,幼清頷首道:“先去他早前住的院子看看。”

陸媽媽應是,將其餘的車留在路口,引着幼清坐的這輛一路駛到莊子裡,田間低頭勞作的農戶都直起腰來打量着她們,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她們在一間土胚建的院子口停了下來。

不到一人高的院牆糊着草壘着,院門上的籬笆半掩着的,門也關着,李升下車推開了籬笆門朝裡頭喊了一聲:“路大哥,胡泉?”

裡面沒有人應,李升回頭詢問幼清,幼清神色凝重的下了車,目光在院子裡一掃忙拉住要進去敲門的李升:“等等!”她指着地上的腳印,“這腳印是你踩的?”

“不是,小人還沒走過去。”李升搖搖頭,又證明似的擡腳在腳印裡合了一下,“腳很大。”

如果路大勇不在家,應該就不會有人來這裡纔是,她提着裙子飛快的跑進去將門推開,裡面光線很暗,擺在正中的桌椅落了一層的灰,只有地面上留下了兩道淺淺的腳印。

幼清還是不死心進去轉了一圈。

路大勇沒有回來。

“陸媽媽。”幼清出了門,“你去隔壁打聽一下,問一下今天早上或者昨天晚上有沒有人來過這裡。”

陸媽媽應是忙跑到隔壁去打聽,過了一會兒她回來稟道:“隔壁的人家說這裡院子空關着的,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我還問了客院,那邊也是空關着的,沒有生人來,更沒有看到路大勇。”

怎麼會這樣,地上的腳印和很清晰,肯定有人來過了。是誰來過?難道是宋弈嗎?她們的速度已經很快,宋弈不可能超過他們纔是,還有別人?

幼清想不通,心急如焚。

路大勇沒有回來,那他會去哪裡,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是帶着盧恩充一起,還是一個人。

以路大勇的性格,如果沒有遇到危險,他不可能一點消息都不傳遞回來的,現在他卻半點音訊也沒有,是不是說明他很有可能已經遭遇不測了。

是誰下的手,目的是什麼?

“你和隔壁的人留張字條,若是路大勇回來,讓他立刻去京中找我們。”幼清思緒亂糟糟的,煩躁的道:“我們先回去。”

一行人又迅速上了車往官道而去,等他們一走,便有一身材高壯的男子從牆角步履輕盈的走了出來,不動神色的跟在她們身後……

“怎麼辦。”回去的路上陸媽媽坐在幼清的車上,“路大勇和胡泉都不在,他們會不會?”這一趟見識過了戴望舒的功夫,她們對於所謂的江湖有了認識,便越發覺得不安,那些人身懷絕技,人外有人,就算路大勇身手不錯,可誰又能保證沒有人比他高呢。

“不知道。”幼清眉頭緊鎖,不來懷柔她還寄存了希望,可是現在她完全沒了底,“不管怎麼樣,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會是宋弈嗎?如果真的是他,她一定不會放過他,哪怕米分身碎骨!

幼清緊緊攥了拳頭。

陸媽媽和採芩幾個人都沉默了下來,大家心裡頭沉沉的,誰也沒有想到會遇到這種事。

在內宅不管遇到什麼事,大家心裡都有底,做事也有把握,可是一旦出來便覺得許多事都脫離了她們的掌控,看似簡單的一件事,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沒有人說話,馬車吱吱嘎嘎的行着,幼清閉目靠在車壁上,過了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陸媽媽道:“您說路大勇會不會還在通州?”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有這個可能。”陸媽媽回道,“可是那邊現在有人盯着他肯定不敢露面,我們要怎麼找到他呢。”

幼清凝眉沉思了一刻,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來轉頭掀了車後面的簾子,她只掀了一條細細的縫貼在車上往裡頭看,綠珠好奇的道:“您在看什麼?”

“後面那人是不是跟着我們的?”幾丈開外有人騎着馬走着,那人長的人高馬大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那樣的相貌卻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讓人覺得很突兀,綠珠也湊過來看,“這是官道,他走這條路進京也不奇怪。”

幼清也不確定,她喊李升:“你把車靠邊停下來。”

李升哦了一聲靠邊將車停了下來,幼清就貼着車簾看着那人的動靜,那人走的極慢,一直等走到他們面前來也沒有好奇的朝這裡張望或者停留,幼清也覺得自己有些過於緊張了,她鬆了口氣,可還是目送那人走遠以後才道:“走吧,時間也不早了。”

李升應是,正揮了鞭子要走,忽然高興的喊道:“小姐,大少爺來了!”

薛靄來了?幼清心頭一喜掀開簾子,果然就看到車外薛靄正大步走了過來,幼清高興的道:“大表哥!”薛靄快步過來,擔憂的望着她,“你怎麼樣?沒事吧?”話落,視線迅速在她身上掃過。

“我沒事。”幼清看到他身後帶着洮河和澄泥還有幾個不認識身材高壯的男子,她低聲道,“您這是要去哪裡?”

