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雍城侯匆匆而去。傍晚,山下傳來時未寧與人發生爭執、到了動手的地步,雖然她武藝高強,隨行的時家下僕也都身手不弱,可對方人多勢衆,下人們已經好幾個都吃了虧。
聽到這個消息,淳于桑野自是再也坐不住——本來這兩天他作爲副使跟上山來,卻除了宴飲時坐一坐席外毫無用途,已經十分無聊且思念時未寧了。
如今聽說時未寧有了麻煩,那就更加待不住山上,說什麼也要下山。延昌郡王當然要勸說:“如今時辰已晚,十三郎下山之後今晚恐怕就上不來了,而且時大娘子與我等一路同來,山下駐軍雖然不全認識她,可總有人是知道的,怕是這會事情已經平息……”“如今仲崇聖已經投降,我在山上本就無事,不過是在山下住一晚罷了。”淳于桑野冷冷的道,“難道明日就上不得山了?”對他話裡的刺延昌郡王只是嘆了口氣,叮囑道:“山下士卒多年守疆有功,十三郎還請手下留情。”淳于桑野立刻回道:“冒犯了心烈,還和我說什麼情份?”
延昌郡王一噎,隨即道:“十三郎此言差矣……”只是淳于桑野已經叫喀了隨從,理也不理他,徑自往山下奔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扶疏的花木間,延昌郡王面上卻無怒容,反而露出一抹冷笑!但轉過身後,郡王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不遠處聞訊趕來也想勸說的義榮侯唐慎之點頭示意。
唐慎之聽說淳于桑野下山,立刻想到了雍城侯前一晚的提醒,心中頓時憂愁起來。他當然猜到淳于桑野是被延昌郡王算計下山的,這也意味着延昌郡王果然要有動作。但憑他一個侯爵,還是叛王之後,毫無根基,即使知道,卻又能拿延昌郡王怎麼樣?他心裡嘆了口氣,斂了憂愁之色,儘量如常的上前與延昌郡王見禮……
這一日一夜都無話,次日一早,淳于桑野果然上得山來,要求帶時未寧上山,看他神色,顯然後族之人的身份對於昨日的糾紛起到的作用不太大——這些長年駐紮邊疆的士卒剽悍而勇猛,恣意而狂放,血氣上頭,什麼事情不敢做?未必肯認長安來的權貴。
時未寧似乎就遇見了這麼一羣。所以指望着英雄救美的淳于桑野也沒落什麼好,把帳記下,他爲時未寧考慮,到底還是上山去住比較放心。然而好容易說服了時未寧,上山後以爲和延昌郡王打個招呼便可以收拾出合適的屋子來後,延昌郡王卻阻止了想告訴淳于桑野山上有什麼地方適合安置娘子的仲崇聖,以時未寧並非朝廷中人、容她在山腳停留已是例外之事爲由,拒絕了時未寧的上山。
兩人越說越僵,頓時成了口角——唐慎之趕到後,反覆勸說,用盡辦法,甚至於連仲崇聖也顫巍巍的圓着場,到底還是變成了大打出手!論打架,延昌郡王自然不會是淳于桑野的對手,侍衛拖得快,與滿長安紈絝都交過手、深得鬥毆精髓的淳于桑野早已眼疾手快的給了延昌郡王臉上幾下……而且不顧延昌郡王的怒吼,忿然帶人重新下山去陪時未寧了。這麼一鬧,不僅僅是延昌郡王顏面掃地,對於才投降的東夷山之人……到底也是側目而視。
唐慎之先命隨行的大夫爲延昌郡王診斷傷情,跟着安慰仲崇聖、安撫諸人……一直忙碌到了深夜,他才能休憩,筋疲力盡之餘,便問一直跟着自己的書童:“君侯如今才走了兩日,就鬧出這樣的事情來,讓天使在東夷山人跟前丟盡了臉!這事傳回長安,君侯定然要被問責……君侯難道會不知道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爲何還要堅持去月氏?”
書童是從遊家起就跟着他的,老實有餘而伶俐不足,但卻是唐慎之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聞言猶豫片刻,才道:“貴人們的事情,小的愚笨,不能揣測。”
唐慎之微弱的嘆息了一聲,道:“是啊,我也猜不出?君侯一路上說的話,我本以爲聽懂了,可之後又發現根本不是那樣……但兩位皇孫爭儲多年,這次延昌郡王隱忍數年還擊,揭出我這身世,必然有驚濤駭浪,欲要力挽狂瀾!君侯一舉一動,必然都有深意……”他凝神了片刻,自失一笑,“橫豎不過一死罷了,好在卓八娘子已經另選佳婿,我藉口爲父母合葬拒婚至今,總歸沒有多拖累他人。”
書童吃驚道:“郎君!”想想又覺得不對,忙改口道,“君侯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君侯的富貴還在後頭!”“此處無他人,你還是叫郎君罷。”
唐慎之悵然的道,“若非這個身份,父親未必會被任家一直冷落,也未必會早逝……父親不早逝,母親的身體也不會……我如今考取了榜眼,卻只能靠這個爵位過活,雖然時相至今仍舊無爵,但……”
他忽然住了口,道,“這些話不應該再說的,下次你得提醒我。”老實的書童忙應了一聲,暗暗記了下來。“如今淳于十三下山去了,山上由郡王做主。”唐慎之沉吟着道,“雖有蘇史那在,可今日這樣的事情……現下三個副使都年輕得緊,仲崇聖……不,料想他沒那麼糊塗,我們年輕且不和睦,但大涼可不是好惹的!倒是他的手下,萬一有……”他臉色微微一變,道,“糟糕,難道延昌郡王就是圖這個?”
書童茫然的問:“郎君說什麼?”“現下君侯不在,他以拒絕時大娘子上山來住激怒淳于十三,而且還是當着仲崇聖等人的面與淳于十三翻臉……讓東夷山之人對我等產生輕視之心。”唐慎之目光閃動,試圖從中推測唐緣的思路,“我在長安隱約聽到太子……延昌郡王這邊是希望動武而不是招降的,但仲崇聖如此的合作!難道是要趁這個機會,引誘東夷山翻臉?但他不怕自己也栽在這裡?”
唐慎之喃喃的道,“不對!不對!這些都不對!君侯會暫時離開這裡去月氏,我到昨晚被君侯叫去才知道,在這之前,根本不曾聽說!誰能想到如此大事,君侯會去做私事?!假如君侯不離開,延昌郡王哪裡來的這樣的機會?”他皺緊了眉,“太子與延昌郡王,必然另外有計劃!可這回的目的是什麼?殺了仲崇聖?那樣確實可以引起事端,可不提延昌郡王要擔責任了,到時候仲崇聖部下譁變一起,雖然有大涼士卒爲護衛,但混亂裡誰也說不準!延昌郡王千金之子,何必冒這個險?”“等一等!如今天色已唁,若延昌郡王悄悄殺了仲崇聖,趁天唁跑下山去……回頭反污仲崇聖是假意投降……”
唐慎之頓時變了臉色!“現在仲崇聖的舊部皆已交了弓箭被看守在山上,但人卻不少……當真激怒他們,山上未必安全!”唐慎之立刻想到,“所以延昌郡王激怒淳于十三到山下去也是故意的?他可以把我等都扔在這山上作爲仲崇聖假意投降刻意屠戮的佐證,但……君侯說過,淳于乃是後族之人……”想到這樣的可能,唐慎之頓覺睡意全消!他猛然坐起,吩咐道:“爲我更衣,我要去見郡王!”——這只是他忽然冒出來的猜測,但假如唐緣不肯見他、或者他那裡根本就沒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