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徵之後,就是請期,如今卓家按着排行,在卓昭節之上還沒成婚的是三房的七郎卓知潤、四房的八郎卓昭粹、大房的六娘卓玉娘,其中七郎和八郎早有婚約,卓知潤的婚期就在今年六月,打從去年年底起,三房裡就陸續着預備起來了,而卓昭粹的婚期則定在了明年,都是有具體日子可依的,作爲妹妹的卓昭節的婚事理所當然要在這之後的吉日裡挑選。
所以爲難的就是卓玉娘。
卓玉娘到現在,連人家都沒物色好,雖然她就比卓昭節大一歲,但堂姐就是堂姐,她不出閣,卓昭節先嫁,這就成笑話了。
四房倒不急,卓昭節怎麼說才十五,又是寄養在遊家多年,纔回身邊捨不得她這麼快出閣是一件,最叫卓芳禮、遊氏,甚至是卓昭粹都操心的是卓昭節被寵的很不適合立刻嫁爲人婦,四房巴不得晚兩年,好讓卓昭節多磨練磨練,免得嫁過門不幾日就失了夫婿長輩們的歡心。
本來四房既然不急,雖然沈氏借這件事情說了幾回大夫人,讓她速速給卓玉娘找好人家,但大夫人與遊氏通了氣,都不把沈氏的話放在心上,每回沈氏提起來都是敷衍敷衍罷了,所以大房還是照着計劃,等會試過了再給卓玉娘物色個好郎君。
然而寧搖碧急。
疼愛他的紀陽長公主,平生幾乎就沒有逆過這個孫兒的意思,聽寧搖碧嘀咕幾句想早點娶卓昭節過門,立刻打發了家令龐綏找到卓家,讓卓知潤、卓昭粹、卓玉娘速速成婚,好讓她的寶貝孫兒把卓昭節快點娶過門。
紀陽長公主的命令十分直接,龐綏自然是委婉的轉達——這消息讓卓家上下震驚之後都有點“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心情,卓知潤和卓昭粹也還罷了,提前成婚,不過是倉促點兒、排場小點,可卓玉娘到這會連個合心意的人都沒選好呢,難道就這麼閉着眼睛隨便嫁了好給堂妹方便?
大夫人一向沉得住氣的人了,等送走龐綏,當着遊氏的面,也不禁沉了臉色,嘿然道:“不是龐家令親自來,我還以爲這是沈氏的意思!”
遊氏尷尬得緊,其實她自己也是一萬個不情願把女兒這麼早嫁出去,可寧搖碧如今是她未來的女婿,這個禮還得四房來替他賠,想想都覺得喘不上來——好在大夫人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緩了口氣道:“我知道不幹弟妹你的事兒,也不能怪七娘……這都是什麼事情?”
遊氏苦笑着道:“長公主……如今該怎麼辦?”
大夫人氣惱的道:“四娘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我總不能看着六娘也沒個好結果,這等終身大事,怎麼能倉促?更不必說六娘是女子,這女方急着嫁人……好聽嗎?不管怎麼說,這回決計不能聽了這個命!”
她想了想,道,“長公主之前也沒有急着爲寧搖碧物色正妻,可見這催促想迎七娘過門的人,多半還是寧搖碧自己,四弟妹,這件事情我不能不求你一求,如今聖旨也接了,納徵也過了,七娘再與寧搖碧來往也是堂堂正正,那位世子……還是得煩請你們四房勸上一勸,你知道我雖然只生了大娘一個,但四娘、六娘都是我撫養長大的,實在和大娘沒有什麼分別,這等大事上頭我不能坑了六娘!”
遊氏滿面尷尬,道:“我回去告訴七娘,讓她……讓她設法約了寧搖碧說一說罷。”
好吧,至少這位郎子是很喜歡七娘的,不然怎麼會連這樣荒謬的意思也叫家令過來轉達?
往好處想,一定要往好處想!!!
大夫人和遊氏這兒說的還算正常,卓玉娘聞說此事,又驚又急,驚慌失措的去尋卓絳娘求助——她們兩人雖然也是異母,但到底一起長大,卓昭豔出閣後,卓玉娘有什麼不便與大夫人說的事情都向卓絳娘求助,這一回也不例外,卓絳娘聽了之後,懶洋洋的想了片刻,招手叫她走近,低聲嘀咕幾句,打發卓玉娘去與卓昭節說話。
事關終身,卓玉娘也顧不得了,跑到鏡鴻樓,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訴了卓昭節,跟着就哭了起來:“我出身不好,生母面都沒見過就被髮賣了,如今在什麼地方、是生是死都不曉得,母親待我雖然好,可我總也要出閣的,我這輩子也沒旁的野心,就想尋個敦厚的人家,與夫君舉案齊眉……我又不是男子,除了嫁人哪裡還有旁的出路?你也知道我這出身的尷尬,若是有合宜的好的,母親之前能不給我定下來嗎?如今……如今長公主這麼一吩咐,卻叫我一時間到哪裡去嫁人?嫁不到好的,我……我寧可去出家!”
