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潤雨驚叫着,伸手卻沒有抓住千緋的衣服,她一下子大哭起來。
我瞧見,原本攔在池子邊上的欄杆斷了一節。而對面的戲臺猛地塌下來,臺上的人一個收勢不住,全都滑下去。只聽“撲通”的聲音此起彼伏,我甚至都分不清,是在這邊,還是對岸。原本戲臺上的燈一下子浸了水,整個池子上的光線瞬間暗沉了下去,雖然今日月光很好,可此地卻是古樹參天,茂密的樹冠剛好遮住了大片的月光。只有池子邊上的宮人們手上的燈籠,照出並不十分亮堂的光。
衆人都驚慌起來,跑動的人,晃動的燈。
一切,都不過發生在電光閃失之間,我甚至都未曾來得及反應過來。
夏侯子衿的臉色一變,他尚未出聲,便聽得一羣人奮不顧身跳下水去的聲音。見他大步上前,李公公慌忙拉住他,叫道:“皇上不可,您怎麼能下去!”
“皇上!”太后急急拉住他的龍袍,怒道,“趕快把榮妃救上來!榮妃若是有個好歹,哀家要你們一個個全都陪葬!”
池子邊上拎了燈籠的宮人們忙將燈籠伸往池子裡照着,我看不清楚,只聽見尖叫着,還有到處撲騰的聲音。太后焦急地看着池子裡,瞧見她抓着夏侯子衿的手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見那手背上的青筋了。看得出,她是真的在乎千緋。不,或者說,她是真的在乎千緋腹中的帝裔。
我只覺得心瘋狂地亂跳起來,猛地回眸,尋找姚淑妃的蹤影。卻聽一人道:“檀妃在找本宮麼?”
嚇了一跳,方纔太過混亂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突然站在了我的身邊。看着我愕然的樣子,她似乎很開心,目光瞧向昏暗的池子,低笑着:“多好的一場戲啊,比那《穆桂英掛帥》精彩得多了,檀妃以爲呢?”
呵,怎麼不是呢?
猛地,又想起那時候與她說的那番話,有些吃驚地隔着夜幕望向那黑色的對岸,難道說,這一切,是瑤妃自導自演的一齣戲麼?不過一瞬的時間,我恍然大悟!爲何要千綠爲她撫琴啊,只是因爲要支開千綠,免得她跟在千緋的身邊,不好對千緋下手,是麼?
只是,縱然這般,千緋的身邊不還是有潤雨麼?
仔細回想着方纔的一切,除了潤雨,我似乎並不曾見着誰去了千緋的身邊。
她身後,站了
安婉儀!
我大吃一驚,藉着微弱的光,朝女子瞧去。
她的臉色一片蒼白,捂着胸口,雙手不住地顫抖着。她身邊的宮婢緊緊地扶着她,她幾乎半個身子都靠在那宮婢身上了。
這樣的安婉儀,是我從未見過的。
不遠處的玉婕妤朝我瞧了一眼,我忙收回了思緒。回頭的時候,瞧見夏侯子衿一手撐着池子邊緣的欄杆,憂心地看着下面的一切。我不知道他此刻擔心的,究竟是瑤妃還是千緋。或者,都有吧。
一個是他想要疼惜的女子,一個是他未來孩子的母親。
而我,突然又想起同樣落入池中的千綠來。真可惜了,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不值得啊。不知爲何,這一刻,我居然有些希望她能夠不出事。
這時,不知聽誰叫了一聲:“快看,救起來了!”
衆人循聲瞧去,見一人被拉上來。太后忙疾步上前,我未及走近,也知道,定是千緋。否則,太后何以如此焦急?
潤雨撲上去叫:“娘娘!娘娘您可千萬不能有事啊,娘娘!娘娘——”她邊哭邊叫着。
夏侯子衿大步上前,吼道:“還不快送榮妃回宮?宣太醫!”
我斜睨瞧着,見女子渾身都溼透了,她的眼睛緊緊地閉着,死了麼?
如此想着,藏於廣袖中的手卻是猛地握緊。我是在擔心她不死,還是怕她真的死了?
一切,還沒來得及想,便有太監七手八腳地將千緋擡上轎攆,而後急急離去。太后跟上前,又回頭瞧了夏侯子衿一眼,開口道:“皇上,還不跟哀家一起去麼?”
