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只覺得有趣,不覺得可怕,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上內傷,和臟腑奇毒,根本淡視生死,發揮了韋虎頭秉承他父親韋小寶賭徒性格的孤注一擲精神!
因爲,他們身上的傷毒發作,是有時間性的,若是趕赴山海關外,把路兒走得遠了,再想回頭,進清宮求雍正,返雲南靠父母,便絕對來不及了!換句話說,他夫妻所決定的是“自力更生”四字,是真正的“同命鴛鴦”,相依爲命,雖可能傷發毒作,“花殘月缺”!也可能災消厄散“日久天長”!他們必須奏一曲“潮州佬的音樂”即所謂“自己騙自己”了!
原則既已決定,由於可能夫妻二人在世的日子都不會太長,這一路之間,他們自然追求各種享受,旅程十分瀟灑!
在關內地面,不曾遇着“賽韓康”但因韋虎頭身有巨資,紅綃又樂於行善,遂有受惠之人,設法探得訊息,並遠途飛報,說是這位蓋代神醫於年初出關,可能要去長白山中採藥!
雖然,長白山幅員太廣,此訊並無確址,但也聊勝於無,爲韋虎頭、紅綃夫妻的出關打算,多少增添了一些興趣!
東北是滿清的興龍重地,山海關的關口盤查,照例極嚴,韋虎頭爲了省事,打出了他爹爹前“一等鹿鼎公”韋小寶的招牌,雖立遭守將馬得標另眼相看,但也仍未能獲得充分方便!
紅綃柳眉微剔,冷哼一聲,探手從腰間取出一面金牌高高舉起!
馬得標才一注目,便魂飛魄散的“咕咚”一聲,矮了半截!
原來那金牌上鐫有字跡,寫的是:“御妹紅綃,代朕遊巡江湖,天下官員,一體應予方便,聽其調度!”
末後簽名,赫然是龍飛鳳舞的“胤禎”二字!
見此金牌,等於聖旨,馬得標怎不誠惶誠恐的,立把韋虎頭、紅綃,恭送出關。
其實,毛病出在生恐褻瀆欺君,不敢細看,纔不知紅綃曾在金牌上,動過手腳!
因爲,紅綃隨侍胤禎之際,胤禎還是衆皇子中的一條“潛龍”,那裡夠資格在金牌上稱御妹,暨用代朕字樣?
他原本鐫的是“義妹紅綃,代餘遊巡江湖……”而已!
紅綃心細,因知鹿鼎山左近,關防必緊,遂索性動點手腳,把金牌上的“義”字改爲“御”字,“餘”字改爲“朕”字,豈不分量大增?變成聖旨,足以應付各種場面!
反正金牌雕龍是胤禎貼身的真正皇家用物,龍飛鳳舞的胤禎簽名,也是出於親筆,滿清官員,一望即知,諒他們也不夠膽子,敢索過金牌,細加察看的,甘冒瀆君之罪!
這種想法,果然有效,頭一個山海關守將馬得標,就硬被唬了過去!
出得山海關,事有湊巧,韋虎頭,紅綃夫妻,竟與馮英在同一酒店飲酒……
韋虎頭才一進店,馮英便歡叫一聲,興匆匆的跑了過去!……
馮英是遠遠看來,把韋虎頭認成了韋銅錘,但到得近前,才知不對,更發現韋虎頭身邊,有個風韻比自己高華,姿容比自己美麗的女郎,與他神情十分親密,只窘得玉頰飛紅,赧然道歉歸座。
他們的酒桌,原本相鄰,馮英耳朵又尖,遂聽出韋虎頭、紅綃夫妻,有意前往長白山,興安嶺等地,尋找足以療傷祛毒的罕世聖藥!
她既妒韋虎頭極象韋銅錘,更比韋銅錘還要長身玉立、英挺漂亮!又嫉紅綃的美豔風華,優於自己,遂動了調皮念頭,想支這一男一女,跑趟冤枉長路!
此念既起,立刻招呼店家,並取出一大錠銀子,放在桌上,要店家暫她去買專治各種內傷奇毒的“血紅半夏黑風草”!
店家哪裡聽見過這等藥物名稱,不禁苦着臉兒,呆在當地。
馮英笑道:“店家是東北地方上人,難道不知小興安嶺的黑風洞中,盛產這兩種聖藥?治起內傷,祛起奇毒來,真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神奇功效麼?鎮上藥店,或常去小興安嶺的參客,採藥人,只要誰有血紅半夏,和黑風草,不論開出多高價錢,我都照買!爲了救朋友,花些錢是無所謂的!麻煩店家,幫我去鎮上,儘量問一問吧!喏,這錠小的銀子,給你作跑路腳錢!”
