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虜入侵時,那麼多兄弟死在遼狗的手裡,不報此仇,誓不爲人!”
“現在這些使臣居然妄想利用我禍亂河北?殺了一個又來一個,拖下去斬了!”
“兩國交鋒,不斬來使,晁寨主……晁寨主……啊!
”
白沙塢大堂內,晁蓋大馬金刀地坐在中央,聽着遼國派來說服的使者淒厲的慘嚎聲,才露出舒坦之色:“以後他們再來,也不用拒之門外,統統殺了,我們喝酒也快活!”
下首坐着的雷橫點頭:“大哥說得對,趁着蔡知府北上燕雲,纔敢生亂,如此膽氣,遼狗已是大不如前了,來多少我們都殺多少!”
堂內的頭領連連附和,大笑起來:“且入那遼狗營中,殺他個乾乾淨淨!”
此時韓錦孫迴歸相州韓氏,除了出身大名府的蔡福和蔡慶兄弟外,還有在遼人南下時投靠過來的石勇,又有做得一手好裁縫活、飛針走線、技藝高超的侯健,以及原是銀匠、生得白淨俊俏的鄭天壽。
作爲如今河北綠林的頭把交椅,堂上頭領數目顯然是偏少了,主要是鄉軍和梁山的存在,分走了大批人才,以致於此處只有這麼些人手。
晁蓋對此心知肚明,再加上軍師吳用雖然時常過來,但大部分精力已經用在鄉軍上面,若說心中一點芥蒂都沒有,自然是不可能的,可那些遼人以爲這樣就能挑撥關係,未免太看扁了他。
不過緊接着,雷橫的話卻點燃了堂內的氣氛:“大哥,我們是絕不會屈從遼狗的,但照此下去,河北恐怕也不得安寧,與其讓那些賊人擾亂州縣,禍害地方,不如大哥振臂一呼,佔了西路,與蔡知府共治東西如何?”
堂內衆人眼睛一亮,紛紛諫言道:“大哥是英雄人物,這亂世之中,如何不能有一席之地?只要大哥起勢,我們定誓死追隨!”
面對衆人毫不遲疑的託付生死,晁蓋大爲感動,但心裡反倒遲疑起來。
他的理想,其實是與衆兄弟一起打熬氣力,磨練武藝,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過這種綠林好漢傲嘯山林,瀟灑快活的日子,雖然這也是違背官府,要被圍剿的,可與舉起大旗,正式造反終究不同。
可看着一衆兄弟熱切期盼的眼神,拒絕退縮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晁蓋正要咬咬牙,不負大夥的信任,外面就傳來聲音:“軍師到了!”
吳用搖着羽扇,走了進來,衆頭領起身相迎,晁蓋更是大喜:“軍師來得正好,我等正有要事相商!剛剛遼狗派遣使者來此……”
吳用聽完後,瞭然道:“大哥絕不會聽從蠻夷腥羶,這點母須與小生商量,所慮之事,莫非是接下來的河北局勢?”
晁蓋乾笑一聲:“一切都瞞不過軍師……”
見他有些支支吾吾,雷橫接過話題道:“遼狗四處扇風點火,恐怕河北也不得安寧,以大哥的威望和民心,完全能夠反了,舉起一方旗幟,軍師意下如何?”
吳用看向晁蓋,知道這位如果心甘情願,根本不需等到自己來,不禁暗暗嘆息。
他一向自忖識人極準,當時還認爲晁蓋的英雄氣概,在綠林中足以比林沖走得更遠,結果後者根本就沒考慮過綠林,格局遠不是自己可比,而如今烽煙四起,晁蓋的侷限性也慢慢暴露出來。
亂世羣雄逐鹿,想成爲一方諸侯,無論是心懷遠大還是鼠目寸光,想要爭奪九五之尊,天下寶座的慾望都是要有的,如果自己都猶豫不決,趕鴨子上架,那下場自不必說……
從這點上,晁蓋甚至比不上那獵戶田虎。
吳用輕搖羽扇,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恰好從田虎身上說起:“如今河北西路確實暗流涌動,有一獵戶田虎,四處結交惡霸,聚攏門客,也受遼人扇動,以爲得了北虜支持,就大事可成!”
“從機密營收集到的情報來看,此人連天降祥瑞都已準備妥當,連高廉高公事都不幸被其擒拿,顯然是要趁機起義,甚至會自立爲王!”
衆人面面相覷。
至今各地雖然烽煙陣陣,但所有起義軍首領,都還是首領,尚且沒有人自立爲王,這田虎如果真的敢率先稱王,能成多大事暫且不說,恐怕還會引得各地紛紛效彷,到時候天下的局面,又將有所不同了……
所以不少人驚,卻也有人喜,比如雷橫就十分振奮地道:“這田虎的威望,如何能與大哥相比,此人都敢稱王,那大哥更應該振臂一呼啊!”
