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腦海裡又猛然浮現那張字條上雋秀的字體來。
“芳涵”二字,彷彿顯得愈發地漂亮起來。
渾身忍不住地顫抖起來,這麼多年了,每每遇上蘇暮寒的事情,總叫我內心激動不已。
我從來不曾想,我的先生,會與這深宮中的人,牽扯上任何關係。其實,如果單單只是,認識芳涵,那麼我會覺得欣慰。可,直覺告訴我,並不是這樣的。
否則,夏侯子衿何以懷疑芳涵是誰人的細作,他又何以要派了朝晨潛伏在她的身邊?
朝晨還說,這麼多年,都不見芳涵有任何動作,她雖然沒有明說,可我也聽出來了,她在潛意識裡,已經認定了芳涵並不想細作,不是麼?也許,到頭來,讓夏侯子衿也恍惚了。
可是,只有我知道,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芳涵糊弄了他們的眼睛罷了。
芳涵終是有些吃驚地擡眸瞧着我,她一貫平靜的眸子裡,慢慢地泛起層層漣漪,那種晶亮亮的東西,讓我覺得有些驚心。
可,她終究只是開口:“娘娘,那不可能。”
她說.不可能。
呵,那又要我如何去信?蘇暮寒給我的錦囊,白紙黑字寫得那般清楚, “芳涵”二字至今依舊在我的眼前微晃着。別告訴我是巧合,那不是太可笑了麼?
冷冷地看着底下之人,低聲開口:“姑姑該知道,本宮既能說出這樣的話,也絕不是平白冤枉了你。”
她怔了下,卻是點頭。依舊跪着,卻是開口道:“奴婢斗膽,需要看到娘娘所說的字條。”
字條,早被我銷燬了。
那樣的東西留着,若是被夏侯子衿或者太后瞧見了,那麼我縱然是清白之身,都會說不清楚。我又如何敢留下?
瞧着她,我道:“字條你就不必看了,本宮只要你說實話。”
她的目光始終落在我的臉上,依舊堅決地搖頭: “奴婢不認識您口中的蘇暮寒。”頓了下,她又道, “娘娘既然懷疑,那奴婢說了也無妨,奴婢六歲便進了雲府伺候小姐。”
她淺聲一笑:“也就是後來的明宇皇后。奴婢跟隨小姐進宮的時候,也不過十四歲,而後至今都未曾出過宮,奴婢唯一的妹妹,也已經死了。奴婢又怎麼會認識娘娘口中的蘇暮寒?”
我怔住了,才又猛然想起。
呵,我當真傻了。
若是蘇暮寒根本不是蘇暮寒呢?
蘇暮寒,只是個化名。
不知爲何,這樣想着,心裡突然驚慌起來,脊背抵住了身後的桌沿,才直直地站住了。深吸了口氣,咬着牙開口:“那好,本宮問你,當初太后要本宮過熙寧宮去抄襲佛經,你又爲何故意絆倒了本宮,還叮嚀本宮,不得讓太后知道本宮的手腕扭傷了?”
她這才微微動容,瞧着我,半晌沒有說話。
我嗤笑一聲:“姑姑不要告訴本宮,那天本宮摔下臺階去,沒有你的功勞?”
“娘娘。”她低了頭,淡淡地出聲,“娘娘真叫奴婢吃驚,只是奴婢那日,也是沒有辦法。”
我笑:“本宮知道,或許,本宮還要謝謝你,是麼?”頓了下,朝前走了一步,低頭道,“本宮該是謝謝你,幫本宮在太后面前掩飾了過去。可是本宮好奇……”
略微半蹲了身子,靠近她,我輕聲道:“本宮好奇,若是被太后看到了本宮的字,會如何?”
她還是低着頭,半晌才道:“太后會盯着娘娘不放。”
我還以爲她會說,太后會殺了我。卻不想,她只說,太后會盯着我不放。那麼,太后是想引出誰。
心頭一顫,伸出手來,低頭看着自己的纖指,沉聲道:“那你說,本宮的這一手字,究竟像誰?”