話完,又取出一錠銀子,一併向店家遞過。
有錢能使鬼推磨,店家見不會白跑,自然接銀笑謝,立即出店。
等這店家,在鎮上跑了不少冤枉路,根本問不出什麼“血紅半夏黑風草”的訊息,皺着眉頭,轉回酒店,對馮英表示無能爲力之時,韋虎頭與紅綃夫妻,業已因無意下聞知小興安嶺的黑風洞中,盛產這兩種奇藥,頗有療傷祛毒靈效,十分高興,匆匆用畢酒飯走去。
馮英知曉他們是趕去小興安嶺,不禁心中起了一陣作弄人得遂的洋洋自得之意!
韋虎頭、紅綃夫妻出得山海關的第一個目的地,本是先去長白山,試找據傳正去該處採藥的神醫賽韓康,以解決本身的心腹之患,然後纔好無所顧忌,大開手腳,再去掘墳尋寶,攪起一番足使清廷震憾的鹿鼎風雲!
但如今既在酒店中邂逅馮英,聽了她一番無中生有的自編鬼話以後,夫妻二人竟不約而同的,一齊改了原意,把第一個目的地長白山,換成了小興安嶺!
並不是他們忽然又對賽韓康的醫道懷疑,或認爲“血紅半夏”和“黑風草”的藥效,會高過“千年老山參王”、“成形何首烏”,而是由於長白山是地名總稱,山脈連綿,千峰萬壑,未免過嫌籠統。小興安嶺之下,則多了黑風洞三字,便顯然來得實際!
以賭徒心理而言,籌碼多少,對輸贏不太在乎的賭徒,多半會賭“冷門”!原因在於輸了也無所謂,要贏則可眉開眼笑,贏它一個過癮!
但荷包裡只剩最後一點賭資的人,心情便不同了,他們往往會選擇比較可靠的“熱門”,先求站穩腳步,再等下一次的更好機會,慢慢收復失地!
韋虎頭、紅綃夫妻是屬於後者!
論賭資,決不是隻剩一點點了,以韋虎頭的身邊所有,加上紅綃的腰纏,其數字雖非“敵國”,也已相當驚人!但他們所賭的,卻不是“錢”,他們賭的是“命”!
連韋虎頭,加上紅綃,一共只有兩條命,這一注如果押得不對,換句話說,就是路兒選錯,目的撲空,則這場賭,便告輸脫了底!毒發,傷作,兩條命,一齊報銷,雖可攜手陰曹,再作夫妻,但在陽世之間,卻屬慘敗,永無翻本機會!
賭資既薄,遂押“熱門”,他們不去長白山,尋找虛無縹緲的神醫賽韓康,而去小興安嶺,尋找聽來似乎實際得多的黑風洞了!
其實,韋虎頭、紅綃夫妻,均不知上了馮英大當,心中想賭“熱門”,卻偏偏選的是派彩九十九倍的“大冷門”!
因賽韓康還確有其人,並確具神醫妙技,只不知其人是否現在長白山,以及是在“長白山”中何處而已。
黑風洞則完全出於馮英一時興之所至,隨口杜撰的了小興安嶺中,是否有個黑風洞?已不可知!即今事情湊巧,真有此洞,洞中是否當真盛產什麼“血紅半夏黑風草”呢?
常言道:“無巧不成書”,再讓它巧合些吧,即令小興安嶺中,當真有個黑風洞中,又當真盛產“血紅半夏黑風草”,但這“血紅半夏”和“黑風草”,又究竟是什麼東西?它們真是聖藥?真能祛毒療傷?藥效真比“千年老山參王”,“成形何首烏”,還要好麼?
略微巧合,是“巧”,過分巧合,是“謅”,太過分的巧合,便成爲“胡說八道”!
韋虎頭重傷在身,這一上了大當,小命兒業已報銷一大半了,他還在神采飄揚,眉飛色舞!
