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骨髓移植手術沒有他們想象中的痛苦,對捐獻者本身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吃苦受累的人完全是被捐獻者,也就是病人本身。
術前要進行一個星期的超大劑量化療,摧毀身體裡所有的病變細胞以外,植入了以後還有長達一個月左右的磨合期,時刻提防着術後出現排異現象。
就捐贈者本身來說,她只需要術前保持良好的心理狀態和身體素質就好了。
正如同姜曷臣所說,顧詩若她真的不需要有什麼壓力,而是儘可能的放鬆自己,調解緊張的情緒。
而且手術時間其實比一開始說的推遲了幾天,目的是爲了讓她們兩個人都好好適應,每天早上顧詩若都要抽血,打動員劑以此來增外加刺激使得機體從骨髓中產生大量造血幹細胞進入血液,好方便最後的採集。
可是顧詩若自從做完流產手術以後就對手術室和冷冰冰的手術檯很敏感了,尤其是當冰冷的針頭刺透皮膚毛細組織,那冰冷液體順着血管緩緩進入身體時,顧詩若不可遏制的身子一僵。
當日的無助、惶恐,現在又開始不斷盤桓於她心頭之上。
她很想逃,可是逃不掉。
只能夠這麼躺着,一動都動不了,即使是麻醉了也緩解不了她源自內心深處的恐懼,那日的疼是剝肉削骨,無人能夠體會得到。
顧詩若她一個人躺在手術檯的時候,她想跑都沒有力氣,即使後悔了也已經來不及了,喊不出聲只能夠眼睜睜的任由孩子從她身體裡剝離。
管道採集的時候,顧詩若明顯有了不舒服的反應,只是好在反應不大,跟感冒發燒了一次一樣。
先前打動員劑的時候,她便有點不大適應,按理說旁人的反應甚微不應該會有她這麼嚴重,檢查來去,最後也只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顧詩若心底有病,她會給自我施壓,從而造成很難受疼痛到快要死掉的錯覺。
顧詩若的兩隻胳膊同時被插上了營養管,姜曷臣給她進行了體外麻醉和局麻,麻醉生效後,她的下.半身幾乎失去了知覺,但是她的意識是清醒的。
開始抽取骨髓血的時候,顧詩若額上開始滲透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那樣惶恐不安的情緒又來了,像是被無盡的痛苦緊緊包裹着,她的反應出奇的大,手術進行了四個多小時,可是等到了快臨近的時候,顧詩若出現了強烈的反應。
原本手術很順利,只是顧晴菁沒出現不適,反倒是作爲捐獻者的顧詩若出現了反應,這還是很少見的。
護士看到顧詩若臉色發白,不斷出着虛汗,頗爲緊張的開口道,“姜醫生,捐獻者的情況不太好。”
姜曷臣停了手,交給了輔刀醫生,他踱步過來,在看到顧詩若緊閉着眼睛,神思不清醒的時候,心下一凝,開口叫道,“顧詩若?顧詩若,你能夠聽見我說話嗎?”
沒反應,她像是陷入進了夢靨之中,脣畔原是泛白,現在逐漸變青,無意識的囁嚅着脣瓣似乎是在說話。
姜曷臣低俯下身,仔細檢查了她的神情後,隨後直起了身,一旁護士緊張發問,“姜醫生,現在怎麼辦?要終止手術嗎?”
他蹙眉看着顧詩若,輕輕搖頭,“不行,現在已經進行了三個小時了,撤不了手術。”
“那現在怎麼辦?”
“去拿她的自備血袋來,先輸血,儘量平復生命體徵,多跟她說說話,別讓她睡着陷入進昏厥狀態。”姜曷臣凝重吩咐,護士立刻照辦。
在外面等着的人不單單只是傅雲墨,還有沅夏安。
她是因爲從洛謙嘴裡得知今天顧詩若要捐獻骨髓纔會趕過來的,她也不知道爲什麼,總之就是見到顧詩若的第一眼就覺得很親切,跟顧詩若相處也很舒服,所以私心裡沅夏安是不希望顧詩若出事的,哪怕捐獻骨髓本身對捐獻者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她也還是放心不下,所以瞞着洛謙,自己一個人偷偷摸摸的跑過來了。
在外等候的時候,看到急匆匆跑出來的護士,傅雲墨心內一凝,拉住了護士,沉聲發問,“手術進行的不順利?裡面情況究竟怎麼樣?”
“不,手術很順利,病人的手術很成功,進展也很順暢。”
護士的話非但沒有令傅雲墨安下心,反而更加心寒了,連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問話的時候,語氣變得發虛,“那麼捐獻者呢?她怎麼樣?”