太后因爲那下聯的一句話能懷疑到我的字跡,而芳涵既能幫我掩飾,必然也是瞧出了我的字,不是麼?
芳涵卻是沉默了,久久不再說話。
我站直了身子,微微閱上雙目,低聲道: “姑姑,本宮等着你回話。”
又是良久,才聽她道:“娘娘還是不知道爲好。”
“爲何?”
她輕笑:“只因娘娘,本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我霍地睜開眼睛:“他是誰?”
是誰?蘇暮寒麼?或者說,蘇藜寒是誰?
如果說一開始我問起蘇暮寒的時候,芳涵說不認識他。那麼現在,怕是她早就知道蘇暮寒的身份了,只是,卻依舊不肯告訴我。
她從容地開口:“既然娘娘和他沒有關係,便不必知道他是誰。”
我冷笑道:“你覺得本宮真的和他沒有關係麼?”
芳涵點了頭道:“是,奴婢在娘娘身邊這麼久,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您和他,沒有關係。”
憤怒地一掌擊打在桌沿,厲聲道:“本宮還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本宮進宮的方法還是他教的,他甚至都留下錦囊幫本宮除掉桑家姐妹,你現在卻開跟本宮說,本宮和他沒關係!”芳涵的話,又叫我如何信服?
沒想到,她非但沒有怕,反而擡眸,直直地看着我,淡笑道:“娘娘以爲,自己是他的棋子麼?”
棋子?
她說起這二字的時候,我的心頭徒然一震。這二字之前讓我戰慄的字眼如今卻從她的口中輕鬆地說出來,而我,還是會覺得心悸。
未待我說話,她卻又道:“那就請娘娘好好想想,您到底是不是他的棋子?
從頭到尾,他又利用了娘娘什麼?”
終是怔住了。
心下轉得飛快,從我初見他,和他相處的三年,再到我入宮,而後一年多的時間。
蘇暮寒,確實沒有利用過我一分一毫。若不是那字條上的那句話,我甚至,還不知道他認識芳涵!
我入宮前夕,他還說,要我放下仇恨。
是不是,他根本,就不希望我入宮來?
只是,我堅持了,他卻不阻止。
不,也許只能說,不管我做什麼樣的決定,他都從來,不阻止。
怔怔地想了許久,我居然語塞了。
芳涵又道:“奴婢承認,當初接近娘娘確實有私心。奴婢以爲,您是他的人。 ”
她的話,令我一個猝不及防。她說,以爲我是他的人?
她又笑:“只是接觸了才知.根本不是。”
我依舊緘默着,心裡卻是震驚無比。想來只是,她在我的身上,看不見我作爲一顆棋子的跡象。所以才說,原來我和他沒有關係。
瞧着她,開口:“那你又爲何,留在了本宮的身邊?”
她淡聲道:“娘娘忘了?奴婢是主動上門的,突然又要離去,豈不是很令人生疑麼?”
這些.我怎麼會忘?
可,她的話,不得不叫我懷疑。
轉了身道:“起來吧。”聽她道了謝,而後起身。我又道,“你潛伏在宮裡,是爲了幹什麼?”
她的聲音依舊淡淡的:“娘娘弄錯了,奴婢也不是他的人。”
我冷笑道:“是麼?那爲何姑姑方纔還說,接近本宮,只是以爲本宮是他的人。若是你與他沒有關係,又何以對他的人這麼上心?”
聽她往前一步,開口道:“奴婢只是想知道,他派娘娘進宮是爲了什麼。卻不想,原來娘娘不是他的人。如此,奴婢也便放心了。奴婢留在宮中,只是因爲已經無家可歸。出去了,還不如留下。娘娘如今也在後宮之中,最該明白宮婢的命運。”
宮婢,是一輩子都不得出宮的。只是在改朝換代的時候,會有破例,讓前朝的宮人出宮。表面上,是恩賜。實則不過是怕前朝的心腹留在宮中,會有危險罷了。
聽我不說話,她又道:“奴婢幫娘娘,只是爲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娘娘也是聰明之人,知道奴婢的苦心。”
我承認,若是被太后瞧見了我的字,後果會不堪設想。而我本身的清白也變混濁了。說到底,芳涵的確沒有做任何對不起我的事。她也沒有利用我,去做別的事情。
難道,真的如她所說,我與她,都不是他的棋子麼?
