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正按照許佳年的指點,認真練習着最基礎的正滑動作。恰恰是在她重心不穩、將摔未摔的一刻,佳年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其實之前在美食坊,我是故意的。”
“什麼故意的?”剛問完這話,夏悠整個人就撲向了大地,摔了個徹頭徹尾的狗啃泥。
許佳年難得沒有取笑她,而是在她身邊停住腳步,扶她起來的同時似笑非笑地說:“本來沒打算跟你們打招呼的,但是一不小心聽到了陸辰跟你告白,所以就……”
夏悠聞言,心裡驀地一沉,還沒等穩住身形,一個趔趄又坐在了地上。許佳年站在近旁氣得直皺眉頭,末了卻還是忍不住笑起來,開玩笑說她是“扶不起的阿斗”的親妹妹——扶不起的夏悠。
可夏悠完全沒有覺得好笑,因爲她壓根就沒跟上許佳年的思路。
略微仰着頭,她傻兮兮地盯着佳年脣畔的笑容,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彷彿這笑意是無形的指南針,能勾勒出極抽象的方向,指引她的思維飛向事情的另外一個極端。
夏悠總覺得自己智商很低,可是情商極高。她想起他在南操場上說過的幾句玩笑話,又想起陸辰的表白和翻臉不認人,彷彿突然間明白了什麼。
似乎……許佳年喜歡她?
陸辰早已看出苗頭,只有她這個當事人到現在才知曉。
這念頭籠上心尖的一剎那,夏悠侷促地躲開他的視線,臉頰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喂喂,別臉紅啊,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佳年似乎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我只是看不慣陸辰那小子欺負學妹,僅此而已。”
夏悠悶聲低語:“其實,也不算是欺負……”
“怎麼不算?”佳年眉毛一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與她理論起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現代愛情觀’着重強調了四大特徵,其中第一條就是‘自願互愛’。愛情是不可強求的,男女雙方首先要在自覺自願的基礎上,相互尊重,相互愛慕,從而促使愛情關係建立和發展。”他又將理論與實例結合起來,繼續說道,“你並不喜歡陸辰,可他卻拿師徒關係當幌子,想要強迫你跟他在一起,這就是欺負了。”
這套理論真把夏悠給唬住了。
她曉得自己沒有許佳年那麼好的口才,也講不出那些大道理,只能搖頭作罷。
誰知許佳年竟是個蹬鼻子上臉的傢伙!
他似笑非笑地瞧着夏悠,問道:“你搖什麼頭?難不成……你喜歡陸辰?”
夏悠當然不喜歡陸辰,可她更不喜歡許佳年這語氣!
賭氣一般,她衝他嚷道:“沒錯啊,我就是喜歡陸辰!怎麼樣,礙着你?”
“別開玩笑了。”佳年有些輕蔑地笑了笑,“你關注他還不如關注我多,要我說啊,你還不如直接承認……你喜歡我。”
少女欲要隱藏的心事,就這樣被他一語道破。
夏悠憤憤然擡頭看他,面紅耳赤地爭辯道:“多看你幾眼是因爲你這人從頭到腳都比別人更有個性!可陸辰跟你不一樣,他是很優秀的男生,我就是喜歡優秀的男生!”
“好好,你喜歡他,是我多管閒事,壞了你們的好事,我道歉還不行?”許佳年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小脾氣搞得有些無奈。他扶起夏悠,帶她到長凳那邊坐了下來,“你先在這等一下,我去南操場找陸辰,把事情解釋清楚,然後讓他過來接你。”
他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來,看樣子是要往場地出口那邊去。
夏悠心中一緊,不管不顧地捉住他的手,慌里慌張地懇求道:“佳年哥哥!我錯了,你別扔下我……”
許佳年本來就不是真的要走,此時,藉着夏悠的一聲挽留,自然而然地停下了腳步。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而後不緊不慢地在她身邊坐下,語聲和緩地問:“你哪錯了?說出來讓我鑑定一下。”
她吱唔着想好好作答,可是一緊張,說出來的話語反倒有些語無倫次:“我、我知道你不是多管閒事,不該跟你亂髮脾氣的。你也是好心幫我解圍,其實這些喜歡不喜歡的事情很麻煩,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迷迷糊糊的,所以就有點生氣,不是氣你,是氣我自己……”
佳年聽到這裡,忍不住笑着打斷她的話,緩聲安慰說:“我不走就是了,你可別這麼沒完沒了地反省下去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你真的不怪我?”夏悠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許佳年的神情,生怕他會突然改變主意,把她自己丟在這裡。
佳年有些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蛋,說道:“傻丫頭,你既然叫我一聲‘佳年哥哥’,我又哪會真的跟你較勁?”