瞧見他的臉色閃過一絲遲疑,卻也只一瞬,終是擡步跟了上去。
衆人呆呆地望着,彷彿已經忘記了,池子下面,還有另外兩人。
姚淑妃冷冷地哼了一聲,嘲笑道:“若是瑤妃能好端端地活着,待她瞧見了皇上此刻已經離去,本宮倒真是想看看,她會是怎樣的一副嘴臉!”
我淺笑一聲,並不說話。
我想,不必等她知道夏侯子衿已經離去,在她落水的時候,夏侯子衿沒有跳下去救她,想必她的心裡,便是已經知曉什麼了。我突然想起方纔,太后與李公公攔住了他,否則,他是真的想要下水麼?
如果是,那麼他想救的人,又是誰?
呵,我自然希望,是千緋。
“快,快拉住!”池子對岸傳來男子的聲音,想來便是羽林軍的侍衛。不過聽他的語氣,是拉住了誰的身子吧?
隔得有些遠,而且這裡的光線又太暗,我着實看不清楚,這回被救上來的人,是誰?
瞧見一個將軍打扮的人上前來,又來了一隊羽林軍,紛紛朝池子涌去。那將軍行至我們面前,抱拳道:“請各位娘娘小主先行離開此處。”
他們救人呢,這麼多人站着還真是不妥。
朝姚淑妃瞧了一眼,見她的臉上露出輕蔑的笑,轉了身道:“也是,榮妃那邊不知如何了,本宮還是去瞧瞧。”語畢,再不看我,扶了眷兒的手,轉身離去。
身後一些嬪妃交頭接耳地說着話,如今見姚淑妃率先離開,忙尋了各種理由離開現場。
這裡是是非之地,過慶榮宮去,或許還能輪的上巴結巴結。那些原本想趁今夜引得夏侯子衿注意的人,怕是要大大的失望了啊。誰能想得到,太后的壽辰,居然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娘娘,我們也走吧。”玉婕妤上前來,低聲說着。
留下來自是不合適,免得有心人,還以爲誰留下來,便是想看看那落水之人是否還有命活着回來。
纔要轉身,目光落在前面那抹身影上,我才又想起,安婉儀。
此刻,她的宮婢正扶了她的手離開。我遲疑了下,便道:“姐姐還是快些過慶榮宮去瞧瞧,本宮如今不適合過那邊去。”我已經失寵於後宮,那是衆所周知的事情,此刻千緋出事,夏侯子衿在慶榮宮,我不去,也不會有人時候什麼。而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去做。
玉婕妤怔了下,想了想,只好點頭道:“那嬪妾先去,娘娘也早些回宮。”
語畢,又朝我行了禮,才轉身攜了宮婢的手匆匆離去。
我走上前,感覺芳涵的腳步跟上來。驟然停下了腳步,回眸朝她瞧了一眼,她也是明顯意識到了什麼。我低聲道:“姑姑不必跟着本宮了,本宮出去走走,一會兒自會回宮去。”
我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我已經不再信任她,不會再讓她跟着我。芳涵不是蠢笨之人,只見她的眸中攏起一抹失望之意,卻只低了頭,淡聲道:“是,娘娘小心。”
我不說話,轉身,朝前走去。走出瓊臺,外頭沒有了樹木的遮擋,明亮的月光鋪灑下來,將四周的一切映照得亮堂堂的。再遠的事物,都可以瞧得清楚。
略微加快了步子,走了一段路,才瞧見前面兩個身影。
我又走得快了些,開口道:“安婉儀。”
明顯瞧見她的身子微顫,與宮婢一道停下了腳步,回身看着我,臉上換上淡淡的笑:“原來是檀妃娘娘。”
“奴婢見過檀妃娘娘。”她身邊的宮婢識趣地朝我行禮。
我淺笑着上前,開口道: “今日出了這麼大的事,安婉儀不過慶榮宮去瞧瞧麼?”
她此刻的神色倒是鎮定,又與我先前印象中的她,重合了起來。
只聽她笑道:“娘娘不是也沒有過慶榮宮去麼?”
