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濃濃,五步開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如果只是遮蔽視野,對修行者而言完全沒用,因爲修行者在達到“感知”境後,已經無需藉助肉眼,能直接通過念力溝通天地元氣去觀察世界了。
但白霧明顯不會這麼簡單,當用念力去溝通白霧中的天地元氣後,天地元氣就會自然而然的發生暴動。
念力越強,天地元氣的暴動越強。
白霧籠罩範圍內,是一座大陣,一座專門針對修行者而設的大陣!
聽說昊天道也有一門大陣叫“樊籠”,能完全隔絕天地元氣,修行者沒了天地元氣,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眼前的白霧大陣會隨着念力而引發天地元氣的暴動,自然也無法操控,修行者落入白霧大陣內,跟蒙上眼的普通人也沒什麼差別。
清歡在白霧內站了片刻後,就搞清楚了這一點,沉默片刻後,雙手合十,閉着眼,念着經,邁步前進。
明明是一處陡峭的下坡,但清歡卻一步步踩着虛空,向上攀爬……
明明是一處斷崖,但清歡卻一步步凌空而走,如履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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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塊岩石,清歡卻恍若無物的穿透過去……
腳下是一片湖泊,清歡一步步踏水而行……
完全不受外界環境的干擾,清歡只是遵循自己內心的指示,一步步的走着。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
山頂雲霧間。
“老師,他是怎麼做到的?”
“小和尚悟了“他心通”,無需跟天地元氣溝通交流,轉而直接與天地衆生共情共感,擾亂天地元氣自然對他無效。”
“老師的意思是,山上的石頭,樹木,花草在告訴他上山的路?”
“與其說是告訴他上山的路,不如說大山在給他鋪路,小和尚只需要走就行了,路自然而然會鋪好在他腳下。”
“老師,爲何刻在岸壁上的石刻字符,對他也沒效果?”
“天地元氣是天地萬物的呼吸氣息,小和尚的“他心通”與天地萬物共心,天地元氣自然不會傷害他……只要是由天地元氣構成,水不會淹他,火不會燒他,地不會陷他,風不會刮他,說一句“萬法不侵”也不爲過。”
“快看,到柴門了。”
“柴門的字應該不好過吧,只有洞玄上品才能記住,這跟天地元氣無關,說到底師弟只有“不惑”境。”
“且看着吧。”
……
清歡此時已經走到一道柴門前,在離柴門不遠處的道旁,有一塊石頭,上面刻着四個大字:
“君子不惑。”
君子能明辨是非而不受迷惑?
清歡若有所思,越過石頭來到柴門前,柴門上掛着一塊木牌,木牌上寫着三個字“君子不()”。
這是一道填空題。
清歡拿起粉石正要填上,卻愕然的發現,他忘了剛纔看到的那個字是什麼了!
略一深思,清歡放下粉石,沒有選擇回頭再去看那四個字,既然剛纔記不住,看再多遍也記不住。
他只是雙手合十,滿臉虔誠,開口唱:“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快點開開,貧僧要進來!”
木牌冒起一陣青煙,吱呀一聲,柴門緩緩在他身前開啓。
柴門後是一條筆直的,向上延伸至霧中的石道階梯。
清歡默唸一聲“阿彌陀佛”,擡腳踏上了石道。
……
山頂,一羣人無語了。
“他就這樣進了柴門?”
“什麼“小兔子乖乖”,他是在說我們嗎?”
“這柴門也太沒骨氣了,只是唱了幾句,讓開就開?”
“爲師剛纔就說了,小和尚與萬物共心,萬物與他開道,他想進,柴門自然不會欄他,跟他唱什麼沒關係。”
“夫子,師弟在暗指您是小兔子呢。”
“等他上來,爲師自然要他好看!”
“夫子,師弟怎麼站住了?以他的心境,石階應該最容易通過的吧?”
