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分手, 其實也並不確切,因爲許佳年從那天開始就和夏悠斷了聯繫,並且從未承認過分手這件事。夏悠闇自猜想, 現在這種狀態, 或許可以定義爲——冷戰。
後來的幾個月時間, 夏悠開始了單身女生的生活。她不願意總是打擾左彤, 更不願意給林小黎和楚千銘當電燈泡, 因此大多時候,她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徘徊於教學樓、宿舍與南操場之間。
她沒有再爲許佳年哭過, 只是神色比從前淡漠了許多,不再那麼愛笑愛鬧。夏悠以爲這就是淡然, 可是左彤和林小黎都知道, 這不是淡然, 而是僞裝堅強,是逃避脆弱。
爲了夏悠, 左彤和小黎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裡,幾乎絞盡了腦汁。
五月下旬的一個夜晚,寢室裡只剩下夏悠和林小黎兩個人。夏悠依舊和往常一樣,神色木然地對着電腦裡的掃雷窗口,全神貫注地算計着雷區。
林小黎搬着椅子到她身邊坐下, 醞釀半天之後, 終於還是決定跟夏悠好好談一談。
小黎開門見山地問道:“夏悠, 你還沒忘了許佳年吧?”
“可能吧。”夏悠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然後繼續掃雷, 過了十幾秒鐘,又淡淡地說了兩個字, “還沒。”
“還好你還惦記着他,不然我就沒辦法繼續跟你說後面的事情了。”林小黎頓了頓,接着說道,“其實今天我跟千銘聊到你和老大的事情了,然後千銘跟我說,呃,老大他最近……不太好。本來他們是不讓我跟你說的,可是我總覺得,還是應該讓你知道。”
林小黎這話說得很是隱晦,夏悠聽得雲裡霧裡,隱隱覺得心臟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牽住,並且因爲擔心許佳年而懸到了半空中。
將掃雷遊戲暫停,夏悠轉過頭來,直直地看着林小黎,神色嚴肅地問道:“他……怎麼了?”
“他得了很嚴重的病,情況很不樂觀!”小黎說着,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夏悠聞言,只覺得世界都要淪陷了。她騰地站起身來,纖白的手指緊緊地扣住林小黎的肩膀,說話時,聲音輕而顫抖:“佳年到底怎麼了?!小黎,你告訴我。”
林小黎靜靜地看了她幾秒鐘,然後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到你這麼在乎老大,我就放心了。其實他得的是很嚴重的……相思病!”
夏悠這才反應過來,小黎剛纔其實是在試探她對許佳年的感情。她有些氣惱,於是甩手坐回椅子上,不打算再搭理林小黎。
然而林小黎卻賴在一旁不肯走,並且一直在夏悠耳邊喋喋不休了將近兩個小時。
最後,夏悠終於敗給她了:“林小黎!你能別嘮叨了嗎?已經兩個小時了啊……”
“那你聽進去我的話了嗎?我再給你概括一下——你們之前都是誤會,許佳年喜歡你,只喜歡,一直只喜歡你,他每天纏着我和楚千銘和左彤打聽關於你的事情,我們都快瘋了,你救救我們好麼?”
“……我叫你閉嘴!”夏悠無語地扶額,只覺得被她念叨得腦袋嗡嗡直響。
小黎頓時看到了希望:“那你是答應暑假去德國找他了對吧?!”
“去德國畢竟不是小事,我怎麼也要慎重考慮一下……”夏悠話還沒說完,左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而且找她說的也是同樣的事情。緊接着,是楚千銘,再然後是向琪,甚至最後,還有極少與她聯繫的……陸辰。
這些不懈努力,終於讓夏悠知道——這個晚上,整個世界都在爲夏悠和許佳年的愛情讓路。
終於,夏悠做了決定,預訂了從北京直飛慕尼黑的機票,時間就在一個半月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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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七月,是阿爾卑斯山最熱鬧的時節。仲夏的氣息籠罩着靜謐的菲森小鎮,日光明媚動人,四處繁花馥郁、樹木蔥蘢。神秘而古老的新天鵝堡,以浪漫而安寧的姿態佇立於阿爾卑斯山麓,溫柔地接納着此起彼伏的笑語與歡歌。
由山腳通往新天鵝堡的盤山馬路,經過幾年前的重新修葺,愈顯寬敞而平展。一名亞裔女子稍稍提着水藍長裙的下襬,沿途而上,步履和緩而輕盈。
耳畔單曲循環的,是一首名爲《Hope(希望)》的純音樂,Blazo所演繹的富有生命力的Jazz-Hiphop曲風,恰恰是她所愛。這一路上,夏悠自顧自地沉迷音樂,極少講話,只偶爾在健壯的棕色駿馬經過身旁時,流露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
此時剛過晌午,山林間慣有的溼潤空氣沾染了陽光的溫度,似有還無地縈繞着夏悠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膚,與耳邊音樂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帶來一絲極爲妥帖的溫柔觸感。
許是某種微妙情愫在心間作祟,她下意識地駐足,回頭看向身後的熙攘人羣,微蹙着眉心,神色之中隱隱帶着些許無措,些許張皇。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許佳年也隨之停住腳步,順着她的視線望了望,迷惑地問道:“看什麼呢,夏悠?”