而她口中的他……
聽她說了這麼多,我心裡開始懷疑一個人。可,又覺得可笑。蘇暮寒是男人,這一點,我決不可能搞錯的。所以,很多事,又有諸多的不解。
回身,看着面前之人,開口道:“本宮還是想知道姑姑口中的他是誰?”她只要肯說,那麼很多事,我便不必去想。
她依舊不慌不忙地道: “奴婢還是那句話,娘娘既然和他沒有關係,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如果本宮一定要知道呢?”上前緊逼着她開口。
她本能地退後了半步,吸了口氣道:“那奴婢唯有一死。”
震驚地看着她,她的話,我自然深信。第一次見着她,我便覺得,她若是爲誰付出忠心,那定是一輩子的事情。不會因爲任何事情可以改變。
那時候,她效忠的是明宇皇后,我實難想象得出,明宇皇后死後,究竟還能有誰,讓她如此上心?
很明顯,此人定是前朝之人。
只是此刻,要我憑空猜測,那無疑猶如大海撈針。難上加難。
閉上了眼睛,咬着牙道:“那本宮就成全你。”
她沒有任何遲疑,開口道:“奴婢謝娘娘。那,奴婢告退。”聽得她腳步走動的聲音,門被打開了,接着又聽她道,“奴婢還有一句話,要告訴娘娘,他從未做過傷害娘娘的事情。”
語畢,便聽見她出門的聲音。
門,又被小心地帶上。
我一個人,在房內靜靜地站着。要她去死,我做得真的對嗎?
芳涵心裡清楚着,可她抵死不願說出蘇暮寒的身份。她只是篤定了,我不會將此事告訴夏侯子衿和太后。我想,她也確實不是愚笨之人,在我說字條她不必看的時候,想必便已經猜中,我手中的字條怕是已經銷燬。
所以,只要她死了,此事的線索,便是斷了。我若想要再查,已經是難上加難。
可她出去的時候,又要特地說,蘇暮寒從不曾傷害過我。
心頭疼痛,那麼先生,你告訴我,這一切,又究竟是怎麼回事?
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擡手欲要摔至地上,又猛地僵住。匆匆擱下了茶杯,推門出去。
長廊上,宮婢人們了我,忙讓至一旁行禮。
我只加快了腳步朝前走去,芳涵,她會不會已經……
咬着牙,越走越快,乾脆小跑了起來。
一把推開她的房門,見她已經將白綾甩上房樑,看我衝進去,整個人怔住了。我呆了呆,忙關了房門,沉聲道:“下來。”
她遲疑了下,終是從凳子上下來,瞧着我,淡聲道:“娘娘今日,不該心軟。 ”
心頭一震,我開口問:“他可要傷害皇上?”
她怔了下,卻是問:“娘娘口中的傷害所指爲何?”
我有些訝然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否則,你何以抵死不願說出他的身份? ”
她卻是笑:“娘娘到了如今,還在懷疑奴婢是他的細作麼?娘娘錯了,他不屑做這樣的事情。奴婢不願說他的身份,是爲保護他,亦是爲了保護娘娘您。”
直直地瞧着面前之人,她又道:“娘娘大可回想一下,他對娘娘做的一切,難道不是爲了您好麼?”
咬着牙,我不想去想,想了,也想不透。
開口道:“既如此,當初你爲何要隱瞞你頸項傷疤的由來?”
她吃了一驚,卻不問我是如何知道的,只道:“奴婢只是爲了告訴娘娘,深宮和外頭不一樣,稍一個不慎,便會丟了性命。”
緘默了,她的話,句句在理,我甚至都不知道,該不該去相信了。
相似的兩人,原來真的有相同之處。呵,蘇暮寒和芳涵,他們爲何認識?蘇暮寒是前朝的什麼人?我思來想去,終是沒個定論。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祥和的聲音:“娘娘,娘娘……”
我一驚,何以祥和知道我在芳涵的房間?
