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樹,我們又見面了……”
還是昨晚看到的那張躺椅,上面遮擋的白紗已經被掀了起來,說話的人,確實是夜冽,只是他現在的樣子,早已不是初見時的陽光俊朗,他的臉和手都呈現一起灰紫之色,和墨淵之前毒發時的青灰色相比,更爲恐怖,而且他整個人非常消瘦,若不細看,她真的認不出這人是曾經意氣風發的澹臺夜冽。
他嘴角的笑十分勉強,但那語氣,卻一如既往的輕快,似乎還帶着一點調侃的意味,夙素不得不佩服這人,都這副模樣了,還能有心情和她打招呼。
其實她與澹臺夜冽之間,也沒有什麼仇,喚狼島上的事,只不過是兩人間的的一次較量吧了。夙素對着他微微一笑,回道:“是啊,又見面了。”
夙素掃了一眼昨晚那兩個幾乎搏命的男人,他們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共識,風一青的臉色仍然不好,但兩人之間的氣氛已不再劍拔弩張。
夙素能感覺到從她進入院子開始,澹臺封便一直看着她,夙素迎向那抹審視的目光,抱拳行了禮,大方笑道:“夙素見過澹臺將軍。”
澹臺封鷹眸微眯,嘴角揚起一抹和善的笑,點頭道:“我與你父親相識多年,叫澹臺伯伯就好了。果然虎父無犬子,我聽說,之前在喚狼島上,夜冽可是輸給你呢,夙凌有你這個女兒,想必也是此生無憾了。”
夙素倒也不糾結稱呼,坦然一笑,回道:“澹臺伯伯過獎了,喚狼島一戰,夜冽可沒有全力以赴,不過是小打小鬧,讓您見笑了。”
澹臺封臉色仍然掛着笑容,心裡卻暗暗嘆道,本以爲夙凌膝下只有一女,已不足畏懼,想不到此女不過十六七歲,不僅武功謀略不弱,更重要的是進退有度,態度傲而不驕,謙而不卑,舉手投足間頗有大家風範,而且她似乎和那墨家少主,關係不一般,若是夙墨兩家聯姻……萬萬不可!
與澹臺封客套了一番,夙素也不想再浪費時間,轉而看向一旁神色不耐的風一青,問道:“普善先生,您叫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風一青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指了指澹臺夜冽,命令道:“從今天開始,直到他康復,你照顧他。”
“什麼?”夙素瞪着風一青,她沒聽錯吧?!
夙素的臉色驟變,澹臺封呵呵一笑,如長輩般上去拍拍夙素的肩膀,笑道:“因爲要來墨家,伯父不好帶太多人過來,夜冽在此治療,沒有人照顧,我們兩家也算世交,你是女孩,心細一些,伯父想麻煩你這段時間幫忙照顧照顧夜冽。”
原來是澹臺封的意思,夙素簡直不敢相信,風一青絕對是個瘋子吧,昨晚還和澹臺封拔劍相向,今天卻言聽計從了?爲了得到那把白玉鑰匙,他什麼都做得出來吧,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若是她不答應,說不定風一青會直接綁了她留下吧……
正當夙素不知如何搪塞爲好的時候,一道冷中覆冰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澹臺將軍既然是我墨家的客人,照顧澹臺公子的事,墨家自然會好生安排,澹臺將軍無需擔憂,一會兒就會有十個懂事又伶俐的丫鬟過來,澹臺將軍可以慢慢選,全留下也可以。”
看清走進來的人,夙素眼前一亮,“墨淵?”隨即想到他應該好好待在臨淵軒榭纔對,夙素立刻又小聲質問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別亂跑嗎?萬一又毒發怎麼辦?”
墨淵因爲剛纔在門外聽到的話而黑下來的臉,又因爲夙素的幾句質問稍稍放晴了些,聲音卻還是冷得掉渣,“我是來解毒的。”
“哦……”夙素覺得自己有點傻,風一青在這裡,墨淵就算在這毒發也不會有事,她瞎操心什麼!