妙的是紅綃也愁眉盡解,滿面笑容,她把兩道水一般的目光,盯在丈夫韋虎頭英挺絕世的臉龐兒上,嫣然笑道:“你好象相當高興?……”
韋虎頭軒眉答道:“天無絕人之路,當然會高興啊!纔出山海關不遠,便遇上‘福星’,從那位又美又俏的小姑娘口中,聽出竟有合於我們所需的奇妙藥物‘血紅半夏黑風草’,並知曉了它的特殊產地!只消一到黑風洞,我傷你毒,立可消祛,去鹿鼎掘墳尋寶後,索性再去北京,處治胤禎,替你和我爸爸的好朋友‘小玄子’報仇,鬧它一個大的,早點把我的好朋友弘曆,推上皇帝寶座!……”
韋虎頭說得高興,語音略頓之下,又向紅綃問道:“你對那位掏出一大錠銀子,請店家爲她去買‘血紅半夏黑風草’的小姑娘,印象如何?她似乎相當美呢!”
紅綃點頭笑道:“的確很美,更很可愛!敢情也是個會家子,並且相當身手!江湖中,若再相逢,我會好好和她交一交的!但她在你一進酒店之時,曾臉帶極度歡愉神色,飛步迎來,是不是你們早就認識?”
韋虎頭搖頭道:“她不是當時道歉,說過認錯了人了麼?我連她姓甚名誰,都茫無所知,那裡會早就認識?你……”
紅綃不等他往下講,便接口笑道:“我此時忽動靈機,有了一種假設……”
韋虎頭道:“什麼靈機?何種假設?”
紅綃笑道:“我先問你,你不是還有一個弟弟韋銅錘麼,他長得象你不象?”
韋虎頭道:“象,象,除了約莫比我矮上半個頭外,大概有七八分象……”
答話至此,他已明白了紅綃心中假設之事,遂含笑問道:“你莫非以爲那位作了我們福星的俏美女郎,與我弟弟‘小銅錘兒’相熟?”
紅綃嬌笑道:“我認爲這已經不是假設,而是接近事實的,八九不離十了!並且從她遠遠一看見你,就眉開眼笑,飛奔迎來的愉快神情,加以推斷,她與你所謂‘小銅錘兒’,感情顯已極好,多半會成爲我們的弟媳婦的!”
韋虎頭笑道:“有這麼一個弟媳婦,到也不錯,只不知我弟弟夠不夠膽?有沒有對她下過‘定兒’?”
紅綃知曉韋虎頭所謂“下定”,就是他爸爸韋小寶所教他對自己所施展的“煮米成飯,刻木成舟”手段,不禁輕輕一啐,白了韋虎頭一眼道:“你不是說你弟弟比你調皮厲害得多麼?你們是同一個爸爸,他媽媽更比你媽媽來得豪放不拘小節!照此推料,他們應該早就好過纔對!怎麼我在酒店中,隔桌注目,卻覺得那位姑娘,雖頗美俏,但兩道秀眉,分明貼得緊緊,斂蛾未放,還象個黃花女嘛!”
韋虎頭道:“這恐怕與那姑娘的一身白衣,和鬢邊所插的一朵小小白花有關。”
紅綃道:“你是說那位姑娘仍在爲尊親戴孝?”
韋虎頭點頭道:“這是可能之一,另一種可能則是她與我弟弟還相識未久,否則,也不至於會把我認錯……”
紅綃“哎呀”一聲,向韋虎頭雙挑拇指讚道:“虎頭大少進步多多,分析事理起來,居然精細入微,頭頭是道,有點象個老江湖了!”
韋虎頭失笑道:“你怎麼叫我虎頭大少?……”
紅綃失笑道:“你排行‘老大’,名叫‘虎頭’,自然是‘虎頭大少’,你弟弟是‘銅錘二少’,我們大家把手段放開,眼睛放亮,一面處理鹿鼎風雲之事,一面注意有沒有什麼傑出有爲的英挺少年,替那位‘板凳小姐’,撮合一位理想妹婿,韋氏全家,便事事遂心,毫無所憾的了!”
韋虎頭笑道:“你倒真有做大嫂的氣派,疼‘銅錘’愛‘板凳’,更定能孝順翁姑,委實象一位標準大少奶奶!”
紅綃嘆道:“大嫂不好當的,銅錘、雙雙都還沒和我正式見面,我要着實費點心思,替這兩位不太好纏的小叔、小姑,每人準備一份既不小氣,更不俗氣的見面禮呢……”
韋虎頭道:“你出身水擺夷的貴族,又屢蒙胤禎賞賜,珍奇之物,頗不在少……”
紅綃接口道:“那些庸俗珍奇,只能唬唬老百姓啊!韋家的人,眼皮子一定極寬,何種實物,沒有見過?你說說看,我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得出手?”