我又上前幾步,瞧着她道:“本宮看你走得急,好奇便過來瞧瞧。現下,不如你和本宮一道過去。”我並沒有要過慶榮宮去的意思,我知道,面前之人,也不會想要去。我如此說,只是爲了看看,她的反應。
安婉儀臉上的神色依舊,卻是側臉朝邊上的宮婢道: “你先退下,我與娘娘說會兒話。”
那宮婢不敢擡眸看我,只細細的應了聲,便匆匆退下去。
我有些詫異,她朝我道:“娘娘不是不知,嬪妾從不與人走得親近。今日榮妃娘娘出事,嬪妾去與不去,都沒有多大的關係,不是麼?娘娘不去,也有娘娘的想法,嬪妾自也不會過問。”
她索來獨來獨往,這一點我倒是知道。她真是聰明,一看就瞧出,我也不想過慶榮宮去。不自覺地看了眼退下去的宮婢,不待我開口,安婉儀便道:“娘娘,深宮之內,是沒有可信之人的。哪怕是與你最親近的。”
她的話,說得我一震。
所以,她纔要支開身邊的宮婢,是麼?
哪怕是最親近之人……
呵,我想,沒有人能比我更能體會這句話的深意了。我,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麼?
芳涵……
所以,安婉儀從來不與人親近,所以,她從來獨自一人?
這也是這麼多年,她一直安然無恙的原因麼?任何時候,她都是置身事外。
那麼這一次呢?
才欲開口,卻聽她低聲道:“娘娘若是沒有其他的事,嬪妾先行告退了。”
說着,朝我福了福身子,轉身欲走。
我跟上前,輕聲道:“本宮很好奇,方纔之事……”
明顯瞧見她的身形一滯,回眸瞧我一眼,那一抹淡淡的顏色一晃即逝,她搖頭道:“娘娘誤會了,方纔,嬪妾不過是本能想要拉住榮妃娘娘。可不是推了她下水。”
我纔是,怔住了。
她以爲,我跟上來,是因爲瞧見了她的動作?說實話,我並不曾瞧見她伸手向千緋的那一刻。只是,她說,她本能地想要拉住千緋?
脫口道:“是誰推了她下去?”
安婉儀終是吃驚地回眸看着我,半晌,頹然笑道:“沒有人,是榮妃娘娘自己掉下去的。”
她的話,倒是讓我猛地吃了一驚。
沒有人!
呵,千緋多大的人了,怎麼可能自己掉下去?
安婉儀輕笑一聲道:“娘娘還不明白麼?榮妃娘娘是推倒了池子邊上的欄杆才掉下去的。多明顯的事情啊,嬪妾只是當初本能想要拉她一把,如今想起來,真傻啊,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見了,這個黑鍋,不是得要嬪妾背了麼?”
經她一說,我才又想起,的確,當時瞧見那欄杆缺失了一節的。竟也是落水了麼?
宮裡的東西,年久失修的事情是有,可,今日之事,未免太過巧合了。確如安婉儀所說,太過明顯了。
謀殺。
安婉儀是怕被人瞧見她在背後向千緋伸手,所以纔會有當時的表情,是麼?
她的心思轉起來真快啊,伸手是爲本能,可不過是一瞬之間,便可以考慮到這麼多的利害關係。
直直地瞧着面前的女子,笑着開口:“那你怎知本宮不是那有心之人?”
她從容笑道:“娘娘若是,在方纔瞧見嬪妾朝榮妃娘娘伸手之時,便會說出來了。而娘娘沒有,也讓嬪妾確定了一事。”
呵,其實,我哪裡看見了她朝千緋伸手一事。此刻,也不動聲色地開口:“哦?什麼事?”
她笑:“此事,與娘娘無關。”
聰明的安婉儀。
此事若是我做的,那麼即便方纔不說,如今聽她說出來也樂得讓她背這個黑鍋了。這樣的女子,如果陷入宮鬥,也不見得會敗下陣來。而她,卻選擇了退隱一旁,只淡淡地看着,不插手,不言語。
我正欲開口,便見前面遠遠地跑過幾個宮婢,個個神色慌張的樣子。我心下一沉,莫不是真的出了事情?是千緋那邊,還是瓊臺那邊?
斜睨瞧了一眼身邊的安婉儀,她的眸中顯然也是閃過一絲訝異。
遲疑了下,擡步上前,叫住其中一人道:“何事如此慌張?”