“這你們就想錯了,小和尚悟性驚人,佛法精深,這樣的人要麼心靈澄徹,心魔不沾,但是一旦沾染上了心魔,也是最頑固,最難自拔的。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蓮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說道“蓮生”這個名字,剛剛趕過來的餘簾,清冷的臉上隱隱有了變化。
“小和尚跟蓮生如出一轍,有蓮生這個前例在,爲師纔會插手提點小和尚,免得他又像蓮生一樣,被那羣和尚給教壞了……不過這個小和尚也確實很討喜就是了。”
“夫子很喜歡清歡師弟呢。”
“他把自己的法號從“清苦”改成“清歡”,人生是苦海,人生是歡場,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爲師自然更喜歡“清歡”了。”
……
山頂的夫子,談起了“蓮生”。
石階上的清歡,也聽到了“蓮生”。
他踏上石階後,耳邊就想起了岐山大師的聲音。
眼前自然而然的也就出現了岐山大師的面貌,一處山洞開闢的禪房,岐山大師靠在牀頭,身上蓋着厚厚的棉被。
小小年紀的清歡坐在牀邊,一邊奉茶,一邊聽着岐山大師說話,時不時掖一下被角。
這是當年清歡離開瓦山爛柯寺前的那晚,岐山大師給他介紹這個世界的場景,言語間說到了蓮生,一個完美的不正常的人。
蓮生出生在西陵之東的宋國某個世家,傳說他出生那一夜後園裡的睡蓮一夜盛開,故名“蓮生”。
世家公子的蓮生一開始並無異常,如同普通世家公子那般求學考學,授官封蔭娶妻,一切卻從他妻子病故後發生了改變。
妻子病故,蓮生悲傷枯槁,三月未露歡顏,直到某個雨夜,他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寫下了一篇“祭妻慟文”後,大笑離去。
其後年餘,蓮生開始拜謁諸多修行宗派,卻始終不得修行之法。
直到他來到了瓦山,來到了爛柯寺,遇到了岐山大師,被岐山大師一番話語點化,生了向佛之心。
蓮生被點化後,與爛柯寺主持對坐辯難,整整三十二天,其間異象引來了無數名流文士相看,至此,蓮生公子的名字開始在世間流傳。
蓮生公子也變成了蓮山大師,開始在爛柯寺出家,踏足修行之道,哪怕西陵相邀也被他拒絕。
這時候的蓮生大師,已經有了“佛子”之稱了。
之後的蓮生大師一飛沖天,結束了爛柯寺的修行後,蓮生大師又去了佛宗不可知之地的懸空寺,於首座坐下講經修行。
出世後擊斃魔宗兩大長老,被月輪國白塔寺跟瓦山爛柯寺同時尊爲佛宗山門護法。
再之後入西陵神殿擔任裁決大神官,備受世人尊敬,也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擔任西陵神殿大神官的佛宗弟子。
直到爛柯寺血案,蓮生自承失職,辭去了裁決大神官之位,飄然而去,就此不知所蹤。
如此完美而波瀾壯闊的一生,世人認爲如此完美的人物不可能後天修行而得,只能是先天生而不凡,所以後人才評價蓮生說:
“西方有蓮翩然墜落世間,自生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各爲世界。”
蓮生公子,蓮生大師,蓮生護法,蓮生神座——蓮生三十二!
蓮生大師擅文章,精於書墨,苦行覽世間,靜思讀舊書,修行無礙,在爛柯寺中悟道,數年便入知命,佛法精湛,道門功法卻同樣通透,他是一代大文章家,大書法家,又是佛宗山門護法,還是神殿裁決大神官。
蓮生大師願意親近世間所有美,有能力明悟世間所有法,勇於承擔世間所有事,是世人眼中完美無瑕的存在!
清歡從小佛心澄澈,悟性超凡,佛理不點自通,小小年紀便得了岐山大師“無人可教”的點評。
所以在岐山大師講完蓮生三十二後,清歡繃着小臉,一本正經的斷然道:“這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完美的人!”
但他卻無法證明自己的道理,因爲蓮生三十二已經失蹤,大概率已經死了。
清歡沒辦法找一個死人去驗證自己的判斷,所以他口中雖然斷定這世上不可能有蓮生這樣完美的人,但心底還是殘留了一絲存疑。
而這一絲存疑,也深深埋在心底,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心魔!
所以清歡離開瓦山爛柯寺後,經大河國,穿過野林,入了月輪國,一路西行。
因爲他想跟蓮生一樣,逾大河至墨池,穿野林入月輪,最後入懸空寺……
清歡想證明,自己做不到的,別人也做不到!而別人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
清歡不知道的是,在蓮生光輝耀眼的一生背後,同樣隱藏着驚心滲人的陰暗。
這種陰暗,讓岐山大師一生都被悔恨所困擾折磨。
岐山大師能點化蓮生,導他入佛,但在收下清歡後,岐山大師卻再不敢如此了。
他只讓清歡唸經,卻從不釋義,也從不講解,不教修行功法,不提修行境界……
岐山大師能教出一個蓮生,自然也能教出第二個,但他卻宣稱清歡“無人可教”……他怕自己教出第二個蓮生!
直到夫子插手,指出了清歡的問題,讓清歡盞茶連破三境,踏上修行之路,岐山大師才鬆了口氣。
或許,這原本就是他所期盼的!
那句“無人可教”,或許就是爲了引起夫子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