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理天下篇

從陳橋到崖山

11月的一天,王欽若來了。知皇帝之所急、想皇帝之所想,先於一步明白領導最盼望什麼,這就是王欽若最強的地方。他帶着一張嶄新的統計表格來找皇帝了。這張表格之新,可說連紙張上墨跡都還沒幹透。但如透過它看它背後的原始資料,那都有幾十年歷史了。

那是從大宋開國算起,全國各地州縣每年積壓下來的沒交足的田賦。這數字逐年積累,利上加利,超級龐大。事實上,都說大宋是富足安樂的人間天堂。但這卻與趙匡胤、趙光義時代無關。請回憶宰相呂蒙正說過的話“臣嘗見都城外不數裡,飢寒而死者甚衆…”這就是趙恆當時所面臨的局面。老百姓連溫飽都達不到,皇帝登基想封賞百姓都拿不出錢來!

且這些數字還都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下面的更龐大惡劣。因有陳欠就有追債。每年的收稅季節,大宋各級官吏就拿着帳本撲向每一戶平民百姓家的大門,4個字“敲骨吸髓”

針對這些弊病,王欽若給新皇帝呈上了這份表格。趙恆立即就懂了。還有什麼恩惠比這更好呢?所有人都皆大歡喜。老百姓們無債一身輕,從此人生有了盼頭。對朝廷,一文錢都不花,這些陳欠本就是絕對收不上來的,一筆勾消了也沒半點損失,卻已達到了施恩於民的效果!

絕妙的創意,簡直是化腐朽爲神奇。趙恆反而不敢相信“王愛卿,這麼好的事。先帝怎麼就沒做呢?是不知道嗎”

王欽若回答“不。先帝什麼都知道。這正是專門留給您向天下臣民施恩的”這樣的回答讓皇帝非常的舒心。有功卻不居功,完全歸功於皇帝。讓天下子民們不僅稱讚現任皇帝的賢德,更感念皇帝父親的仁慈。這是多麼好的臣子!

趙恆下令,全國立即把這項債務完全蠲免,且把因此事被關押的犯人全部釋放。最後統計數字是共蠲免陳欠的田賦1千萬貫,釋放犯人3千多人。

龐大的數字,多少人因此受惠。王欽若就是這樣走上了歷史舞臺。他這件事做得利君、利國、利民,無可挑剔,只是走出皇宮的他的笑容定很是得意,又有些狡獪。

那份表格爲什麼會墨跡未乾?這裡面有個小秘密。

毋賓古。他是王欽若的同事。這天新老2位同事閒聊。毋賓古說:唉!百姓們苦啊!皇帝也難!小王你新來。不知道那麼多陳欠根本沒法還,我明天準備上奏皇帝,把陳欠免了吧…

王欽若當天晚上召集親信連夜加班,把陳欠的數目覈實清楚。第二天清早就趕進皇宮。把表格上交。就是這樣。一切都很好。就是有點不地道。

再來說錢。由於他老爸的不負責任,大宋亡國的絕症——“冗兵、冗吏、冗費”三冗局面已經形成。怎麼辦?兵現在是必須的‘在德不在險’兵招多少都不夠。可冗吏有什麼必要?何況有冗吏就必有冗費,趙恆的辦法只有一個字——裁!史載就在他登基4年後的1001年6月。他就曾一下裁撤冗吏195802人!那這幾年累計的裁撤數目豈非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12月5日,趙恆追尊自己生母李賢妃爲皇太后。

以上種種,就是宋真宗新登基的第一年。皇帝忙得沒一點空閒。歷史留下了他當年的一份作息時間表。上面寫着——清晨,在前殿接見政府各部門官員,聽聞奏事,能決定的立即答覆。早飯後處li各司奏事,批閱奏章,直至中午。下午看書,且安排各項例常活動。晚上,他得恭嚴整肅地聽當世最著名儒學大師們給他講學,研討經史、諮詢政事得失,直到深夜。