那宮婢猛地嚇了一跳,見是我,顯得有些不耐煩,只道:“榮妃娘娘怕是要早產了,奴婢急着過慶榮宮去,麻煩娘娘讓一讓。”語畢,也不待我走開,便急急繞過我,小跑着上前。
我嗤笑一聲,纔想起,如今後宮之人看我,不過是個等同於廢妃的人罷了。
也難怪連個小宮婢,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了。也是啊,對方可是即將涎下皇嗣的榮妃啊。
目光緩緩地凝起來,千緋,要早產了。
恐怕此刻的慶榮宮已經亂作一團了吧?落水了,動了胎氣,我是不知道會否母子平安。忽而想起夏侯子衿,此刻的他,心裡又在想些什麼呢?
站了好一會兒,回身的時候,瞧見安婉儀依舊站在原地,並沒有上前來。我遲疑了下,終是過去,她卻是淡聲道:“八個多月的孩子,應該可以保得住吧?”
她的話,很小聲,我不知道是在問我,還是問着她自己。
她卻是又瞧我一眼,嘴角微笑:“榮妃娘娘這一關,就看挺不挺得過去了。
我心下一驚,聽她道:“萬一胎位不正,那便是難產。”
震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我是沒有懷孕過,難產一事自是聽說過,可,我卻不會想到那胎位不正上去。自古女子生產,便是一隻腳跨進了鬼門關。生死全在一線之間。
這樣的事情,安婉儀倒是清楚的很。
“娘娘真的不去麼?”她看着我,淺聲問着。
我想了想,還是搖頭。我去作何?
千緋的生死,對我來說,無關痛癢,也許,我還是祈禱着她腹中的孩子能夠平安。太后說過的,保千緋,便是保夏侯子衿。而保千緋,無非便是她腹中的帝裔。
我想,若是真的到了大人小孩只能保一個的地步,相信太后會毫不猶豫地捨棄她!
安婉儀遲疑了下,便朝我道:“嬪妾先回去了,娘娘請自便。”
我倒是好奇了,今日她總是急着要走啊。
回眸瞧這她的背影,問道:“安婉儀對皇上的事情,當真不關心麼?”
這一次,她沒有停下腳步,只道:“想關心,也關心不了。”
我怔住了,不知道她這話又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卻已經走遠了。嘆息一聲,方要轉身,便聽得一人喚我:“娘娘……”
我微微一震,聽出來了,是朝晨的聲音。我沒有回頭,只道:“怎麼出來了? ”
她亦沒有過來,只是聲音傳過來:“榮妃動了胎氣,快要生產了。”
我點頭:“此事本宮已經知道了。”
她應了聲,又道:“還有瑤妃和惜貴嬪,聽說救起來的時候都昏迷了,分別送回瑤華宮和意翠宮去了。”
我纔想起,千綠都是貴嬪了,已經不住鬱福館了。
想了想,開口道:“那她們兩個如何?”
“好像瑤妃溺水的時間有些長,聽起來似乎不好呢。惜貴嬪的情況好點兒,就嗆了幾口水。”
我怔住了,此事從表面上看,與瑤妃根本脫不了干係。可,我也想過了,她不像是那種拿命相搏之人啊,這樣掉下去,她必須想得到,萬一營救不及時,那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再者,一旦戲臺塌陷,池子地處巨大的古樹下,光線也不好,搜救也困難着。瑤妃再笨,也不會這樣吧?
“娘娘……”朝晨聽我不說話,又低聲叫着我。
我依舊沒有回頭,只道:“本宮知道了,你回去吧,別讓人瞧見了。”
遲疑了下,便擡步朝前走去。身後也不再傳來朝晨的聲音。慶榮宮我是不必再去了,方纔沒有去,現在再去,就顯得突兀了。
瓊臺也不能再回去,此刻那裡怕還是有羽林軍把守着,此事事關重大,定會有人看守,等着夏侯子衿去勘查。
深吸了口氣,徑直朝景泰宮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路,突然聽見前面有人大笑的聲音,吃了一驚,上前的時候,才瞧清楚了,居然是裕太妃!小桃在她身邊拉着她道: “太妃,太妃,我們快回去吧。太妃——”
我皺眉,開口道:“小桃,發生了何事?”