遲疑了下,終是應聲:“什麼事?”
祥和道:“淑妃娘娘來了。”
心頭一震,猛地回身。我才恢復了檀妃之位,還想着誰會是第一個來的人,卻不想,竟然是姚淑妃!
芳涵上前爲我開門,我跨步出去,見她也出來,我卻是道:“姑姑還是在房裡休息吧,本宮那邊,自有人伺候着。”
她的臉色微變,倒是沒說什麼。我瞧了祥和一眼,擡步朝前走去。
祥和忙跟上來,小聲說着:“方纔奴才怎麼都找不到娘娘,幸得聽外頭的宮婢說,瞧見娘娘來了姑姑這裡。娘娘若是有事,交待奴才們一聲便是,何苦要娘娘您親自跑一趟?”
我冷笑一聲,卻不答話。
交待一聲?如今的景泰宮,我還能相信誰呢?
見我不說話,祥和也是識趣得不再說話。
二人過了前廳,遠遠地便瞧見那抹玫色的身影。我入內,朝她行禮:“嬪妾見過淑妃娘娘。”
她身邊的眷兒忙朝我行禮。
她轉了身,狹長的風目朝我瞧來,不過一瞬,便笑道: “這麼久不見,原以爲檀妃會改變一點,卻不想,還是本宮操心了啊。”
我微微一怔,她是瞧我沒有很狼狽,不免失望麼?
揮手示意祥和下去,聽姚淑妃又道:“你如今還是檀妃啊,怎的身邊連個像樣的宮婢都不帶了?”她上前一步,笑言,“本宮很是好奇,當日你究竟如何得罪了太后,竟然能讓太后怒得杖斃了你的宮婢?”
我不動聲色地看了眷兒一眼,見她低眉垂目地立於姚淑妃的身後,彷彿我們說話,她根本未聽着一般。將目光收回,我淡聲道:“想來娘娘今日過景泰宮來,興趣也不在過去的事上。嬪妾喜歡開門見山的說話,娘娘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要說她如今是來看看我如何落魄,那麼她也見着了,我讓她失望了。
我的話,讓她的眸子一動,她依舊笑着: “檀妃看真叫本宮刮目相看,縱然如今的形勢,你依然鎮定如初啊。”她頓了下,卻是想看眷兒,低聲道, “這裡不用伺候了,去外頭候着吧。”
我吃了一驚,她居然支開眷兒!
眷兒沒有遲疑,忙點了頭道:“是,奴婢告退。”語畢,便出門去。
姚淑妃瞧着眷兒的背影,待她走的遠了,才正了身,直直地看着我。我笑:“娘娘這又是做什麼?”
她卻漫不經心地開口:“你身邊誰都不帶,本宮自然要公平一點。”
我怔住,她這叫什麼話?繼而,又是微微吃了一驚,莫非是……她懷疑了什麼?懷疑眷兒?
眷兒是太后的人,這是總所周知的事情。看來,姚淑妃也隱隱地覺出了什麼。她流產的事情怕是一時半會兒她還想不出來,不過她也開始萬分警覺起來了。
我正想着,見她上前半步,壓低了聲音問:“本宮問你,瑤妃的真實身份是不是拂希?”
我瞧着她,開口:“娘娘心裡已經有了答案,爲何要問嬪妾?”
半晌,才聽她笑起來,眸中露出一抹恨意,咬着牙開口:“原來真的是她。
難怪皇上對她如此上心!”
“皇上在乎她。”我淡淡地開口。
她卻怒道:“後宮沒有專寵!”
心頭一震,擡眸看她。後宮不是沒有專寵,是後宮的專寵,都不得長久。直直地看着她,她的意思是……要除掉瑤妃?可,縱然如此,她又何苦要給我知道?她就不怕,我出賣了她?
我開口問:“娘娘想做什麼?”
她低哼一聲道:“你以爲呢?”