直到夜靜更深,他才能回到自己寢宮裡…只有這時,纔是他個人時間。但很遺憾,他最神秘、最愉悅的那份享受己消失不見了。在他做皇子、太子時,每天夜色降臨,他都會輕裝簡從,悄悄出了王府,去到一叫張耆的臣子家中。那裡有間典籍滿室燭影暗香的書房,一俏麗動人的女子在等着他。不管多少年過去,仍像最初時的情人。可現在人是物非,佳人己名正言順進駐皇宮。寵愛依舊,只不過就像當年從感業寺被接回來的武媚娘已不再是武媚娘而將是武則天,從張耆府中回宮的劉娥也再不是當年那個純樸靈黠的蜀川妹子,而是即將變身‘北宋武則天’的劉娥了…

時刻在生死邊緣掙扎的人超級敏銳且無所謂光榮恥辱。12月,大宋皇帝換人了,李繼遷也立即派人進了開封城,目的是——求和。

無法想像,宋朝不僅同意和平,且給予的條件無比優厚。不僅承認了他佔據夏州、銀州的合法性,且把綏、宥、靜3州也都賜給了他。13日,趙保吉正式受封定難軍節度使。23日,讓張浦返回党項。

党項在狂歡,大宋在憤怒!趙恆和他大臣們輕飄飄一句話,就把這10年來無數戰士的生命、無法計算的物質投入及對異族人的進攻態勢和心理都毀掉了…更悲哀的是:這決策居然是由當時朝廷裡保守、革新兩派的大佬們共同做出的。主要出面的是李至和王禹偁,兩派各出1人。

聽聽大臣們到底是怎樣說的:1定難5州很重要嗎?沒它過不了日子嗎?2就算全都得到了,就像最開始從李繼捧手裡得到時那樣,能保住嗎?得用內地多少錢糧、多少軍人去不斷填坑?什麼時候才能填滿?3請參看第1條,定難5州對李繼遷就太重要了,得不到就會沒完沒了鬧下去,除非他死…

怎麼辦?很簡單,回到最初點。定難5州對大宋不過就是個外快。不管多肥多好,都得平靜安定才能收進腰包。現在己是禍害了,還要留着它嗎?索性再大方些,李繼遷現在定難5州二缺三,那個3我們大宋握在手裡始終都有事,一起都還了乾淨…

這一年,宋真宗對天下區劃做了大改革,由沿用以前唐朝的‘道’正式改爲大宋的新名詞‘路’分天下爲15路:京東、京西、河北、河東、陝西、淮南、江南、荊湖南、荊湖北、兩浙、福建、西川、峽、廣南東、廣南西。

鹹平元年(998)10月3日,呂端因老病罷相。張齊賢與原參知政事、聖人李沆成爲大宋宰相,另一位參知政事李至則罷爲武勝節度使。

二度爲相的張齊賢馬上就有了表現機會。這時剛好一個皇族死了。2個兒子分家產鬧得不可開交。都覺得自己分少了。趙恆派了好幾個官員去分,但怎樣都擺不平。這時張齊賢出面,一句話就讓兩家都服了“現在聽我命令。甲兒子全家不許攜帶任何東西到乙兒子家去,乙兒子同樣不準帶任何東西到甲兒子家去!然後此案就算了結”一招生效。正因他把人類的虛榮貪婪、利己感徹底看透。之所以總是爭。無非就是“隔岸看風景。總是對岸好”那就讓他們互換好了!第二天,宋真宗聽說此事大悅“朕固知非卿莫能定也”

12月1日,契丹族最偉大的英雄、大遼戰神耶律休哥去世。這是個令人難忘的敵人。是他毀了大宋2次北伐、收復失土的機會。也等於是給大宋亡國、漢民族衰落埋下了致命種子。他是當時漢人的大敵,但正因如此,他是契丹英雄!毫不誇張地說,耶律休哥是大遼200多年曆史中最傑出的戰神。沒他在高梁河拂曉的殊死搏鬥、沒他在歧溝關對曹彬的冒雨追擊,大遼早就完了,根本談不到以後的聖宗中興。

作爲一個軍人,保衛國家邊關,成爲本民族最強依靠,這應是一個男兒最大榮譽了。我似能聽到再過100多年後,當契丹人面臨亡國之禍時,他們會像我們在崖山上懷念岳飛那樣呼喚着他的名字——如耶律休哥還在,遼國就不會滅亡!