小桃嚇了一跳,回眸見是我,長長地鬆了口氣,急着開口道:“娘娘,宮裡頭出了大事了,太妃在永壽宮聽見外頭的響動,非要出來看看。奴婢怎麼勸都勸不回她,這不,想拉她回去。又怕弄傷了她。”
裕太妃回頭看了我一眼,突然笑道:“皇上有後了!皇上終於有後了!皇上有太子了!皇上有太子了!哈哈哈——”
我怔住了,裕太妃還真是瘋了,千緋的孩子都還沒生出來,她居然在說,皇上有太子了?
小桃嚇得臉色都白了,忙捂住她的嘴道:“太妃莫要亂說啊。”
我也不上前,只道:“小桃,快將太妃請回宮去,免得她再胡言亂語。”
“是是。”小桃應着聲,拉着她道, “太妃,我們回去,皇上……皇上或許在永壽宮等着咱呢。”
聽聞她這麼一說,裕太妃的眸子一撐,喜道: “真的嗎?皇上在宮裡等我們? ”
“當……當然是真的。”小桃嘟囔着小聲說。
裕太妃忙轉了身,不經意間瞧見了我,只見她的臉色一變,拉着小桃的手猛地收緊,低聲道:“快走快走,被人瞧見了。”
我兀自覺得好笑,裕太妃的瘋癲還真是叫人,摸不着頭腦。看來,她還真的是誰也不認識了,上回見我,還叫我柳大小姐呢!
面前的二人已經急急走開了,我搖搖頭,便回去。
回了景泰宮,見芳涵站在廳裡等着。祥和祥瑞見我進去,忙迎上來。聽祥瑞道:“娘娘怎的這麼久纔回,奴才擔心着,差點就去找您了。”
我淡淡一笑,開口道:“沒什麼,本宮不過隨便走走。”
芳涵瞧了我一眼,動了脣,終是沒有說什麼。我也不說話,徑直朝寢宮走去。卻在這時,聽得有人自外頭跑進來的聲音,接着出聲道:“娘娘,太后說,讓所有娘娘小主都去熙寧宮!”
吃了一驚,猛地回頭看着來人,不是我景泰宮的人。
他見我不說話,又說了一遍:“娘娘,請馬上過去吧。”
太后既然讓所有人都去,定是要徹查此事。我遲疑了下,終是轉身出去。芳涵跟上來,這一次,我沒有說話。
熙寧宮裡,各宮的嬪妃陸陸續續都來了。
我進去的時候,瞧見太后陰沉着臉坐在上面,而夏侯子衿則坐在她的身邊。
微微吃了一驚,千緋那邊怎麼樣呢?不過看他們的神色,也知道該是不大好。
又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回眸的時候瞧見菊韻攙扶着千綠進來。她一臉虛弱之色,才進門,便急急上前,朝太后道:“太后,榮妃娘娘怎麼樣?”
太后卻不答話,目光往下掃視了一囤,沉了聲道:“怎麼,瑤妃還未醒麼?”
全公公進來,跪下道:“回太后的話,派去的宮婢回來說,還沒……”
我朝夏侯子衿瞧了一眼,他的臉色很是難看,究竟是因爲千緋的早產,還是因爲瑤妃如今還昏迷着?
太后冷哼一聲,開口道:“讓人再去盯着,醒了讓她來熙寧宮!”
“母后……”夏侯子衿回頭喚了她一聲。
太后卻道:“哀家可不認爲她落水了,就能洗脫嫌疑!她只要還活着,哀家就有理由懷疑她!”她厲聲說着,卻不看邊上的夏侯子衿,犀利的目光審視着下面的每一個人。
滿屋子的人個個噤若寒蟬,連着大氣都不敢出。
這時,外頭有人進來道:“皇上、太后,劉大人來了。”
夏侯子衿坐正了身子,沉聲道:“宣。”
不一會兒,便見一個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進來,跪下道:“臣劉時元參見皇上,參見太后!”他說話的時候,肩膀微微地顫抖着,看來宮裡的事情,他也是聽說了。
上面的人不叫起,劉時元便只能跪着。聽夏侯子衿冷聲道:“劉時元,朕命你搭建那戲臺,你做的很好啊!”
“皇上……皇上明鑑啊!”劉時元磕着頭道, “此次搭建戲臺乃是臣親自監工,並無任何差錯啊!”