我低了頭:“嬪妾愚昧。”
她笑一聲:“檀妃,這後宮若說連你都算得上愚昧,那本宮看,聰明的也沒幾個了。”
我依舊從容地開口:“娘娘也瞧見嬪妾如今的情形了,嬪妾還能再幹什麼呢?不如,老老實實地帶着,嬪妾還能是檀妃,不是麼?”
她微微斂起了臉上的笑意,沉聲道:“看來本宮還真的是要開門見山地說話才行。檀妃,當日你被打入冷宮當真是因爲冒犯了太后麼?呵,本宮在太后身邊這麼多年,她的脾氣不說全瞭解,卻也知,如果真的是因爲得罪她,她如今會放你出來?”我一驚,她又道, “你別以爲本宮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瑤妃那賤人做的事情。只是本宮真好奇,驕傲如你,怎麼能忍得住!”
她的一字一句,無一不是在告訴我,當日我被打入冷宮的真正原因,她其實早就知道了。所以,她知道我與瑤妃的過節,所以她纔會說這些話。
我淺笑一聲:“既然娘娘都知道,可,嬪妾以爲,此事與娘娘無關。”
“無關?”她的語氣盛怒,雙手緊緊地握拳,厲聲道,“本宮的哥哥死的那一日,她藉口身子不適,提前離場,後來有人瞧見她私自出了宜思苑。本宮哥哥之死,許還和她脫不了干係,本宮跟她誓不兩立!”
我終是震驚了!
那日,我特地讓朝晨送瑤妃回宜思苑的,不過很快朝晨便回來,之後也沒有再回去。我自然是不知道,瑤妃中途還離開過宜思苑的。只是,姚淑妃居然懷疑姚振元的死跟瑤妃有關,這才叫我驚訝。
便脫口道:“姚副將的死,不是舒景程所爲麼?現場還留有他的玉佩啊。”
她的眉毛微佻:“那又如何?誰會在行兇之後留下這麼明顯的證據?當年哥哥曾因爲拂希的美貌而當衆調戲過她,只可惜了,本宮那時候未曾見過她的樣子。沒想到,時隔那麼久,她依舊懷恨在心!出事後,本宮去過現場,那插於地上的一箭,那種力度,明顯出自女子之手。”
我只覺得心頭一震,姚淑妃要厲害的眼力!那一箭,不就是我射出的那一箭麼?
暗自吸了口氣,我皺眉道:“娘娘可想過沒有,當日瑤妃有沒有進場,外頭守着的侍衛不是該一清二楚麼?況且,當日死的,不止是姚副將一人。”只有我清楚,那一隊御林軍侍衛,是夏侯子衿秘密處死的。
她冷笑着:“當日北齊來了那麼多人,要弄她一個進去,還不容易?她是堂堂北齊郡主,要殺人,自然不會孤身前往!”
我脫口道:“那您爲何不跟皇上說?”
“呵,說了有用麼?本宮沒有證據。”她一臉黯然,“皇上對她用情之深,只會護着她。”
我震驚不已,聽她的語氣,她甚至,連姚行年都不曾告訴,是麼?
想了想,還是問:“那姚將軍呢?”
果然,見她搖頭:“此事若是讓爹知道,只會引起他與皇上的不睦。本宮不能說。”
指尖一顫,撐大了眼睛看着她,她不告訴姚行年的原因,竟然是因爲這個!
她心裡,有夏侯子衿!
不知爲何,這樣想着,心情突然無法平靜下來。
看着她,我苦笑道:“娘娘真叫嬪妾瞧不懂,上林苑的時候,暗藏殺機的,又何止瑤妃呢?您不也出手,將嬪妾打落南山了麼?怎的如今,卻是將這麼重要的話,說與嬪妾聽了?”
她的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道:“本宮可沒出手打你。”
錯愕地看着她,她說什麼?
她卻不顧我的詫異,徑直道:“當時場面混亂,本宮本來是想過的,只是,到了當口上,本宮又改變了主意。只因皇上能將瑤妃護得那樣好,本宮心裡不服。如今瑤妃來了,本宮還會那麼傻,除掉你麼?”她清楚我在夏侯子衿心裡有分量,所以想留下我和瑤妃鬥。
可,不是她,那麼會是誰呢?
