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先不提慕容垂河北之行,且說慕容令輕裝快馬、日夜兼程,風也似地直撲盱眙。果然秦國內部已然混亂不堪,巡衛路卡之類全程無蹤,反倒是盜賊強匪出沒頻繁,大白天就敢在官道乃至城鎮附近晃悠。其間不少還披着軍服、手持制式武器,顯然原本是些潰兵,這會兒搖身一變,頓作匪類。
遇着小股盜匪上前,慕容令嗖嗖幾箭過去,盡數送去了黃泉;若是賊人勢大,慕容令與幾個精幹下屬馬術精奇,又有良駒胯下,踢踢躂躂便避了開去,幾無阻滯。如是者前後不到十日,千多里路乘雲而至!
到了盱眙,慕容令率衆徑往城門而去。早有城門衛將他等截住,慕容令毫不避嫌,開口就叫:“我乃遼西侯故舊!速速傳話!”城門衛見他氣宇軒昂,不敢怠慢,一溜煙去了。
不久一隊士卒自城中匆匆而來。爲首者遠遠瞧見慕容令,邁開大步就往城門口跑,更叫道:“哎呀呀!怎麼竟是慕。。。慕先生?貴客貴客!哈哈哈哈,寄奴來也!”可不正是劉裕?
故人相見,當下再無遲疑,便由劉裕引着慕容令去見段隨。
這一晚盱眙城遼西郡侯府上熱鬧異常。段隨眉開眼笑,擁着慕容令又叫又跳,更喝到差點口吐白沫,第二日午後才起了身,遂與慕容令談話。
這兩位親兄弟也似,哪要掩掩藏藏?慕容令倒豆子一般,將事兒說了一遍。果不其然,那邊廂段隨一拍大腿,叫道:“好好好!我恨不得立時插了翅膀飛到北邊,與姑父還有衆位兄弟一起殺敵!”
慕容令哈哈大笑。忽然對面段隨面色一肅,開口道:“不對啊!姑父的意思,只復大燕故地,不取關中。。。那,那,那。。。”
“我曉得你要說什麼。你想說,那你何時才能搶回心愛的燕子,是也不是?”慕容令揶揄道。
段隨撓撓頭,語氣不無埋怨:“那羅延,你等安排救了姑姑出來,爲何不順便救出燕兒?”
“哪有那般容易?清河可是苻堅的心頭肉,每日裡不知多少宮人、侍衛在側。。。實在無法可想。”
段隨長長嘆了口氣,一臉落寞。就聽慕容令接着道:“石頭!休要喪氣!事兒總要一步一步來。倘若我等不能光復大燕,其他事更不用提。你想想,可不就是這個理兒麼?”
段隨點了點頭,猛力一揮手:“無論如何,先殺去北邊再說!”
“哈哈!好兄弟,好石頭!”
“事不宜遲。我今日便出發,潛去建康找安石公,求他準我出兵!”
“嗯?”慕容令奇道:“求謝安石發兵?石頭,你,你,你。。。”
“我什麼?”
“石頭!我意,此一去,你也不用再回來南國了。日後大燕光復,耶耶做了國君,你定然封王封公,日日與衆兄弟跑馬飲酒,豈不快話?好過在這裡受窩囊氣十倍百倍!”
段隨愣愣沒有答話,心思起伏不已。
慕容令心中,段隨那是不得已才投了晉國,以後自該回歸燕國。可他又怎知,其實段隨心底深處,實實在在是個漢人,加上這十多年南國起居生活,對晉國的眷戀之心早生。
依着段隨的想法,最好是晉國發兵北征,攻滅氐秦、光復神州,他自個則取了慕容燕回來,此後遠離朝堂,在江南故鄉(自然是前世的故鄉)做一富家翁足矣。至於燕國光復這事兒,或者說以後燕晉兩國如何相處,他沒想過,也不願意去想。。。
這時忽然叫慕容令一語道破,段隨百感交集:原來自己再想回避,終究還是要做取捨。。。這世道,總是這般叫人身不由已麼?
室中沉寂一片,氣氛頗爲微妙。慕容令也不說話,雙目炯炯,死盯着段隨。段隨卻不敢對視,左顧右盼,慌亂間額頭竟起了汗珠。
良久,良久,段隨的聲音響起:“那羅延!時候不早,我還是速速動身爲好。你且在盱眙歇着,幾日內我必從建康回返,帶回好消息!”言罷起身而去。
慕容令怔怔看着段隨遠去的背影,忽然覺着嘴裡一苦——昨日飲下的美酒,此刻的回甘,不知爲何變得好生苦澀。。。
。。。。。。
建康,烏衣巷,陳郡謝家府邸。
謝安聽完段隨所述,說是慕容垂翟斌等不久就要起事,不由得又驚又喜:“秦國叛亂四起,此非大善乎?”
“然也!”段隨忙不迭接口:“安石公!此時發兵北征,南北呼應,豈不事半功倍?”
謝安先是點了點頭,接着又搖了搖頭,開口道:“從石,耐心些。再等等,再等等。”
“這卻是爲何?”段隨皺了眉頭追問道。
謝安嘆了口氣,道:“我又何嘗不想出兵北征,儘快光復神州?從石,非是我存心貽誤戰機,實在有苦衷呵。。。我問你,你可知韓康伯?”
段隨心頭咯噔一下,頓時明白謝安所指——韓康伯乃當世高士,歷任中書郎、散騎常侍、豫章太守、侍中、吏部尚書、領軍將軍。。。聲名彰顯,爲世人仰重。一次他在宅前見謝家子弟轟隱交路、顯赫異常,遂嘆曰:“此何異王莽時?”話兒說得夠直白,就是譏諷謝家權勢熏天。此語外傳後,居然不少人大聲叫好。
也難怪,東路大捷再到淝水之勝,謝家滿門皆封侯拜相,名望之盛,世所無兩。加上謝安獨攬朝政,國中最精銳、最強大的軍隊也掌握在謝玄手中,自然招惹紅眼無數。別的不說,就是當初與謝家交好的太原王家與琅琊王家,自王坦之、王彪之故去,與謝家已是漸行漸遠。西府桓家那裡,自桓衝一病不起,大夥兒都覺着家主是給謝安氣倒的,同樣也現不睦。諸高門與謝家一朝離心,緊接着便是攻訐四起,處處針對謝家。
所謂衆口鑠金,謝安本已一個頭兩個大,結果撞着早就有心遏制相權的皇帝司馬曜,事兒變得愈加棘手。就在不久之前,司馬曜下旨以司徒、琅琊王司馬道子錄尚書六條事,共輔朝政——這就是**裸地分謝安的權了。
段隨也算晉國高官,焉能不明這些動向?他也理解謝安此刻爲了避嫌而求低調的想法,可心中激盪實在澆之不滅,於是對謝安的提問避而不答,反問道:“那麼請教安石公,要等到幾時?”
謝安沉默片刻,同樣沒有正面回答段隨的問題,卻問道:“從石,你可知桓幼子病情如何?”
段隨愣了下,答道:“據說桓使君臥牀不起,情況不大妙。。。前兩日我還在尋思,該不該往上明一探。。。”
謝安“嗯”了一聲道:“桓幼子時常昏迷,醒時吐血成升,怕是。。。怕是時日無多了。。。”
“啊?”段隨大吃一驚。他與桓衝交好,便如子侄對叔伯一般,乍聞此等壞消息,自然震驚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