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錦回到家裡,見爺爺洛滿倉沒有去地裡幹活,蹲在屋檐下抽着土煙。
許氏和李氏正在來來回回地往偏院裡提水,二嬸孃周氏則坐在板凳上,把袋子裡的高粱倒在大盆裡,挑揀着裡面的草葉和雜物。
他們擡頭看了洛錦一眼,又各忙各的去了。
“錦兒,那翠玉賣了雞蛋,也沒給你買點好吃的?白跟着她跑了一趟腿?”周氏坐在那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沒有,賣完了我們就回來了,嬸孃,我來幫你!”洛錦挽挽袖子,也蹲了下來。
“姐姐,你起來跟我玩,哥哥他們不理我。”洛雙從屋裡跑出來,拉住洛錦的胳膊。
“去玩吧,這裡沒你的事。”周氏低着頭說道。
洛厚福和洛厚祿一人手裡拿着一個彈弓,從屋裡跑出來,站在院裡,眯着眼瞄着樹上的麻雀,嘴裡嘀咕着,“我不信打不住你。”洛繡也跟在後面,滿臉羨慕地看着他們。
“福子,都快娶媳婦了,還玩這個?”許氏拿着一個量鬥,從洛厚福身邊走過,戳了他的頭一下。
“娶媳婦?娘,這事說得容易,娶回來住哪呀?”說着,她用眼睛瞟了瞟李氏,又看了看她公公,“前兩年我大伯不是說讓我大哥他們去他那裡住嗎?當時家裡也沒人吭聲,現在倒好,孩子一年一年地長大了,擠在這個小院裡,別說娶媳婦了,自己家的人都快住不下了。”
“老二媳婦,你這話怎麼說的,這日子過得本來就緊巴巴的,咱家地少,糧食不多,哪敢再另起鍋竈,你大伯也不寬裕,這幾年補貼咱家不少,總不能住過去吃人家的吧!”許氏一臉不悅地從她身邊經過。
洛錦見周氏的臉一下子陰了下來。
洛滿倉一聲不吭地站起身來,端起周氏面前挑好的高粱,走到偏院,倒在一口大鍋裡,倒上冷水,用木棒攪了攪。
“爺爺,這高粱怎麼還要用冷水泡啊?”洛錦好奇地跟了過來,不解地看着他。
“用水泡開,才能發酵做醋。”洛滿倉甕聲甕氣地答道,用他那因常年勞作已經彎曲變形的糙手,撈起浮在上面的草屑。
“那要泡多長時間?”洛錦繼續地問道。
“錦兒,快把你這身衣服換下來,換上我放在炕邊的那套,你姐姐去後山撿柴去了,你去接接她。”李氏聞言從屋裡走出來,皺了皺眉,打斷了她的話。
洛錦一下子想起了洛厚福的話,洛家釀醋的配方是不會傳給女兒家的。
她知趣地退了出去。
“哎呀,這不是錦兒嗎?”門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女聲,洛玉蓮滿面春風地闖了進來,她身後還跟着一個男孩子,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
“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她走到洛錦面前,眼睛卻向偏院裡張望着。
洛錦一時在記憶裡找不到她,也沒有說話,只是朝她笑了笑。
許氏忙從偏院裡走了出來,看見她,臉上露出了笑容:“玉蓮回來了,順利也來了,來讓姥姥看看。”她揚起手來,親暱地招呼着那個男孩子。
“姑姑好。”洛錦知道父親還有兩個已經出嫁了的妹妹,想必這位就是大姑姑了吧!
“玉蓮來了。”周氏從自己屋裡走出來,不冷不熱地問道,看着她手裡的籃子比平日裡回來的時候有些鼓,嘴角頓時擠出了一絲笑容,“順利也長高了不少。”
“二嫂。”洛玉蓮嫁得不遠,但與周氏關係不是很好,所以不常回來,日子過得也不是很寬裕。
“二舅娘.”徐順利眉眼寬寬的,雖然與洛厚福那個二愣子同歲,但他看上去要成熟一些,他不喜歡這個舅娘,知道他娘與她關係不好。
“這是玉荷讓人捎來的幾塊布料,說是讓厚福和厚祿做幾件衣服穿,孩子們都長大了,出門總得有幾件像樣的衣裳。”洛玉蓮從籃子裡拿出一個布包,遞到周氏面前。
禮物還是早點拿出來的好,這樣自己才能心安理得地在這個家裡吃頓飯。
“還是玉荷想得周到。”周氏笑顏如花地接過來,又關切地問,“玉荷有半年沒回來了吧?沒說她什麼時候回來?
“她沒說,只是說有空就回來。”
“快進屋歇歇腳吧!一會就吃飯。”許氏冷冷地看了周氏一眼,拉着她女兒進了上房。
“娘,今年咱家釀了多少醋?”坐下後,洛玉蓮趴在窗上向外張望了一下,低聲問。
“去年年景不好,沒多少閒糧,你大伯和你二奶奶還有五嬸一共六家才湊了二百斤糧食,讓你爹給捎着釀點醋,咱這地方,醋就跟鹽似的,不常吃不行不是。”
“娘,你再問問爹唄,讓他教給我怎麼釀醋,什麼傳男不傳女呀,真是死腦筋。”洛玉蓮不滿地嘟噥着。
“這是家規,娘有什麼辦法?再說娘也不知道方子,這麼多年,你爹釀醋的時候從不讓人看的,他又不認識字,方子都在他腦子裡呢!”許氏無奈地說道。
“明明自己家裡有配方,我還得去請別人捎着釀醋,娘,這醋糟還能餵雞呢,白白給了人家。”
在農村,但凡是找人代釀醋的,都要把剩下的醋糟留給釀醋的人,算是報酬。
唉!娘倆同時嘆了一口氣。
徐順利看着洛厚福他們幾個在院子裡玩彈弓打鳥,也不靠前,徑直走到偏院裡,一聲不響地幫洛滿倉收拾地上的雜物,挽起袖子幫着李氏把那兩口瓦缸擦拭乾淨。
他力氣大,幹起活來很賣力。
這孩子幹活真實誠!洛滿倉滿意地看着他。
“姥爺,其實,其實我也會釀醋呢,就是我娘不相信我,怕我糟蹋了糧食。”看洛滿倉蹲在那裡歇息,徐順利湊過去,親暱地挽着他的胳膊。
“哦,誰教你的?”洛滿倉疑惑地看着徐順利,他其實很喜歡這個手腳勤快的外孫,只是喜歡歸喜歡,外孫畢竟不是自家的孩子,加上他生性木訥,所以每次徐順利來家裡,常常說不上幾句話。
“我從家裡翻出來的一張方子,夾在一本破書裡,都發黃了,也不知是誰藏在裡面的有些地方看不太清楚,反正,多試幾次,就成了。”徐順利拍着胸脯說。
“你這孩子,你娘不相信你就對了,你家有多少糧食夠你糟蹋的,這孩子。”洛滿倉笑着打了他一下。
徐順利看了看洛滿倉,不再說話,只是狡黠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