精緻的淺咖色MP3依然盡職盡責地播放着音樂,可即便這樣,許佳年的聲音還是不偏不倚地傳進夏悠的耳中。
將目光移至男子的面容上,夏悠若有所思地怔了片刻,很快又換上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笑宴宴地說:“沒看什麼,只是走得久了,有些口渴。”
許佳年將信將疑地看她一眼,轉身從登山包裡翻出一瓶礦泉水,遞到了夏悠手裡:“剛纔在山腳下買水的時候,我反覆強調要‘StillWater(純淨水)’,那個德國小妞還是沒聽懂。知道你不喜歡SparkingWater(蘇打水),就先湊合着喝點吧。”
“唔,萬惡的蘇打水。”夏悠含混地嘀咕了一句,而後緊緊閉上眼睛,灌湯藥似的一口氣將蘇打水喝掉了三分之一。
敏銳的味蕾被蘇打水的酸澀所刺激,夏悠扁着嘴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她擡眼望向許佳年,楚楚可憐地問道:“佳年,你包裡還有餅乾嗎?要很甜很甜的那種。”
“好像還剩一盒Kjeldsens(丹麥藍罐)的奶油曲奇。”他神色溫柔地望着她,眸子裡滿滿的都是寵溺,然而嘴上卻不饒人,“我真是想不通,這種甜得令人髮指的東西,到底有什麼好。”
夏悠一邊享用着可口的曲奇,一邊還不忘嗔怪幾句:“你懂什麼?書上說,吃甜食有利於多巴胺的分泌。多巴胺,知道嗎?就是傳說中的……嗯,快樂的源泉。”
“嗬,居然把多巴胺都搬出來了。”許佳年好笑地揶揄道,“我沒記錯的話,你腦子裡那點生物心理學的知識,都是我講給你聽的。”
“唔,那就是你慫恿我嗜甜的。我要是減肥失敗了,你可得負全責!”
許佳年看着她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只覺得好氣又好笑,一時間口不擇言:“我是你什麼人啊?就嚷着讓我負全責。”
話音甫落,他立刻就後悔了。
可惜,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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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新天鵝堡時,已將近下午三點鐘。
頗負盛名的紅色迴廊裡,遊人如織,典雅浪漫的宮廷氣息與當代人的熱情融於一處,呈現出別樣的風情。
與這融洽氛圍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夏悠異乎尋常的冷漠神情。顯然,許佳年的一句無心之言,令她耿耿於懷。
綿軟的紅毯朝着迴廊盡頭鋪展開來,許佳年不動聲色地走在夏悠身邊,假裝感受不到她周身散發的冷氣場,自顧自地替她講解着路德維希二世的傳奇。
“這個人曾經是維特爾斯巴赫王朝的巴伐利亞國王,直到1886年,因爲精神疾病,才被王室廢黜。歷史上記載,當時的路德維希二世盲目沉浸在個人幻想中,也因此惹惱了王室保守派。”說到這裡,他意味不明地瞄了夏悠一眼,沉默片刻,才又接着說下去,“但實際上,我們可以換個角度來理解這位‘童話國王’——相比於政治家,藝術家或多或少都有點不正常。說起路德維希的藝術成就……”
講到這裡,許佳年忽而看着她笑了笑,然後就毫無預兆地消音了。他若無其事地甩開她半步遠的距離,自顧自地往前走着,看起來完全沒有繼續談古論今的意思。
夏悠趕忙小跑兩步跟在他身側,雖然還是不依不饒地繃着臉,但到底是肯開口與他講話了:“想不到幾年沒見,你給人賠罪的方式還是這麼無恥,可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許佳年不着痕跡地放慢腳步,配合着她的步伐:“難得我一片苦心,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苦心個屁!”她不服氣地瞪着他,控訴道,“每次一把我惹急了,你就講那些有趣的故事給我聽,而且每次都只講一半就停住!這算哪門子的道歉啊?”
“要不是某人每次都狠着心腸對我實施冷暴力,我何至於出此下策?”佳年意有所指地說了這麼一句,隨即話鋒一轉,又耐着性子繼續哄她道,“看在我這麼有誠意的份上,賞個笑臉,好不好?”
只差那麼一點,夏悠就要屈從於他的溫言軟語了。
可就在這個無比關鍵的時刻,許佳年又沒管住自己的嘴,愣是在那副溫柔的畫卷上,毫不留情地潑了盆黑水:“不是我說你啊,夏小悠,你一個女孩子脾氣這麼差,將來嫁人的時候可怎麼辦?”
一瞬間,夏悠覺得自己體內的腎上腺素又開始過量分泌了,其結果就是——怒火無法自行熄滅,只好尋一個出口:“我嫁不嫁人跟你有什麼關係!說起來,你是我什麼人啊?”
她就是要用他那句刻薄的言語,刻薄地回敬他。
許佳年一時啞然,緘默地望着夏悠美好而倔強的側顏,一雙琥珀色的溫潤眼眸,寫滿了欲說還休的苦澀。
末了,他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稍微頓了頓腳步,跟在夏悠身後半米遠的地方,循着她走過的足跡,往城堡更高處的國王宮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