說着卓玉娘一跺腳,就要尋剪刀絞了頭髮,把卓昭節嚇得一把抱住她忙不迭的勸道:“六姐你冷靜些!長公主不過那麼一說,祖父祖母未必肯的!”
“不肯有什麼辦法?這長安城裡誰敢叫長公主不高興?就是聖人也要給長公主體面呢!”卓玉娘嚎啕大哭,“上回說沈丹古,我也和你講過,我不是那能受大委屈的人,別說嫁人了,你就是去買件兒首飾,人家看你急三急四的也未必肯拿好東西出來,卻少不得要給你個高價呢!這一時二刻的,我就是尋着了人家去嫁了,到了夫家也是一輩子叫人看不起,這樣嫁了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卓昭節被她哭得手足無措,叫上阿杏、阿梨幾個一起,忙得一身熱汗才把卓玉娘哄住了,這中間還不小心把粉團摔了一下——當真是亂成一團麻,最後拿帕子擦着臉,疲憊不堪的坐在榻上向卓玉娘發誓,自己現在就使人去雍城侯府投帖,阻止這件荒謬的事情……
卓昭節有約,寧搖碧自是欣然而至,地方卻不在侯府,而是在曲江芙蓉園,他高高興興的踏進雅間,就見卓昭節氣憤的捲了袖子給他看:“你看看!”
寧搖碧一呆,立刻看到皓雪也似的腕上三四個烏青的掐痕,頓時大怒:“何人如此大膽?!”
“昨兒個我六姐鬧着要出家絞了長髮,爲了和她搶剪刀,拉扯出來的。”卓昭節咬牙切齒的一拍長案,怒道,“你明白麼!”
寧搖碧臉色陰沉,點頭道:“卓小六娘?不知死活的東西!在什麼人跟前鬧不行,非要在昭節跟前鬧?這擺明了不安好心!居然連剪刀都動出來了,還傷到昭節,簡直罪無可恕!必得嚴懲!昭節你放心罷!”就吩咐身後的鸞奴,“念着昭節的面子,也不必鬧大了,她想出家,那就成全她,你先回去告訴祖母,就說……”
卓昭節目瞪口呆!
她尖叫着留住鸞奴,難以置信的指着寧搖碧怒道:“我說的是你!”
“都是我的錯!”寧搖碧態度很好,簡直就是從善如流之楷模,想也不想就認了,在她身旁坐下,吩咐另外的侍者去取傷藥來,柔聲道,“是我不好,沒能好好保護你,我看這敏平侯府實在不成,昨兒個祖母已經讓家令去與長輩們商議,早些給咱們完婚,到時候……”
卓昭節臉色赤橙黃綠青藍紫好一陣,身子一晃,差點沒暈倒,死死抓住他手臂,猙獰半晌,見寧搖碧還是一副“我知道錯了因爲我沒有保護好你”的模樣,她終於死了心,顫巍巍的道:“我說的就是昨兒個家令來的事情!”
“是不是家令仗着祖母之勢無禮?”傷藥取了來,寧搖碧殷勤的爲她上着藥,滿眼心疼道,“疼麼?你這六姐簡直就是無法無天……她怎麼下得了手?”
“……”卓昭節深吸一口氣,鄭重的道,“我已經上過藥了!”
寧搖碧柔聲道:“不打緊,這藥沒有相沖的藥性。”
算了!再不和他坦白的說正事,估計我自己都快要忘記了!
卓昭節伸手抓住他袖子,咬牙切齒的道:“家令到我家去說什麼讓我七哥、八哥、六姐早些成婚……這是你的意思?”
寧搖碧想了一想,道:“大約是罷?我在祖母跟前抱怨過幾回。”
“這件事情不成!”卓昭節怒道,“我七哥和八哥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來的,忽然兩個都改了,定然要出亂子,何況我七哥的婚期就在六月裡,這才幾天功夫?再往前挪,豈不是現在就要辦?兩位兄長也還罷了,我六姐到如今都沒物色好人家呢,你不要害了她了!”
寧搖碧聽了第一句,微微皺眉,聽她說完,纔好聲好氣的道:“原來如此?你六姐在你跟前鬧着出家絞發,莫非就是爲了這個?”
卓昭節深諳他遷怒的性情,警告的道:“你別胡鬧啊!這事情換了誰心裡好過?我若是六姐,我鬧得比她還要厲害!”
“你放心罷!”寧搖碧正色道,“既然是你的堂姐,我自然也會當成自己的嫡親堂姐來看待的!”
卓昭節這才鬆了口氣,聽了這話心裡難免甜蜜,羞紅了臉低聲嗔道:“左右如今事情都定下來了,你又何必這樣急,我纔回長安,父親母親捨不得我,我一時間也捨不得他們呢!”
寧搖碧自然忙不迭的獻上甜言蜜語,訴說自己的相思之苦——鸞奴等隨從低着頭、肅着臉,垂手侍立在旁,看似恭敬,實際上,跟着寧搖碧來的衆人都是在苦苦忍耐不要笑出了聲!
衆人心裡都是一個念頭:“可憐的卓家小七娘!可憐的卓家小六娘!咱們侯府與祈國公府何等不睦,你們哪裡知道咱們世子是怎麼對待自己嫡親堂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