被傅雲墨拉住的護士也很爲難,裡面的人還在等着,她沒時間耗下去,因此回答的相當不耐煩,“病人家屬請你先靜心等候,你攔着我只是拖延時間,捐獻者的情況不太好,這還是我們醫院第一樁在手術中捐獻者出現過激反應的案例。”
見此,同在一旁等着的沅夏安上前拉開了傅雲墨,好讓護士可以進入手術室,她安撫道,“傅叔叔,你先耐心等候,詩若姐她不會有事的。”
傅雲墨像是被瞬間抽乾了力氣,無力坐在長椅上,雙手合十交疊,緊緊抓着,骨節凸起,手背上青筋隱隱可見。
原本的手術時間被延長,就是因爲顧詩若的突發狀況。
她只覺得意識渙散,掀開了一條細縫的雙眸影影綽綽看到人影晃動,也聽到好像有人不斷在說話。
但是...顧詩若就是睜不開眼睛,也不想醒過來。
她感覺很疼,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意席捲而來,她打從心眼裡排斥手術進展,更排斥醫院。
手術時間生生拖長了半個多小時,好不容易纔穩定了顧詩若的情況,捐贈的過程除了顧詩若這邊鬧了點幺蛾子,還算是順利。
出乎意料的是,兩人被分別送到不同病房休養時,傅雲墨去的不是顧晴菁的病房,而是一路跟着顧詩若,看着護士安置好她以後。
他纔敢上前,伸出了手卻遲遲不敢碰到顧詩若。
沅夏安沒能夠跟着進來,她也想在這等着顧詩若醒過來,但是恰巧洛謙的電話過來了,而且她看傅雲墨的神情似乎也不想要多一個人去打擾,因此她識趣的在顧詩若出來以後就離開了醫院。
隨後,姜曷臣也很快進來了,他不訝異會在這裡看到傅雲墨的身影時,是因爲他剛剛纔將顧晴菁安置好,那邊沒有看到他,那麼他就肯定會守在顧詩若這邊。
因此姜曷臣頗爲職業化的出聲吩咐,“她的情況不太好,這段時間你最好留在身邊陪着,多跟她說話,一定不要讓她睡着,失去意識就不好辦了,另外她要是醒過來了,四個小時以內不要進食也不能夠喝水。”
傅雲墨沒什麼反應更沒有回答他,姜曷臣也絲毫不在乎他的態度,只是兀自吩咐,“她醒過來以後,情況好的話,明天早上還要接着打動員針抽血,我看她心理自我施壓太嚴重了,這會讓她承受更大的痛苦,沒有進食飲水又剛做完手術,明天早上打完以後可能反應會更加大,這兩天她身邊都不要離人。”
姜曷臣盡了醫生的本職,傅雲墨也只是輕嗯了一聲,視線膠着在顧詩若臉上。
說完以後,姜曷臣靜靜站了會,離開之前,他沉凝出聲,“我一直認爲你其實辜負了菁菁也配不上顧詩若對你的感情,到現在我的看法也沒有絲毫的改變,撇去醫生身份,站在常人角度來說,傅先生,你好像從來沒辦過一件人事。”
難得的是傅雲墨這一次沒有任何的迴應,更沒有反駁也沒有動怒。
而是頹唐的坐在一旁看着顧詩若,眸色沉沉,帶着少見的茫然。
姜曷臣睨了他一眼,眼中掠過一抹難以言喻的暗色,隨即像是無奈又像是悵然的輕輕搖頭,隨後踱步離開了病房。
如同姜曷臣所說,顧詩若的情況很不好,發熱出虛汗且不說,還不時的夢囈着,嘟嘟囔囔的說着話。
傅雲墨附耳湊近了聽,聽清楚了她無意識的話以後,他周身一僵,無法動彈。
乾涸的脣畔無意識的翕合着,斷斷續續的話自口中溢出,“不..不要..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傅雲墨他一直都知道孩子沒了是顧詩若心底梗着的一根刺,根本拔除不了,只是他沒有想過這會成爲圍困顧詩若長久以來的夢魘,更沒有想過這會成爲她的一塊心病,到現在她無法釋懷也無法忘卻,甚至一次又一次的藉此來折磨她自己,怨懟自己沒有用保護不了腹中孩子。
眼底驀然一疼,他終於鼓起了勇氣握住了顧詩若瘦骨嶙峋的手,嗓音沙啞哽咽,“對不起,我..我只是想保住你..”
那個孩子,他也沒有想過要真的剝奪掉他的生命。
看到顧詩若那麼期待孩子來臨,他忽然間就軟化了態度,不得不承認,傅雲墨他心底也是期盼這個小生命降臨的,他也是想看到這個孩子能夠健康成長的。
可是顧詩若的狀況並不好,她根本承受不了分娩時的劇痛,而且這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或許可能成爲低能兒,這一生也不會過的順暢。
他只是想保住顧詩若罷了,所以纔會逼着她去做選擇。
但是..
傅雲墨不知道失去了這個孩子會對顧詩若造成這麼大的打擊,更沒有想過她會自.虐,封閉自我完全不願意與外界交流。
他能夠做的都做了,顧詩若想離婚,他也願意成全,但是讓他撤離出她的生命,這絕對不可能!
一直都守在顧詩若左右沒有離開過,到了後半夜顧詩若的反應更加劇烈,不單單只是發熱說胡話這麼簡單了。
她在發顫,渾身抽搐,麻藥的效力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消失的早些,萬幸的是顧詩若沒有陷入昏厥中,只是一個勁的喊疼。
期間,一個晚上,姜曷臣他們已經被鬧來了好幾次,臨近天亮了,顧詩若才終於穩定了下來,發熱低燒的狀況也逐漸好轉,不再喊疼也沒有了發顫抽搐的現象,傅雲墨也一直堅持着絮絮叨叨的跟她說話,目的就是爲了能夠讓顧詩若保持清醒狀態,不讓她就這麼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