夙素覺得還是閉上嘴比較好,而這時,澹臺夜冽的目光在墨淵和夙素身上打了一個轉時候,忽然說道:“小樹,你誤會父親的意思了,父親是想說,你我同爲客人,我們……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我在這沒什麼認識的人,小樹若是有空的時候,能來……陪我說說話,聊聊天,小樹會答應嗎?”
澹臺夜冽的聲音很虛弱,一下說那麼多話,對他來說顯然是很大的負擔,說完之後,他的氣息以及亂得不成樣子。
夙素總有一種感覺,澹臺封這個人城府很深,他來墨家說不定並非爲了給澹臺夜冽解毒這麼簡單,反正有空的時候來和澹臺夜冽說說話也沒什麼,說不定還能看出這兩父子的其它打算,心裡盤算了一番,夙素爽快地回道:“好啊。”
不知是不是錯覺,夙素覺得身後那人身上的氣勢陡然冷的幾分,擔心他的身體,夙素回頭看去,只見墨淵好好地站在那,只是看着她的眼神莫名的讓她發憷。
夙素趕緊移開視線,省的被他凍死,無意中視線掃過墨淵身後,卻發現桑暖的身影。按理說,桑暖不可能一個人留在臨淵軒榭,而且她根本就不怕風一青,自然也不會把他的命令當回事,那麼,阿暖去哪裡了?夙素不知爲什麼,心裡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阿暖呢?”
墨淵雖然惱她,但還是回道:“我今天沒見過她。”
沒見過?!不可能,她們幾乎是同時離開客居的,糟了!夙素急道:“敖三!快去找她。”
因爲昨天她受了傷,敖三雖然沒說什麼,但她感覺得出來,他很惱火,所以今天他跟在自己身後,夙素沒敢說什麼,本來還擔心他又會像那天那樣不理會她的命令,沒想到他話音剛落,那道黑影已經如流光般極快的躍出了小院,身影瞬間消失在眼前。
“還治不治了?不治就都滾!”
衆人回過神來,才發現風一青已經不在院子裡了,聲音是從兩層小樓的一樓傳出來了,澹臺封一行幾人加快了腳步,朝小樓走去。
夙素剛邁開步子,手腕上忽然一痛,夙素回頭,便對上墨淵那雙幽深複雜的黑眸,“爲什麼答應他?”
夙素眨了眨眼,不解地回望着他,問道:“爲什麼不答應?”只是有空的時間和他聊聊天而已,又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隨你。”
手被忽然甩開,夙素覺得剛纔她好像聽到了墨淵磨牙的聲音,他,生氣了?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生氣,但是他生氣了這一點,夙素還是看出來了,揉了揉被捏的有點疼的手腕,夙素低語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與她擦身而過的厲陽聽她的喃喃自語,不禁搖了搖頭,連瞪她一眼的心情都沒有了。
夙素輕哼一聲,決定不理會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小樓的一層很寬敞,沿襲了墨家一貫的風格,比較簡單。墨淵坐在右邊的長椅上,澹臺夜冽則被擡到了小樓的左側,風一青抱着一個湯碗大小的瓦罐站在他身邊,風一青盯着手中的瓦罐,嘴角的笑很是詭異,看的夙素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之前和墨淵鬧得不太愉快,免得觸黴頭,夙素走到了澹臺夜冽身邊,其實她也挺好奇風一青要怎麼給他治這個陰毒的噬骨之毒。
風一青命兩個小童擡來一張矮几和一個大木盆,放在澹臺夜冽身側,然後把瓦罐放在矮几上,打開瓦罐的蓋子,一股腥臭味從瓦罐了傳來出來,奇臭無比。
夙素皺眉,卻沒有往後退,甚至還往前走了一步,終於看清了瓦罐裡裝的東西。那東西個頭不大,長得像懶蛤蟆又像蜥蜴,通體發紅,背後像癩蛤蟆似的皮膚一突一突的,像是有什麼在皮膚下蠕動一般,它的尾巴細長,不時吐着舌頭,不知腥臭味是來自於這東西還是來自於瓦罐底部的水,總之看起來挺噁心的。
夙素嚥了咽口水,小聲問道:“這東西是什麼?”