晁蓋意動了:“田虎我有所耳聞,確實頗有不堪,這等人都有所作爲的話,我晁蓋爲何不能成就一番大業呢?”
可就在這時,吳用的聲音傳入耳畔:“田虎乃是小患,鄉軍已有準備,到時候南下河北,必定摧枯拉朽,將之一舉蕩平!”
晁蓋面色變了:“鄉軍準備正式入駐河北?”
吳用凝視着他:“大哥,鄉軍本就出自河北,這是必然的事情!”
堂上氣氛頓時沉重下去。
大名府防守戰時,遼軍引精銳反撲,晁蓋大意之下被攻破山寨,還是花榮帶鄉兵團來救,那個時候雙方的戰鬥力差距就突顯出來。
何況現在的鄉軍,已經是一支堂堂正正跟遼軍血戰,至今讓遼國不敢反攻奪取燕雲的軍隊,如果掉頭來面對他們這羣烏合之衆,不是欺負人麼?
晁蓋苦笑了一下,造反稱王的心氣瞬間沒了:“林義勇雄踞燕雲,又得各州縣百姓稱頌,要稱王也該是由他來,我們還是好好守住綠林的地盤,倒也落得個無憂無慮,逍遙自在……”
其他人也都沒了反應,雷橫更是悻然滴咕道:“難不成只有投了歲安書院,這一條路可走?”
吳用看了看雷橫,之前朱仝去書院時,曾經想要邀他一起,卻被拒絕,現在想入歲安書院的人太多了,已是輪不到這位。
但晁蓋、雷橫、朱仝這一行人,會從東溪村出來,昔日也是由他設計,想到總教頭強調的,做事當有始有終,吳用開口建言道:“古語有云,寧爲雞口,勿爲牛後,如今天下,大哥亦是豪傑之輩,何必在此困頓呢?”
晁蓋嘆道:“不瞞軍師,在林義勇光復燕雲後,我確實有過去別處的打算,不久前,還有兩兄弟穆弘穆春來山寨拜訪,邀請我去整頓南方綠林,但我都回絕了。”
“且不說我這位托塔天王,聲名就在河北和山東流傳,便是北人去南方,肯定適應不了那裡的氣候,真要南下,最終也是鎩羽而歸!”
吳用贊同道:“南方確實不是好的去處,但大哥也有兩個選擇,第一是去河東太原,第二是往關中而去。”
晁蓋聞言一怔:“河東和關中麼……”
吳用道:“河東緊靠河北,當地之人定然對於大哥的聲名有所耳聞,這是優勢,劣勢則是西軍將歸,恐直面朝廷的兵鋒,若是稍有不慎,會成爲第一個被剿滅的對象。”
“而關中如今雖有一支名爲武胡的義軍,勢力卻是最小,這也是由於關中缺糧少米,雖有山川之險,卻已無進軍中原之力的緣故。”
晁蓋奇道:“這又是怎麼說?關中不是前唐的都城之地麼,若是真的天下皆反,佔據此地不是大大的有利?”
吳用原本也有不理解地方,直到歲安書院進修後,視野纔開闊起來:“關中曾經那麼繁華,從西漢到前唐近千年的時間裡,多數王朝都會選擇長安和洛陽建立國都,是因爲長安有肥沃的關中和渭水平原,可以實現自給自足,又有地利之險,洛陽則有京杭運河,水路交通方便,影響力足以輻射中原……”
“但也恰恰是因爲這樣,由於對耕地的需求,太多的森林遭到砍伐,過度開發使得關中平原的土地肥力到達極限,河西隴右地區也出現了大片大片的沙漠,加快了關中周邊的黃土化,關中的產糧變得越來越少。”
“在隋朝時期,由於人口的劇烈增長,關中已經從產糧地,變爲了需要糧食輸入的地方,到了唐朝更甚,皇帝都要帶着百官去洛陽就食,再到現在,那裡已經完全承擔不起政治中心的重擔了,是一定會被邊緣化的……”
晁蓋恍然,卻還是感到奇怪:“既然關中不復曾經的輝煌,我去關中又談何發展呢?”
吳用說得愈發直接:“大哥並無問鼎九五之志,若是能去往關中,滅了武胡,穩定當地局勢,護一方太平的同時,再觀望天下。”
“將來若有真龍天子出世,大哥帶着衆兄弟投誠依附,封拜侯爵,榮獲封賞,上對得起黎民社稷,下成全了兄弟之義,豈不是兩全其美?”
感受到吳用的用心,晁蓋動容,對於未來的路終於清晰起來,抱拳道:“多謝軍師,我明白了!”
……
與此同時。
鄆城縣宋家莊內。
欲投晁蓋遭拒的穆弘穆春,朝着一個漢子拜下:“公明哥哥!”
宋江黑黝黝的臉上滿是紅光,熟練地將兩人攙扶起來:“快快請起,快快請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