薛靄回頭望了望,回道:“去找你。”又道,“既然你沒事那就先回去再說。”

幼清心頭頓時涌出絲暖意,她搖着頭:“我有件事想要拜託您。”薛靄神色一正,幼清就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們不用露面,路大勇若是在通州就一定會知道的。”

薛靄臉色沉沉,卻也露出無奈來,幼清的性子,他即便表露出反對的意思她也不會因爲他的意見而改變,只得點頭道:“你先回去,其它的事我來辦!”

“你別露面。”幼清解釋道,“那些人都有功夫在身,我怕你會有危險。”

薛靄朝她露出個放心的表情來,回道:“我心中有數,你先回去。”

幼清感激的看着他,若她是男子該有多好,不用出個門也要遮遮掩掩,現在這種事情她是素手無策,只有求救薛靄!

她泄氣的和薛靄道別靠在車壁上顯得無精打采,陸媽媽安慰她道:“您已經做的很好了,若是換做別的女子早就嚇的魂不附體,您的膽量和聰慧便是男子也不及您的。”

“媽媽您不用安慰我。”她無奈的道,“我巴不得自己是男子,至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困住。”她還是太過理想化了,現在就遇到這麼多的阻礙和困難,以後涉及朝堂和正當權的人呢,她要怎麼辦?

她不是害怕,而是無力!

說着話車已經進了城門,遞了名帖他們進了城,街面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常,車裡卻是壓抑着沒有人開口,車剛入槐樹衚衕的巷子口,忽然就從路邊衝出來一個穿着破爛滿臉髒污的孩子,李升“啊呀”一聲忙拉停了馬車。

可那個孩子已經躺在了車輪底下。

李升嚇的腿都軟了,跌了下去爬着過去拉那個孩子:“你……你沒事吧?”

那個孩子滿臉的血從地上擡起頭來,一把抓住李升的衣領:“你會不會駕車,跟老子去見官!”

陸媽媽聽到了動靜忙掀了簾子下車:“怎麼了,怎麼了這是。”又看了看那滿臉鮮血的孩子,她也驚的不得了,“李升,你愣着做什麼,快把人送醫館去。”

“哦,知……知道了。”李升說着就要去抱那個孩子,“我送你去醫館,是要見官還是要賠錢我都隨你。”

孩子推開他翻身坐了起來,一把抹開臉上的血瞪着眼睛道:“我要你以命償命!”說完捂着臉嗷嗷的哭,“你看你把我撞的,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你真把自己當官老爺,不拿我們百姓當人,草菅人命啊。”

這話說的就嚴重了,陸媽媽左右看看見沒有人圍過來,便低聲恐嚇道:“你休要胡言亂語,我們也沒有賴着不認賬,撞了你我們認,你要多少銀子都成。不過那是後話,你先跟着這位小哥去醫館看過郎中再說。”

孩子不肯,大哭道:“你們算什麼東西,讓你們主子出來說話,老子要你們賠一千兩,沒有一千兩這事兒沒完!”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陸媽媽心裡本來就不痛快,被這孩子一堵越發的來了脾氣,她低聲道:“你別蹬鼻子上臉,一千兩銀子,你這是訛詐,我們去見官好了,看官老爺是聽你胡攪蠻纏,還是聽我們有理說理。”

“欺負人,欺負人啊。”孩子一把將陸媽媽推開,“你們主子在車裡?我要和你們主子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說完,他淬不及防的將車簾子掀開,幼清正端坐在車裡,被孩子嚇了一跳,綠珠撲了過去一把將人推開,“你怎麼這麼沒有規矩。”還好只是小孩子。

那孩子看的愣了幾眼,被推出來視線還往車裡瞟了幾眼,他也不哭鬧了忽然爬起來就朝巷子外頭跑。

“喂,你跑什麼,帶你去醫館看郎中啊。”李升追了過去,那孩子頭也不回的道,“老子繞你一命!”人就不見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面面相嗤。

“先回去吧。”幼清心急如焚,陸媽媽應是和李升道,“這樣的小乞丐路上多的很,那臉上的血約莫也是雞血豬血塗上去的,就等着訛我們的錢。”

李升驚的一身冷汗,心有餘悸的道:“還好他跑了。”

一行人的馬車進了巷子裡,而巷子對面的樓上窗戶裡,徐鄂瞪着眼睛就跟丟了魂似的不說話,他旁邊的人推了推他道:“三爺,您這是怎麼了。”

“我見過。”徐鄂語無倫次,“就算這輩子沒見過,我上輩子也肯定見過她……”他急不可耐的來回走着,和旁邊的人道,“薛明,你表妹我要定了。”

薛明淡淡一笑。

“要定了什麼?”忽然,自樓梯上踏踏走上來幾個人,爲首的一身硃紅色胡綢直綴,器宇軒昂,面上掛着笑神色卻透着冷淡,徐鄂聞聲回頭挑眉道,“鄭六爺今兒怎麼有空到這種小店來?”

鄭轅笑着,道:“偶爾路過,恰巧見到你的馬車停在門口。”他走到窗口視線一掃,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薛明又望着徐鄂,“這裡視野確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