韋虎頭想了一想笑道:“女孩子愛樂曲,你那管龍頭鳳尾,美玉爲管,據說是古仙人弄玉所遺世的‘引鳳簫’,送給雙雙小妹,她必然高興珍視,不是挺適當麼?”
紅綃喜形於色點頭笑道:“想得好,想得好,我就決定把‘引鳳簫’送給雙雙,希望以此作爲好的兆頭,能爲她引來一位挺拔有爲的英雄夫婿!……”
語音至此略頓,雙眉微蹙又道:“小銅錘兒怎麼辦呢?他是好勇鬥狠之人,把胤禎曾視爲至寶,悄悄賜給我的‘喂毒魚腸’……”
話方至此,韋虎頭立刻反對的,連搖雙手,接口說道:“不行,不行,正因爲他太愛好勇鬥狠,若有了‘喂毒魚腸’,會幫助他多闖多少禍?多造多少孽啊?依我之見,最好是把你從康熙棺材裡面,所偷來的那件東西給他!……”
紅綃“呀”了一聲道:“你倒真想得妙!那件東西,我本想送給你的!但總因是從死人身上脫下之物,未免不大吉祥,遂一再遲疑……”
韋虎頭失笑道:“死人穿過,我倒毫不在乎,但卻根本用它不着,因爲,我已有了完全同樣的一件,那是爸爸賜給我的!當年,這種寶衣,有同樣兩件,一件在大內,由皇帝‘小玄子’着以防身,另一件則被鱉拜吞沒,藏在府中,我爸爸誅了鰲拜,搜出此寶,遂蒙聖賜!如今,康熙一死,被你比胤禎搶先一步,從死皇帝的身上,脫了下來,雙衣合壁,同歸韋家,由我兄弟,一人穿上一件,真是足以傳贊千古的絕妙之事!不過,這種安排,有偏了你,是否顯得我衛護了‘小銅錘兒’,兄弟們太自私了!”
紅綃笑道:“你們就自私點吧!我自詡相當機智,有足夠照顧自己的能力!但這次居然仍在陰毒絕倫,狠辣無比的胤禎手下,栽了這大一個跟頭!只要我紅綃有命,能回北京,我會到大內雍和宮或圓明園內找他,和他算總帳的!”
小興安嶺是在遼寧省的東南部,以韋虎頭,紅綃這等功力,腳程之人看來,其實並不算遠!
他們還顧忌身上帶傷蘊毒,不敢過於勞累,並未展足腳程,但趕了數日以後,已可遠遠望見小興安嶺山脈的連綿巍峨蒼影!
紅綃一來憐惜韋虎頭內傷不輕,二來又覺得丈夫這幾日爲了趕路,吃喝既不考究,又不準時,遂伸手向前一指,慢慢停了腳步,含笑說道:“前面那抹蒼影,便是小興安嶺,既已趕到地頭,且找家象樣酒店,好好吃喝一頓,上次吃的那種驢肉,風味蠻不錯呢!”
韋虎頭笑道:“你認爲已到了麼?常言道:‘望山跑死馬’,山脈蒼影,雖已在目,實際距離,大概有近百里呢!”
紅綃白他一眼,嫣然笑道:“百里之遙,在我們腳下,算得什麼?何況那盛產‘血紅半夏黑風草’的黑風洞,到底是在山南山北、山東山西,總得找個當地土族,熟悉山中情況主人,問一問吧?否則,豈不要令我們把整座幅員不小的小興安嶺,完全尋遍找遍?”
這項理由,相當充分,加上聽了驢肉二字,韋虎頭也覺食慾大動,遂在鎮上尋了一家門面最大,酒客最多的“四海春”,入內買醉!
才進店面,韋虎頭與紅綃便覺眼前一亮!
這“眼前一亮”之故,並不是由於酒店的裝修華麗,而是坐在北面壁下,面對店門的一位白衣酒客,豐彩太以照人!
那位白衣酒客,相當年輕,最多不過二十五六,劍眉入鬢,星目如漆,一條挺直的通天鼻子,嘴型配得好,耳朵又大又長,耳輪又垂又厚,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只要稍通相法之人都知道這位相當漂亮的白衣少年,福澤極厚,並毫無富貴俗氣,好一份清奇格局!
