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潛分析精準,字字句句都砸到樓仲心頭,又兼之搜到了諸多證據,他的防線一退再退。
樓仲其實知道,現在大部分都只是間接證據,只要咬死不承認,暫時還不能定罪,但他顯然有別的打算,“魏大人斷案如神。”
這算是認罪了。
魏潛似有預料,只是語氣平淡的向他確認一遍,“樓掌櫃這是承認自己就是尾隨趙三佈置案發現場的人?”
他如此態度,反倒讓樓仲心裡沒底,猶豫了一下才道,“是。”
魏潛示意書吏將供詞送到樓仲面前,“看看吧,若是沒有什麼問題便畫押。”
供詞和印泥就擺在樓仲面前,書吏經驗豐富,記錄清晰簡練,只需掃一眼便能看清內容,但他遲遲沒有畫押。
這一切與樓仲想象的不一樣,他原本打算先認罪,然後再把責任甩到那對冷心冷肺的父母身上,現在魏潛居然半點沒有想深究的意思!
假如案子就這麼結了,他背上陷害太子的罪名,後果可想而知!
魏潛盯着樓仲,口中卻吩咐鷹衛,“樓掌櫃像是行動不便,去幫個忙。”
“等等!”樓仲握緊拳頭,咬牙道,“魏大人打算這樣結案?”
魏潛揚眉,“不行?不知樓掌櫃有何指教?”
樓仲明白自己被他帶進了坑裡。
殺害懸宿先生的兇手找到了,青玉枝案已破,陷害太子的兇手也落網,現在這個結果,於魏潛來說已經足以交差。
王孫貴族哪家沒有拉攏過幾個人手?就算柳聿是太子的人,若不深究背後種種隱秘,卻也並不算什麼大事。
若是此事不再往下查,無非就是太子收攬個棋子,結果這女人不頂用,因爲私情扯出一樁命案,反砸了自己主子的腳。
簡直是個皆大歡喜的結果,除了他樓仲要玩完。
樓仲到現在還不知道宜安公主也被抓的事,否則他就會明白,此案絕不可能草率了結,魏潛不過是在施加壓力,讓他認爲自己陷入絕境。
魏潛現在要結案,樓仲頗有些騎虎難下的感覺,但爲了脫罪和達成最終目的,只得硬着頭皮主動交代,“我雖然把天象預言散佈出去,但並未陷害太子!”
“哦?”魏潛神情淡淡,“樓掌櫃何出此言?”
樓仲穩住情緒,“我母親是太子的人,宜安公主也是!魏大人若知曉她們背地裡都做了些什麼,就會明白‘東宮弒逆’並非虛言!”
魏潛早就猜到宜安公主背後的人也是太子。
一是,監察司早就查到趙三和馮秋期背後的主子,一個是柳聿的人,一個是宜安公主安插在青玉枝的暗樁,他們兩個攪和到一起,肯定不是偶然;二是,監察一處查到,懸宿先生似乎與宜安公主有所接觸;三是,碎天江裡懸宿先生所住的院子名叫“月下居”。
長安人人皆知宜安公主愛曇花,曇花又有一名,叫“月下美人”。
月下居美人。
魏潛一笑,“宜安公主和懸宿先生有私情。”
一時間,樓仲瞠目結舌,腦子裡很亂,但也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墜入了陷阱,魏潛早已預料一切,只是缺少切實證據纔會故意詐他。
然而此刻他尚不知曉,魏潛推斷出的事情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她是爲了鬼土才接近懸宿先生。”魏潛道。
宜安公主的口味一直都是俊美郎君,絕不可能突然喜歡上一個老叟。
話到這裡,魏潛的並沒有直接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你弄混八卦,顯然是不通此道,但用來擺八卦的竹片是舊物,並且看上去常常被人使用,若我沒有猜錯,那是懸宿先生的東西。”
他打開一個紙包,露出裡面紅色粉末,“想必你沒現他的東西里混有此物吧?”
說着,他又從一堆證物中取出一個竹片,“這片上面染了鬼土。”
樓仲欲效仿觀星樓白練鳴冤,所以用硃砂寫了星象預言,一開始魏潛發現竹片上有紅痕,還以爲是沾上了硃砂,雖然奇怪顏色發暗,但也並未多想,直到後來崔凝在密道里發現鬼土。
鬼土與硃砂都是紅色,但鬼土的顆粒稍粗且顏色更深,二者有明顯區別。
樓仲想起當時直接把裝着竹片的包袱拎走,不由後悔,就不該故弄玄虛,直接寫星象預言纔對!
“既然魏大人已經查到這些,想必就應該知道,星象是懸宿先生推算出來的,我不過是推了一把。”樓仲道。
他只是經歷不幸,痛恨父母,所以在他們自相殘殺的時候添一筆而已,人不是他所殺,預言也不是出自他口,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死。
然而,魏潛並不在意他的罪名,仍接着之前的話頭,“懸宿先生爲了查妻女蹤跡,頻繁前往於縣,發現了鬼土的妙用,而宜安公主故意接近他,是爲了用鬼土所鑄的兵刃。”
樓仲心中一跳。
又聽見他道,“柳聿殺懸宿先生,根本就不是因爲什麼私情。”
柳聿與懸宿先生確有私情,陳家母女失蹤一事也確實存疑,可是事情三十年過去了,柳聿怎麼可能因爲懸宿先生得到一個模棱兩可的消息就出手殺人?
樓仲又一層防線被擊潰,“此事說來話長……”
一切都始於太子得到短劍“霜刃”。
霜刃削鐵如泥,太子愛不釋手,他得知此物出自鶴池先生趙行之之手,曾派人去打探過,想鑄一把長劍。多次若磨硬泡之下,趙行之才透出,“霜刃”之所以鋒利無匹,是因爲懸宿先生偶然獲得的一種原料。
太子心中有了別的想法,於是令宜安公主接近懸宿先生。
宜安公主勾上懸宿先生之後,得知鬼土的秘密,又攛掇懸宿先生把兩位鑄劍的朋友請來長安,不知不覺將三人全綁上了船。
待他們察覺不妥時,早已無法全身而退。
太子想要造兵器,必然要大量運輸鬼土,此事自然就交到了身在河東道的柳聿手裡。她利用生意往來,掩人耳目,持續不斷的往長安送土。
正如魏潛推測,柳聿下死手絕非陳年舊怨,而是她與廬陵王之妻韋氏有所勾連,被懸宿先生察覺。
如今她再一次背叛,與三十年前私情可不一樣。不管是華氏還是太子,都絕不可能放過她,她當然要先下手爲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