風一青瞟了夙素一眼,看到她沒有臉色發白尖叫嘔吐,還敢上前細看,對她到時有了幾分好感,說道:“他的毒,已經進入奇經八脈,想要解毒,只有一個辦法,就是以毒攻毒。若是挺得過去,便好,挺不過去,就只有死。”
夙素不知道說什麼,風一青也沒心情繼續解釋,對着澹臺夜冽說道:“把手放進去。”
澹臺夜冽倒是爽快,沒有廢話,直接將手伸進了瓦罐之中。剛伸進去的時候,還沒什麼動靜,之後聽到瓦罐裡傳來一聲水聲響動之音,澹臺夜冽渾身猛地一抖,目瞠欲裂,頭上,手上,凡是有筋脈的地方,全都暴起,像是隨之都要爆開似的。
又過了一會,澹臺夜冽終於疼得忍不住叫出聲來,那痛苦又壓抑的聲音,聽得夙素渾身發冷。又如此痛苦的熬了一刻多鐘,澹臺夜冽忽然全身抽搐,一口黑血從他口中嘔了出來,風一青見狀,一腳將木盆提了過去,擡手用力拍在澹臺夜冽背心之處,他身子一歪,血剛好吐之木盆之內。
風一青將他的手從瓦罐了拿了出來,然後像是抱着什麼寶貝似的,將瓦罐又抱了回去。而這時,澹臺夜冽的放入瓦罐中的那隻手,完全變成了黑色,抽搐和嘔血卻一直沒有停止。
夙素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澹臺夜冽身邊的澹臺封,他臉色凝重,眼中隱隱有痛惜之色,卻不見一絲一毫的慌亂,她不知道澹臺封在想什麼,她只知道,要是今天這樣吐血的,是她的話,她爹爹肯定不會是這般模樣。
澹臺夜冽此刻的樣子簡直生不如死,夙素倒吸了一口氣,想到之前風一青嘴角那抹詭異的笑容,夙素背後一陣陣發冷,雖然不得不救治澹臺夜冽,但風一青一定是選了最痛苦的方法來治療他,男人的報復心,真的好恐怖啊!
實在不想再看夜冽一邊抽搐還一邊嘔血的樣子,夙素別開頭,卻看到風一青已經走到了墨淵那邊。
夙素趕緊走過去,只聽到風一青冷哼了一聲“自找苦吃”便甩袖離去。他身邊的小童正在收拾之前用於治療的東西了。夙素納悶,這麼快就好了嗎?不知道爲什麼,她心裡送了一口氣,若是墨淵也要收澹臺夜冽剛纔那般苦楚,她不知道自己敢不敢在旁看下去。
夙素小聲問道:“你……沒事吧?”
墨淵閉着眼睛,一語不發地坐在那裡,夙素不知道自己今天怎麼得罪這位少主了,看她不理她,夙素也不敢打擾。
墨淵知道夙素就站在身邊,他並不是不想理她,若是他此刻既說不了話,也動不來,怕她看出異常,只能閉上眼睛不理她。剛纔看到她看着澹臺夜冽解毒,臉色蒼白的樣子,不想讓她之後又爲他擔心,所以選擇了金針入穴的方式將他的內力全部封死了,這次和上次用藥化去內力不同,金針一日不拔出,他每動一下,都是入骨之痛,好在這樣的治療之法,外人看不出痛苦之處。
夙素覺得自己站在這裡也幫不上墨淵什麼忙,剛想去問問風一青,這時院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緊接着屋外傳了一聲低吼,“風一青,你快出來。”
是敖三?她從未聽到敖三這般慌亂的聲音,夙素心口猛地一跳,飛快的奔了出去,果然,看到敖三抱着一個人,朝着小屋奔了過來,那抹美麗的嫣紫色的衣衫,除了阿暖,還會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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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虐少主不虐小夜的,慢慢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