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音瑟回到偏閣時,蓮笙還倚在牀上閉目休息,見音瑟回來,也不多言。只略微點點頭。

音瑟情緒仍舊是低落,淡淡應了聲,徑自去換下宮服,去朝南的耳房洗漱。

走進耳房,音瑟卻大驚失色:傳信的羽鴿伏臥在窗臺上,脖子上血跡已幹,灰羽凌亂,腳抓上空落着一根紅繩,上面本應繫着的布帛不知去了哪裡。

音瑟深深吐吶,將內息調穩,不動聲色洗過臉後,出了耳房。

“蓮笙?”音瑟柔聲問道,“身體好些了沒有?還腹瀉麼?”

蓮笙虛弱地笑笑:“勞駕惦記,好多了,這會已經不太鬧騰。聽說今天殿裡抽了人手去睦儀殿充人了,這麼晚回來,想必你也去了吧?”蓮笙體虛,歇了一歇,才道,“今日可是太麻煩你了。”

音瑟看小藥爐上煨着一盅葛根芩連湯,拿碗盛了端給蓮笙:“晚飯過後還去解手過麼?”

“不曾了,多謝。”蓮笙感激地笑着接過碗。

“無妨。小雅呢?”皇宮裡有品級的女官都有自己的伺候丫頭。音瑟剛升的品級,宮裡最近又放出去許多人,故還未來得及配備。

“她外公過六十大壽,我放她回家去了。”蓮笙喝了藥,把碗遞給音瑟。

“那你可要難過些了,也沒個人服侍。”音瑟放了碗,從碧沙櫥裡拿出一罐蜜餞,用筷子夾了一枚金絲蜜棗給蓮笙去味。

“我沒有那麼嬌氣,況且禾姑姑打發人送了止瀉的葛根芩連湯來,還幫忙支了藥爐煨着。”蓮笙說道,吃過蜜餞,又喝了茶漱口,便睡下了。

音瑟看她呼吸漸勻,用布包了鴿子,悄悄掩門出去了。

出了偏閣,走不到五步,頓覺有異,剛要運目遠望,一枝柳條破空刺來,其勢凌厲,呼嘯有聲。音瑟側身堪堪閉過,不禁訝異——用招的人想必功力不俗。

柳枝釘入身後的門柱,入木三分。穿着一張紙,上書——杏花林。

音瑟把紙揉碎了扔遠,依言來到百步開外的杏花林,看見一綠衣少女抱手倚靠在樹下,夜色朦朧,走近了方看清,是那日跟着李錯進了安闐殿的明麗女孩。想起方纔水天閣與李錯的種種,不由升起冷冷怒意。

綠盈看音瑟向自己走來,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

音瑟看她指間夾着布帛,亦冷笑道:“與卿何干?”

綠盈於是不再言語,足尖一頓地,抽身而起,袖中寒光一閃,就向音瑟襲來。

音瑟從衣襟中抽出短劍,震開劍鞘,身子向後一仰,避過刀鋒,腳下錯步,劍向地上一點,騰躍而起,借力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就落到了遠處的樹枝,飄然下落,身法輕靈非常。

綠盈在心中讚了一聲,卻也證實了心中所想:音瑟使的是官家路數,招式行雲流水,脈路清晰,必定是隸屬某股朝堂勢力了。

音瑟卻看出了綠盈方纔那凌厲殺招是“九天鷹衝”,皺眉道:“湖南殷家?”