只聽“砰”的一聲,那桌上的茶杯已經摔在了地上,聽夏侯子衿怒道:“沒有差錯那戲臺會好端端地塌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劉時元哭喊着磕頭。
滿屋子的人皆跪了。
劉時元繼續說着: “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中間並無任何差錯!至於那戲臺爲何會倒塌,的確與臣無關啊!”他的聲音都顫抖了。
若是千緋和她腹中的帝裔有個好歹,這劉時元便不必活了。
太后突然道:“你敢確定你的工序沒有問題?”
劉時元怔了下,忙拼命地點頭:“臣確定。”他咬着牙。
“你若是有半分假話,哀家決不輕饒!”
“臣不敢,臣所言句句屬實!”底下之人說得咬牙切齒。
“皇上……”太后看向夏侯子衿。
聽他微哼一聲道:“此事你是監工,無論如何都推卸不了責任。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帶下去,杖貴三十,革去工部侍郎一職,降爲營繕清吏司郎中!”
劉時元哭道:“謝皇上開恩,謝皇上開恩!”外頭進來兩名侍衛,將地上之人帶了出去。
裡頭的嬪妃們依舊跪着,幾個膽小的,幾乎便要倒下去了。
太后開口道:“方纔劉時元的話你們都聽見了。”
我低着頭,太后找劉時元來,無非是要告訴我們,不是工部的問題。但,此事還是人爲。
悄然看了眼周圍的人,有些人一臉平靜,有些人卻緊張得臉都白了。微微緊握了雙拳,聽太后開口:“今日之事你們誰有份?自己站出來,哀家還能饒你一命!”
此言一出,底下一片譁然。
我也是震驚了,照太后的話,便是已經有了眉目了,不是麼?她是在等着那人自己站出來。
沒有人動。
太后冷聲道:“羽林軍發現戲臺深入池中的柱子被人用鋸子鋸斷了!”
心頭一震,所以,那戲臺纔會突然倒塌下來!
可,太后說是深入池中的柱子……
也就是說……
“誰會浮水?”夏侯子衿的聲音傳來,淡淡的,卻已經瀰漫着怒意。
底下衆人一時間都竊竊私語起來,不知誰說了一句:“劉順儀不是會浮水麼? ”
一下子,衆人的目光都朝劉順儀瞧去。只見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急忙搖頭:“不,不是臣妾做的。”
接着,又有人指出誰誰會浮水,另有誰誰也會浮水。一干的女子皆惶恐地磕頭,大喊冤枉。
卻聽姚淑妃突然道:“皇上,後宮這麼多嬪妃,就算有的會浮水,也是無人知。難道您要把她們一個個都丟下水去試驗麼?再者說,也不一定是誰親自動的手,只要派一個人去鋸那木樁即可。”
我有些吃驚地看着她,這個時候,她到底爲誰說話呢?
夏侯子衿未及開口,便聽太后道:“淑妃考慮的自然周到,只是哀家盤問過宮中之人,有人瞧見咋夜有人悄悄出入瓊臺。還是個女子。”
姚淑妃又道:“那也有可能只是個宮婢啊。”
太后哼一聲道:“哀家自有證據證明去過的絕非是宮婢!”
她的話音才落,底下被指會浮水的人又都哭着求着說冤枉。而姚淑妃的眼底悄然閃過一絲光芒,她放於膝蓋處的手稍稍緊握了起來。
這時,見淺兒自外頭急急跑進來,衝至太后面前的時候,只瞧見她滿頭的汗。她猛地跪下道:“太后,慶榮宮那邊傳來消息說,榮妃娘娘難產,恐怕……怕有危險。”
“娘娘!”只聽菊韻驚叫一聲,忙伸手扶住倒下去的千綠。
夏侯子衿猛地站了起來,卻聽太后道: “皇上此刻過去也無濟於事。淺兒,你去,告訴太醫,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孩子!”
