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靠得林至誠很近,電話裡面的人說什麼,我聽得一清二楚。
打給他的人,應該是西麗那邊某一個分廠的廠長,一打過來就說整個工廠的員工也不知道聽說在謠傳宏德要倒了,現在在集體辭工。
被這個電話驚擾了之後,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內,全是分廠打來的,說的依然是這個事。
好不容易打完電話,林至誠給我叮囑幾句回去上班坐車小心,他就去洗漱換衣服去工廠了。
估計是爲了讓我寬心,他一直在說沒大事,可是從他蹙起的眉頭看得出來,他也很頭疼這些事。
我懷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宏德,發現張磊和陸小曼都沒出現,而跟以前那種一上班就特別緊迫的氣氛不同,很多同事聚合在一起侃大山,到處可以聽到宏德要倒的斷言。
我急得跟熱鍋上面得螞蟻一樣,實在在六樓呆不下去了,就跑到四樓,卻發現採購部的說法更過分,我聽得上火,卻人微言輕,實在無法去控制這個場面。
而將這個場面控制下來的,竟然是最近這一段日子一直呆在辦公室裡面不太說話的孫茜茜。
她大概是十點纔到的,打完卡上來聽到一堆的同事嘰嘰喳喳,她直接站到最中間的位置提高聲音說:“安靜,聽我說幾句!“
不得不說,她的嗓門不大,可是語氣裡面的篤定與沉穩,確實很快將喧囂壓了下去,一瞬間那些人已經鴉雀無聲。
她環視了一下全場,最後淡淡地說:“我已經決定入股宏德,只需要等林總商定後面的權益事宜,就可以注資進來宏德。我相信後面宏德雖然撤掉了幾個無心共同發展的人,卻也是藉機清除淤血,後面只會越來越好。當然如果有人覺得自己出了宏德有更好的發展,公司也會祝福你們。需要辭職單的現在可以排隊去人力資源部門拿了,不需要的坐回去,該幹嘛幹嘛去。”
她說完,全場依然是鴉雀無聲,那些剛纔鬧騰得慌的人全部面面相覷了一陣,最後急急散去,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孫茜茜輕笑了一下,朝着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我勾勾手指說:“你跟我上來。”
隨着門被關上,孫茜茜輕鬆自在地坐在她的位置上,一如既往高高在上地對我說:“坐下。”
我坐下來之後,她卻不急着說找我啥事,而是端起桌面上的水杯慢騰騰地喝了一口,放下之後,她抓起一支筆點在桌子上,然後盯着我似笑非笑地說:“你看起來很不滿意我要入股宏德?”
她這是典型的沒事找抽。
我的額頭上面也沒寫着,我周沫不爽孫茜茜投錢給宏德。
有點無語,卻還是知道在公司她是領導,我淡淡地應了一句:“沒有。”
她又輕笑。
我忽然發現她跟楊橋是同一類女人,她可以很好地將高傲與不屑融合在臉上,然後眼角里面展露出來的全是那種很嘲諷的笑意,卻不顯得突兀,那張臉也依然美豔如初。
笑完了,她說:“拿錢砸人的感覺,我想體驗很久了,尤其是要砸自己的前任。”
我噢了一聲,不置可否地笑笑。
現在的她看來挺高深莫測的。
我比較鬱悶的是,一個曾經爲了40萬塊錢就棄林至誠而去的女人,她的底氣在哪裡。
我甚至在幻想,她丫丫的該不會一個走狗屎運,中了大樂透吧?
正當我在腦海裡面勾勒一副女屌絲孫茜茜在北京被大樂透大獎砸在頭上這樣的畫面時,孫茜茜有點鄙夷地說:“真不知道我爲什麼要跟你扯這些有的沒有的,你對我來說一點威脅力都沒有。”
對於她這樣自信的論調,我已經聽過了,而林至誠卻依然穩握我的手,這讓我自信我在林至誠的心中不是一點份量都沒有,而她孫茜茜不過是跟我打心理戰,如果我現在就膽怯了,那她就佔了上風。
所以我斂眉,一副淡淡的樣子說:“孫主管,如果沒什麼事,我還是先出去忙了。”
估計是我的若無其事激起了孫茜茜內心的某些東西,她忽然將筆丟在辦公桌上面,兩手交錯合在一起,她說:“看在大家都是女人的份上,我跟你說句掏心窩的話,你不適合林至誠。”
我合適不合適林至誠,也不需要她這個前任來唧唧歪歪吧!