“是韓王身邊的侍衛。”她低聲說着。
我纔是真正大吃一驚,青陽!
當時我躲在她的背後,還真的未曾注意過她。我哪裡想得到,將我打落南山的人,居然是她!
“不。”我搖頭,“青陽不可能將韓王也打下去。”要說青陽會傷害韓王,那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去相信的。
姚淑妃突然笑起來,開口道:“韓王自然是本宮打下去的。哥哥的死和瑤妃有關,那麼韓王必然不會不知情!他們是義兄妹,韓王不可能不幫她!所以本宮想趁此機會,殺了他!反正,衆人都瞧見,他是因爲救你才跌下南山去的。那便和本宮,沒有任何關係!那當是本宮,爲哥哥報仇了!”
我是怎麼也無法想到,原來事實的真相,居然是這樣!
呵,她說爲姚振元報仇,還真是歪打正着。雖然是青陽動的手,可,終究是和韓王脫不了干係。若是被她知道,當日落崖的兩人,纔是和她哥哥的死有關的最直接的兩人,如今的她,又會是怎麼樣的表情?
事情,總是這麼簡單,而又複雜。
我無奈地笑着,所以青陽見到韓王的時候,纔會咬着牙說,青陽該死。
她哪裡想得到,自己的一己私慾,讓韓王也跌下了山?
嘆息一聲,看着姚淑妃,開口:“娘娘想要嬪妾做什麼?”她說了這麼多,無非是要告訴我,我與她,都與瑤妃誓不兩立。所以,如今的我們,是在同一條船上的。
她輕輕一笑:“本宮要你幫本宮想一個對策,既要她死,又不能引起兩國交戰。”
說實話,姚淑妃心裡有夏侯子衿,這點是我一開始沒有預見到的。深吸了口氣,我問她:“嬪妾很想知道,姚將軍若是不站在皇上這一邊,娘娘您會如何?”
她怔了下,卻是道:“沒有這樣的可能。”她說得篤定,那眸子裡,是慢慢的深信。
那是她的爹,所以她纔會這樣相信。只是啊,這個世界,什麼事情都有可能,不是麼?她姚淑妃,心裡還有皇上呢。搖搖頭,我不再去想,轉了身道:“今日怕是要娘娘白跑了,嬪妾並不打算對瑤妃出手。”
“檀妃!”她怒聲道, “你今天已經知道了太多的事,你若是不站在本宮這邊,本宮會殺了你!別忘了,如今的你,不過只是個廢妃!”
我相信,她說得出做得到。就如同那次在儲良宮,她都敢公然殺我。呵,只是啊,她如今要我與她站於一線,怕是等瑤妃倒臺之後,她的矛頭,依舊會指向我。她留着我,不過是想利用我對付瑤妃罷了。那日在熙寧宮,她對我說的話,一字一句,我可都記着。
我假裝嚇了一跳,本能地退了半步。
她輕笑:“別怕,只要你肯幫本宮,本宮不會動你。”
心中飛快地將思路整理了一遍,太后不是想我引瑤妃出手去還千緋的孩子麼?不如,我可以順手將這個燙手的山芋推給姚淑妃。
悄然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娘娘心裡清楚着,母憑子貴的道理。”
她的眸子一緊,卻是冷聲道:“如今誰還能母憑子貴呢?”
看來,她還是記着當日舒貴嬪的話。也是啊,若不是太后言明,我也不敢斷定千緋肚子裡是帝裔是貨真價實的。只是此事自然不能明說了,只好道:“榮妃的事情,嬪妾查過,相信娘娘也查過。爲何沒有問題,娘娘如今還想不明白麼?”