湖南殷家在江湖上盛名已久,門下英才盡出,這兩年走鏢買貨,倒也中規中矩,但是朝堂已經在暗暗注意了:說來也怪,殷氏既不爭那武林盟主的虛位,也不做私鹽打劫的買賣,安分得有些詭異,況且據線報,殷門中規矩嚴苛,制度謹嚴,儼然所謀甚大。

朝廷只苦於抓不到把柄,而殷門在百姓口碑中有極好,故不能妄動。

綠盈所施展的應該是殷門的“鷹翔”一套刀法,那本是殷門男弟子所學,綠盈還揉進了自己的身法,剛柔並濟,招招驚險。

音瑟問出後,綠盈卻沒有回答,只在心中奇道:這音瑟着實不簡單,只看一招就能辨出江湖門路,今晚只怕不除不行。

而音瑟卻想:若能生擒了這來路不明的丫頭,或者殷氏一門的底子也能再探個兩三分。

故而一人強攻,一人固守。

江湖技藝本就是刀口舔血的營生,招式不求嚴謹,卻招招狠戾,步步驚心,全是不顧守式的拼命打法。

而皇家功夫講的卻是沖和中庸,天人合一,只求守個滴水不漏全身而退,女子的套路更是如同綵鳳翩翩,輕曼流暢,守也守得雍容華貴,全無破綻。

兩人纏鬥不下,一綠一白兩道身影交錯翻飛,綠急白緩。其時,月華滿天,水銀瀉地,杏花林樹影深深,枝葉婆娑。

月照花林皆似霰。

月下,宮女住的小重樓玉階前,瀲灩和今霄並肩坐着,搖着團團的宮扇閒坐聊天。

“這麼說,殿下還是喝了酒?”今霄道。

瀲灩點點頭,自責地道:“都是我一時沒勸住她。當是我叫空濛找你去了,卻沒找着。”

“唉……”今霄靜靜嘆了一聲,“也不能全怪你,幸而你還清醒,知道換成了竹葉青,還勾兌了蜂蜜,總能消解些。”說着擡頭凝望着天上一輪冰月,幽幽道,“只怕明日歧樑又要疼得滿牀打滾出一身冷汗了。明日我還得去李演鍔那探聽消息,顧不上這裡,你們需得小心照看着。”

“這姐姐放心,明日空濛和小沂當值,我已吩咐下去湯池(浴室~)的小黃門(唐代宮裡人對小太監的稱呼),傍晚已領了我的牌子去藥藏局取來藥材,殿下想沐浴就有現成的。內服的少腹逐瘀湯也備好了,明早四更空濛就起來拿去尚藥局煎煮——艾草益母湯怕是頂不住。”

“嗯。殿下疼起來是連命都可以不要的,若喝了一劑不見效,千萬要加艾葉和吳茱萸,九錢爲宜。”今霄蹙起修長的罥煙眉,擔心道,“明日只怕要十分難過了。幾年來我們姐妹幾個小心翼翼地守着,才讓這痛症稍稍收斂,她也已經兩年多沒這麼動怒,今日卻是爲何?”

瀲灩恨恨道:“還不是爲了尹家大小姐!”

今霄奇道:“我兩日未回,倒並不很瞭解此事。說來,這叫音瑟的丫頭竟真是尹將軍的幺女?”

“雪纖出宮叫東城帶人查了,四方閣出來的消息,差不了。”

“尹將軍……,倒不見他投向哪一方……”今霄托腮沉思了起來。

兩人默默靜止了片刻,今霄又道:“音瑟怎麼將殿下惹成這樣?”

“我也知道得不很全,不過聽了樓下小丫頭的隻言片語,再加上殿下喝酒時說的那些……,大概八九不離十,定是挑了那根弦了。”瀲灩憤懣地將扇子使勁搖了兩下。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今霄冷冷道。

“我……”瀲灩想了想,支吾道,“其實有時候,有這麼一個人,或許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你說什麼?”今霄挑眉。眼角已經有了隱隱怒意。

瀲灩低頭,斟酌了片刻,索性竹筒倒豆子,將憋了許久的話吐了個痛快:“姐姐你聽我說了再罰我不遲。

說來,你比我來得早,殿下的事也比我知道得多,我常想,如果,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不要殿下這樣辛苦!”

作者有話要說:某色:今日更新已畢……爬回牀上裝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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