我在心裡面吐槽着,卻也煩着宏德現狀,實在無心再跟她羅裡吧嗦下去,我作勢要站起來,卻被她又來一句:“我沒讓你走了,在宏德我還是你的領導,我有權以不服從安排把你炒了。”
我已經煎熬地坐在那裡,看她想玩什麼把戲。
可是,她沒玩把戲,倒是講起了故事。
“我跟林至誠很好的那一年,我還是個小縣城出來的,林正他看不上我的家世,他反對得厲害,林至誠爲了我跟家裡全鬧翻了。當時宏德還是個只有七個人的小公司,可是他發不出工資來了,經常要躲出去外面。他那時候窮得叮噹響,他甚至都交不起我們租住得那個房子的房租了,幾百塊他都拿不出來。但是他還傲氣,不樂意我去夜總會上班說嫌棄太亂。他還獨裁,有個男的追我給我送了一套歐萊雅的化妝品,他愣是要我扔了,我不肯他就拿去扔了。”
孫茜茜才說了一半,她就先端起茶杯喝了一點水,估計是要潤喉。
完了,她又繼續跟講故事那樣說:“我那麼好的年齡,我還是高材生,爲了他我都瞞着家裡跑夜總會了,他卻不懂得體諒我。別人喜歡我給我送點小禮物怎麼了?我又不需要付出什麼。可是他卻覺得我是貪小便宜。正當我們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林正看不下去他兒子吃苦了,他就來找我。一找我就拿錢砸我,一砸就給我砸40萬。我可比你務實多了,與其兩個人在吵鬧中把感情全作散了,我還不如拿了錢出去自己發展,而林至誠要沒了我,林正也不會不管他的死活。”
“更何況,最重要的是,林正說話太傷人自尊了,我想着如果我一輩子都依附着林至誠,我一輩子都會被林正踩在腳下。然後我覺得他說對了一句話,那就是林至誠屬於更優秀的女人,既然如此,那我就去變得更優秀好了。可是林至誠他其實溫柔起來的時候挺讓人不捨的,我拿了林正的錢好幾天都不想走,最後有個夜總會的客人,他在北京有着很多的產業,我那時候年輕容易心動,我就跟着走了。我想着等我後面混好了,我再拿錢回去砸給林正,把我以前被他踐踏的尊嚴討回來。”
孫茜茜絲毫不理會我的全程沉默,她頓了頓,繼續說:“我陪了那個男人兩年,他有錢,他給了我很多錢,而我卻知道自己還是要回來的。可是,正當我差不多可以回到深圳的時候,卻有朋友跟我說,他找了個別的女人,還帶去衝浪了。可笑是不是,這些年我一直想着他,從來沒走遠。可是他呢,他就那麼耐不住寂寞,找了你這種連花瓶都算不上的女人。甚至連現在他陷入這樣的危機,你一點兒都幫不上忙。”
我承認,我估計是真的沒見過啥世面。
在說這一切看似合理卻又說不出的彆扭的事情時,孫茜茜的眼眸裡面一片淡漠,似乎她覺得她沒啥錯,她只不過是爲了尊嚴變成了更好的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是值得鼓掌的,是值得讓聞者落淚聽者傷心的。
而她對我後面沒有熱淚盈眶感到有點兒不滿,她瞪了我一眼之後換上冷冷的語氣說:“你不覺得,跟我比起來,你什麼都沒爲林至誠做,你不值得擁有那麼好的男人麼?”
我絞着手指,坐在那裡,依然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已經不想跟這樣的人對話了。
我深怕自己再跟她聊多兩句,三觀都要被她掰沒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帝有聽到我的祈禱,正在這時,有人在外面敲門。
孫茜茜微微坐正了一下身體,極其威嚴地說:“進。”
推門進來的竟然是林至誠和劉曉梅。
他見到我在,將目光投在我身上不到一秒,然後他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周沫,你先出去一下。”
這辦公室的隔音好得讓人想哭,林至誠肯定是沒聽到孫茜茜剛纔的話,我這樣想着,飛快站起來走出去,順手給他們帶上了門。
不知道他們三個人關起門來能聊些什麼,一直到中午的下班鈴響了,都沒人出來。
沒有心情出去吃飯,在其他同事都走得快差不多的時候,我就這樣坐在自己在總經辦臨時的位置上,有點焦灼。
正在這時,陸小曼從外面踱步走了進來,她沒看我,就這樣埋頭收拾自己的東西,也不知道是帶着氣還是怎麼的,她每拿一次東西丟在那個箱子裡面,都會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
我的心正煩着,她這樣我越發心煩,卻不想再跟她口舌之爭,只得戴上了耳塞。
可以前我倒沒發現她那麼事兒精,見我不理她,她抱着東西要走的時候,反而走到我的位置這邊,一把自作主張地將我的耳機線拽下來,然後她冷笑着衝我說:“你也該早些收拾東西了。”
我以爲她的意思是指宏德快倒閉了,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自信,我淡淡地說:“不好意思,我相信林至誠不會讓宏德倒閉的。”
陸小曼有點嘲諷地說:“我沒說宏德會倒閉,總之你很快就滾蛋的,祝你安好。”
她的話裡面暗含玄機,似乎有暗流涌動,我正想套她兩句話,她卻嗤笑了一聲,抱着東西走了。
她走了沒多久,林至誠也從孫茜茜的辦公室裡面出來了,他一見到我,就朝我揮揮手,他說:“我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