夏悠放下心來,悶聲悶氣地點了點頭,然後抿緊嘴脣,不論如何都不肯再同他講話。
出於關心,佳年問道:“怎麼不說話,小腦袋裡又在亂想什麼?”他怎麼也沒想到,夏悠會用一串眼淚來回應他。
溫熱的淚珠沿着細膩的肌理漸漸滑落,最終停在他的指尖上。佳年來不及收回手,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被晶瑩的淚水灼痛了肌膚,這種微酸的疼痛彷彿有着神奇的魔力,可以穿透血液,一點點地揉進心房。
“我也沒怎麼你啊,哭什麼呢?”佳年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一點壓抑的味道。
她不言不語,只是淚眼朦朧地望着他,放縱眼淚氾濫。
有那麼一瞬間,佳年忽然很想不管不顧地抱住夏悠,讓她可以倚在自己的肩頭,哭得更徹底一點,然後漸漸、漸漸地,止住傷心。
可他不能妄動,因爲他心裡總是介意——夏悠不肯承認,她不承認喜歡他。
自嘲似的揚起嘴角,佳年頗爲無奈地笑了笑,而後將滿腔柔情化作指尖的一點憐惜,輕輕替她拭去眼角的淚珠,一遍又一遍,如此不厭其煩。
許佳年見她一直哭個不停,既心急又心疼。他試圖引導她:“心裡有什麼委屈就說出來,不然我怎麼哄你?”
夏悠沉吟片刻,委委屈屈地向他傾訴心裡的酸楚:“陸辰跟左彤跑掉的時候,我氣得發瘋,想報復他們,但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因爲我知道,你就在我身邊,你會幫我,會救我。可是,許佳年……要是你也丟下我不管,你要我怎麼辦?”
這番夾雜着哭腔的低聲控訴,不知不覺就印在了佳年的腦海裡。他有些驚訝,心想眼前這小丫頭真的是哭糊塗了,這麼曖昧的話語,她居然也說得出口。
當然,在驚訝之餘,他還是覺得欣喜的。佳年心裡明白,夏悠那點小委屈,其實都是建立在信賴之上的。而這份信賴,恰恰就是他想要的。
佳年笑着哄她道:“我這不是沒走嘛,不哭了,嗯?”
她看着他近在眼前的笑容,心裡漸漸安定下來,這才抽搭着止住了哭泣。
夏悠嘟着嘴巴,小聲嘀咕了一句:“佳年哥哥,謝謝你。”
他被她這幅小包子模樣逗得樂不可支,他沒問她爲何道謝,卻順水推舟地反問:“打算怎麼謝我?”
“呃……”感謝也要落實得這麼具體嗎?夏悠愣了幾秒鐘,試探着問道,“改天我請你吃甜筒,行嗎?”她沒有像之前對待陸辰那樣,給出更多的選擇,因爲在她心裡,甜筒纔是美食界獨一無二的珍寶,最適合報答許佳年。
可惜,許佳年並不領情。
他一聽到“甜筒”二字,下意識地就皺起了眉頭。他不嗜甜,也不太理解嗜甜的孩子到底在想寫什麼。
“真是搞不懂,你們女生怎麼都喜歡吃這種甜膩膩的東西?”嘴上雖然習慣性地數落着她,然而佳年並不打算給夏悠留有任何反悔的餘地,“也別改天了,就明天吧,剛好趕上週末,我打算去東大街買羽絨服,帶你一起過去就是了。”
聽到這話,夏悠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跟他走,那林小黎怎麼辦?!
可她看着許佳年眼裡一瞬而過的期待,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於是,她開始想方設法地給自己找藉口,暗忖着——自己確實欠了他不少人情,況且,她現在就是個踩着輪子的廢物,離開他的幫助,她毫無疑問就只能滾着回宿舍了。
就這樣,夏悠懷着一顆感恩的心,應下了這件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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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赴這個約,夏悠特意翻出了一件自認時髦的短款皮草外套。出門之前,她對着衛生間的穿衣鏡瞧了好一會兒。鏡中女生穿着樣式簡單的淺色微喇牛仔褲和平底帆布鞋,彷彿這些平凡都是爲了強調上衣的精緻。裸粉色的皮草搭配黑色打底衫,將她那巴掌大的瓜子臉襯得粉嘟嘟的,甚是俏皮可愛。
時鐘指向九點半,許佳年準時出現在女生宿舍樓下。幾乎是同時,夏悠步履輕盈地走出樓門,遙遙地朝他招手,笑得一臉燦爛。
佳年瞧着她這身打扮,先是愣了片刻,然後突然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夏悠沒想到自己一番精心打扮會得到他這麼個反應,不由得低頭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滿地問道:“笑什麼,哪裡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