我只覺得心下一驚,太后的話,無需言明,都已經在告訴我們,大人和孩子,她要保孩子。而我,聽到了並不覺得有多驚訝,只因那時候,太后要我出手保
護千緋的時候,我便說了,我只保孩子,不保大人。那時候,太后還說,應了我的。
“太后……”千綠虛弱地叫着她,搖頭道,“太后不要……”
淺兒點了頭,忙起身出去。
“不……”千綠掙扎着要爬起來,卻見太后朝菊韻道:“還不拉着你們娘娘! ”
菊韻嚇得臉色泛白,忙拉着千綠,小聲道:“娘娘,娘娘……”
瞧着千綠的樣子,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忍。彷彿那層素來單薄的血緣關係,在此刻,很是突兀地顯現出來。咬着牙,我真不喜歡。
太后瞧着下面的人,厲聲道: “還不願站出來麼?哀家給了你機會了,再不珍惜,謀害皇嗣的罪名,可以株你們九族!”
方纔喊冤的那些人個個顫抖不已。
卻聽一人道:“太后是否弄錯了,怎麼是謀害皇嗣呢?明明,是謀害皇妃!”衆人詢問瞧去,見瑤妃扶着宮婢的手進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話語不重,卻隱隱地,帶着一絲強硬的味道。
衆人彷彿是一下子恍然大悟了,據斷了木樁,不過是致使瑤妃和千緋從戲臺上掉下池去。的確,與千緋落水似乎毫不相關。方纔大家都是嚇壞了,此刻聽瑤妃一提,才似乎想明白了。
太后冷聲道:“哀家還以爲瑤妃身子金貴着,來不了!”
瑤妃淺聲說着:“臣妾也想找出那妄想害死臣妾之人!”
太后笑一聲: “是麼?據哀家所知,今夜瓊臺,除了那戲臺上的木樁被人據斷之外,連着池子旁邊的護欄都被人拔鬆一些!”
明顯瞧見瑤妃的臉色一變。
我慢慢理着思緒,有人同時做了兩件事。演戲之人和看戲之人遙遙相望,只是站着看戲是不大會上前接觸那些護欄的。回想起千緋當時驚呼了一聲“千綠”
這是要完完全全將此罪名往瑤妃的身上去推。多明顯的事實啊,我都知道,夏侯子衿不會不知道。
的確,叫千綠去撫琴這一點無疑可以懷疑瑤妃,就算如太后所說,她拿命在搏。那麼她又是如何據斷那木樁的呢?她不會浮水,而且太后也說了,有證據證明,昨夜去過瓊臺的,不是宮婢。
瑤妃哭道:“皇上.您也不相信臣妾麼?”
我冷冷地看她一眼,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真是我見尤憐。
未待夏侯子衿說話,這次卻是姚淑妃道: “皇上看的自然是證據,太后說是吧?”她真聰明,又將話題轉向了太后。
太后點了頭,朝夏侯子衿道: “皇上不必覺得哀家冤枉了她,她不會浮水哀家也知道。只是,她有同謀!”
此言一出,方纔還放下心來的各個嬪妃,又懸起了心來。尤其還是那些個會浮水的,臉色更是比方纔還要難看。如此,倒是也說得通了,不是麼?
瑤妃有同謀,那同謀幫她下池子鋸斷木樁,而她則負責引千綠上臺,再讓千緋在瞧見千綠出意外的時候情急之下靠近那事先被做了手腳的欄杆。如此一來的話,便只能解釋爲瑤妃爲了害千緋,以命相搏了。
雖然稍微有些牽強,倒是也不無可能。
只見瑤妃瘦弱的身子猛地一顫,驚詫地看着太后。
我瞧見姚淑妃的嘴角染起一抹勝利的笑意,我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妙,卻見她突然朝我看來。暗吃了一驚,殊不知她究竟是何意,便聽太后道:“咋夜巡夜的太監無意間瞧見那離去的人影時,在現場發現了一支掉下的簪子。本來是想私心藏了起來的,今日出了事,哀家查起來,那太監纔不得意拿了出來。來人,將東西呈上來!”
“是。”一旁的宮婢應了聲,便端了盤子上來。
太后繼續道:“你們誰摔了簪子心裡最是清楚!此簪子是宮裡的東西,哀家只要去內務府一查,便能查出是誰的東西!怎麼,還沒有人肯出來麼!”
太后的聲音略微提高,只見她的手伸過去,將那簪子取出來。
我本能地凝眸瞧去,卻猛地,怔住。
那是一支漂亮的紫玉簪,那曾是夏侯子衿賞賜給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