她的神色一變,我乾脆道:“的確當日嬪妾是故意將此話透露給儲良宮的宮婢的,舒貴嬪說,此事不必嬪妾去查,此事交給娘娘查便好。她還說,娘娘剛剛痛失孩兒,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只是嬪妾不曾想,舒貴嬪臨死了,還想擺我們一道!”我說得咬牙切齒,姚淑妃不會知道,舒貴嬪是用了她哥哥的命跟我換的這個秘密。她只要不知道舒景程的事情,那麼便會相信我的話。
她冷哼一聲,用力擊在桌面上,看起來是怒得不輕。
我低了頭,不再說話。姚淑妃不笨,不過這樣半真半假的話,纔是最誤人心的。
不管她怎麼想,我的話,都是真的。
她只站了一會兒,便疾步朝外頭走去。我忙擡眸瞧去,她連頭都不回一下。
我遠遠地瞧見眷兒上前來扶了她便走。看着看着,忍不住出笑。
“鬥。”
淺聲念着。
我是今日才體會到了,宮鬥不是鬥輸,是鬥死。
誰死了,纔算結束啊。只要活着,這場戰爭,永遠不會停止。所以,瑤妃當初想我活着,便是大錯特錯了。
及至傍晚的時候,玉婕妤來了。這麼久不見她,她倒是愈發地清瘦了,彷彿去了冷宮一回的人,不是我,是她。她倒是待得不久,只坐了會兒,便起身離去了。
而後,景泰宮便再無人來。倒真是想是冷宮一般了。
我足不出戶,我單是等着,姚淑妃出去之後,會如何引得瑤妃出手?只是,日子卻是平靜下去了。
聽說夏侯子衿幾乎每夜都去慶榮宮陪千緋,靶羋來,也只去過瑤華宮一次。
想必就憑這個,便能將瑤妃氣死吧?那時候,夏侯子衿身邊有我,如今,換成了千緋。
而我,隱隱覺得有些奇怪,何以這麼久了,也不見她動手?
時下,已是六月二十九。
天氣已經很炎熱了,就是坐着,也要忍不住冒汗。
芳涵在我身邊幫我打着扇子,自從那日之後,我與她之間的話,始終不多。
就是說,也不過淡淡的幾句。有了隔閡了,便不可能再去相信了。
瞧見祥瑞從外頭跑進來,朝我笑道:“娘娘,再有靶羋太后壽辰,太后說今年不鋪張了,只擺個家宴。娘娘,到那時就能見着皇上。”他開心地說着。
我知道,他是想我在壽宴上表現好點,最好,能引起夏侯子衿的注意。他哪裡知道,夏侯子衿是故意不來探我,又怎會注意我呢?
我本能地擡眸瞧了一眼芳涵,笑道:“姑姑以爲,屆時本宮該穿了什麼衣服去引得皇上的目光?”
她卻是一怔,隨即低聲道:“奴婢以爲,娘娘如今挺好的。”
有些訝異,她的意思是,我不必出去爭寵。這半個月來,我愈發地看不懂她了。她做的一切,彷彿真的如她所說,我們,誰都不是別人的棋子。
祥瑞愣住了,看着我們兩人的樣子,也識趣得不再說話。站了會兒,便告退了。
七月十四,太后壽辰。
多久不見的人,一張張的臉孔,又全出現在眼簾。
並沒有怎麼打扮,不過着了顏色稍稍亮麗的宮裝。今日太后壽辰,不能穿太索的衣服。各宮嬪妃都打扮得美麗非凡,那些多日不見夏侯子衿的人,都想着趁今日,好好表現一番,希望能引得他的目光駐足。
在位子上坐了,瞧見底下幾個新晉位的妃嬪看着我,交頭接耳地說着什麼。
我嗤笑一聲,不予理會。
千緋已經有了八個多月的身孕了,她的身子明顯沉重了許多。潤雨不住地在她邊上搧着風,生怕她有一絲不適。我瞧見千綠的神色有些恍惚,只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酒杯出神。