自從10年前耶律休哥被尹繼倫偷襲得手,重創以來,大遼國變得非常古怪。越強大就越沉默,它靜悄悄站在宋朝身邊。你知道那是它,可你不敢相信那真的是它,好幾年了,它沒出過一次兵,甚至連打草谷都被禁止了。契丹人信佛這是真的,但難道佛法無邊都感化的他們集體吃素了不成?大宋上至趙恆,下至邊關守將,個個都心裡發怵…

事實上這幾年,當宋朝陷進戰爭失敗,導致國力衰退,聲譽受損,於是再調集財富,發動戰爭,然後再戰敗,更衰退的泥潭中時,大契丹在著名女政治家蕭太后治理下,己重回巔峰,進入開國以來的第二個黃金歲月…

她做了以下幾件事:1向趙匡胤學習。漢人問題在於藩鎮,契丹人問題在於部族。蕭太后於是極力削弱各大斡魯朵的實力,但遺憾的是這事只有更好,沒有最好,尾巴一直留着。澶淵之戰中就拖住了遼國後腿,讓他們在曹利用的3根手指前突然虛脫。2給漢人人權及參政權,契丹的南北官制度在蕭太后手裡得到了極大完善。這是幸運還是悲哀呢?漢人一直在說“以夷制夷”而契丹人卻開始了“以漢制漢”3實行科舉。這對一國家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這問題太複雜,根本就說不清。我只能提出疑問:2個本來生龍活虎、縱橫天下的民族遼、金,爲什麼全盤漢化後就立即滅亡了呢?4改革賦稅制度,徹底消化燕雲16州。

以上就是宋遼2國各自在做着的一切。它們即將碰面…

鹹平2年(999)正月,中國科舉史上第一次出現了‘封彌制’在這之前,考生答完的卷子,上面的姓名、籍貫等都清楚明白的寫着,誰都能看見,這要是沒作弊的,那纔是沒天理了。於是就要把卷頭密封或乾脆剪掉,還得另由專門抄寫員把卷子重新抄寫,讓字跡都徹底統一,然後才交給考官們去評分。

5月24日,趙恆御駕來到曹彬家中,親手爲重病中的曹彬和藥,且賜白金萬兩。並問他還有什麼臨終要求。曹彬推薦了自己的2個兒子:長子曹璨、次子曹瑋。關於哪個更強,老父親說“璨不如瑋”

6月7日,北宋第一名將曹彬,遠離了戰場和刀槍,死在了溫暖的家裡,死在了超級感人和諧的氣氛中…

6月,大宋朝廷上還在反覆進行着一場辯論。辯題是應不應該放棄靈州這一西北第一重鎮…辯吧!還得辯將近3年呢!反正大宋的邊疆領土都是被你們這夥謙謙君子給辯失掉的…

7月,在埋葬了耶律休哥之後,蕭太后正式向國內下詔宣佈:伐宋!此後5年中,每一年宋遼之間都有大戰。直到5年後,以一紙盟約來結束這一切…

趙恆立即得到了消息。4日,他任命傅潛總領北面戰事,並給他配備了副手張昭允、監軍宦官秦翰、田紹斌、石普2位先鋒官。兵力達到了8萬!

9月,遼聖宗耶律隆緒來到南京幽州城,以親弟弟樑王耶律隆慶爲先鋒,御駕徵宋!正式拉開了長達5年的宋遼大戰的序幕!但可惜的是出師先遭噩耗,24日,一代名將耶律斜軫病死在南征軍中!這是僅次於耶律休哥的契丹族精英。多年以來,他們2人分管南北,成爲周邊所有種族的噩夢。耶律休哥在南面獨自抗衡着龐大的宋朝,耶律斜軫則不斷征伐高麗、女真、党項、阻卜等部落,他是一傑出的敵人!且在他的北面軍系統中,已誕生了他的繼任者——大遼最後一位名將蕭達凜!

契丹雙璧已亡,大宋雙星早故。不知不覺中,一個時代已經悄悄結束,而另一個時代正悄悄開始…只要5年後宋軍大發神威,射死蕭達凜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