我纔想起,顧卿恆已經離開兩個靶羋沒有消息了,想來她定是爲此事焦慮着。怪不得太后急着要找一個人去保護千緋,太后定是瞧出了這段時間千綠的異常。
姚淑妃的神色依舊,偶爾朝我瞧一眼,我沒有避開她的目光,只朝她淡淡一笑。
瑤妃是姍姍來遲,瞧見她今日一襲輕盈的紗衣,長髮挽起,看起來,更顯得婀娜多姿。我忽然又想起姚淑妃說姚振元曾調戲過她的事情來。呵,像姚振元那種只要是美人都不會放過的人來說,見此佳人,不動心,真的很難啊。
衆人又坐了會兒,便聽得外頭有公公高聲叫:“皇上駕到——太后駕到——”
而後,便瞧見夏侯子衿扶着太后進來,衆人忙起身,跪下行禮。
只聽太后道:“榮妃身子不便,免了吧。”
“謝太后。”千緋的臉上滿是得意。潤瑞幫扶了她坐下,也是驕傲地侍立於一旁。
衆人待皇上和太后都入座,才起了身。
他的目光朝下看來,略微掃視了一遍,在看向我的時候,微微一滯,卻也只一瞬間,嘴角露出淡淡的笑來。我忍着,沒有笑,可是看見他高興,我心裡也高興着。
宮人上來上了菜,又忙着添酒水。
見夏侯子衿舉杯,朝太后道:“今日母后壽辰,兒臣這杯祝母后壽比南山。”語畢,他仰頭飲盡。
太后笑言:“皇上好,哀家纔好啊。”她說着,又瞧了一眼下面的千緋,開口,“哀家現在啊,就等着抱皇孫了!”
千緋低頭笑着。衆嬪妃們皆露出不悅的神色。
聽太后又道:“今日榮妃便不必飲酒了。以茶代酒吧。”
“是。”千緋應着聲。便有宮婢上前,換下了她桌上的酒,又換了茶杯上去,斟滿。
衆人爭掀後地朝太后說着好話,我安靜地坐着,什麼話都沒有說。只需飲酒的時候,喝了幾口。卻也不敢喝多,上回在上林苑便是多喝了幾杯,結果差點就醉了。
不多時,突然聽夏侯子衿道:“朕讓人在瓊臺外的池子上搭了臺,今夜月色甚美,朕點了您最愛看的戲。”
太后笑道:“難得皇上還記得。”
他笑:“朕自然記得,只是這麼些年,母后都未曾聽過戲了,今日便好好地聽一回。”
太后點着頭道:“好好。”她的目光看下來,“那便都出去聽戲吧。”
衆人應了聲。
我才起了身,便聽瑤妃突然道:“太后,臣妾也學了些,不如今日先讓臣妾獻醜了。”
太后的臉色微變,纔要說話,卻聽姚淑妃突然道:“真看不出,瑤妃還會這個?”
她卻是笑:“臣妾聽聞惜貴嬪的琴彈得很好,不如請她幫臣妾彈奏,皇上說呢?”
我吃了一驚,好端端的,居然扯上了千綠!此刻,千綠纔回過神來,她的眸中也露出訝異。
夏侯子衿微怔,卻是點頭:“也好。”
太后還欲說什麼,終是作罷。
衆人過了外頭,見那戲臺半凌空於外頭的池子之上。戲臺周圍,用硃色的絲帶圍住,三步一個樁,樁上都點着燈籠。在戲臺的周圍,看起來,關輪關奐。
看的人,皆站在戲臺對面,隔着半個池子,視覺卻依舊清楚。
看來太后喜歡聽戲瑤妃是知道的,只是,我想不通,爲何要叫千綠代替那琴師?
正想着,聽得樂聲響起來。
我終是吃驚,瑤妃演的,居然是《穆桂英掛帥》!她沒有換上戲服,那柔軟的身段,舞劍的身姿更顯嫵媚。與去年除夕夜姚淑妃的不同,瑤妃這多半是舞姿,而姚淑妃則是劍舞。
衆人認真地看着,卻不知哪裡傳來“咔”的一聲巨響,眼前懸於池面上的戲臺突然從半空中塌下來!
只聽一陣尖叫聲,我驚愕地朝臺上瞧去,只見那上面之人都滾下來。
御林軍猛地瘋涌上去。
“千綠,啊——”我吃驚地回眸,見千緋突然掉入了池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