那白衣少年又何嘗不爲韋虎頭、紅綃這雙剛剛入店夫妻的英挺嬌美所驚,竟極爲大方的,在座上站起身形,一抱雙拳,含笑說道:“四海之內,皆爲朋友,兩位若不棄粗鄙,就請屈駕同桌,由小弟葉遇春,作個小東,嚐嚐廚下師傅的‘薄片驢肉’手藝,和剛剛運到的新鮮松江魚吧!”
紅綃還在注目打量對方,韋虎頭已直覺上甚爲喜愛這葉遇春的人品,點頭含笑說道:“葉兄既如此豪邁,小弟也不敢矯情,恭領盛意就是……”
說話間,已走到北面壁下,指着紅綃,爲葉遇春介紹道:“小弟韋虎頭,這是內子紅綃……”
兩人才一報名,葉遇春便驚得“呀”了一聲,搶前半步,拉着韋虎頭的手兒,喜形於色的,揚眉問道:“韋兄是……是名震揚州的‘虎頭大俠’?也是譽滿天下鹿鼎公韋小寶的長公子麼?……”
他口中雖向韋虎頭問話,但俊目中兩道神光,卻一瞬不瞬的,盯在了紅綃絕代嬌面之上!
這種神態,似嫌失禮,尤對於剛剛認識的新交友人之妻,更復有點冒昧。
但韋虎頭卻感覺到葉遇春的這種神情彷彿另有深意。
果然,葉遇春問話甫畢,見韋虎頭業已點頭應是,便一面伸手肅容入座,一面以驚訝神色問道:“韋兄既是名父之子,又復身懷絕藝,怎麼還有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之人?尊夫人是……是……是怎樣中了絕毒!”
這回輪到韋虎頭表示驚奇了,他目注葉遇春,詫聲問道:“葉兄,你怎知內子……”
葉遇春不等韋虎頭髮問,便自行解釋笑道:“小弟幼隨異人,專研岐黃醫術……”
紅綃接道:“葉兄既精醫道,且請爲外子,一診脈象如何?”
葉遇春伸出三指,搭在韋虎頭左手脈門的“寸關尺”上,細心診察片刻,臉上換了莫大驚容,失聲問道:“賢伉儷是遇上什麼事了?大嫂眉心已現紅絲,顯中絕毒!韋兄臟腑巨震,身受重傷!他……他……他好象是在極爲疲累之後,遭遇強敵狠拚,中了藏派的追魂重掌‘大手印’呢!”
韋虎頭聽他說得宛如目見,正對葉遇春的醫道好生驚佩!
紅綃忽作驚人之舉笑道:“鑑貌識毒,察脈知傷,連半點都沒說錯,葉兄好高明的醫道!我來自作聰明,猜上一猜,你所說自幼追隨的那位異人,是不是風塵醫隱賽韓康前輩?”
葉遇春大吃一驚道:“小弟雖可知傷察毒,卻須先行鑑貌診脈,不是憑空臆斷!比起嫂夫人的神通,自慚差得多了!莫非嫂夫人竟與家師相熟?”
紅綃笑道:“我那有什麼神通?只知道賽韓康前輩的醫蹤俠跡,時常在北道出現,葉兄既專研岐黃,可能是他弟子,遂冒昧問上一問,誰知竟誤打誤撞的,猜了一個正着……”
語音略略一頓,側顧韋虎頭笑道:“天下事的因緣遇合,真是奇妙!我們本想前往長白山,尋找賽韓康前輩大駕,請他爲我們所中傷毒,一施回春妙手!誰知因事先來小興安嶺,反而在此巧遇葉兄俠蹤……”
說至此處,轉向葉遇春笑道:“葉兄,令師怎未與你同在一處?賽老前輩是獨自先回中原?還是根本就不曾出關?我們聽得他老人家往長白山採藥之訊,大概全屬江湖傳聞,謬誤不實。”
葉遇春邊爲韋虎頭、紅綃斟酒,邊自笑道:“採藥是實,但是前來小興安嶺,不是前去長白山!家師約莫還要兩至三日,纔會到來,他老人家便是爲了對付小興安嶺的那兩種洞中怪物,必須先行準備一些合用物件!”
韋虎頭道:“小興安嶺的洞中怪物?什麼洞?不會是黑風洞吧?”
葉遇春笑道:“正是黑風洞!莫非韋兄賢伉儷獲得高人指點,深知洞中怪物可以‘以毒攻毒’,所蘊‘丹元’,更乃療傷聖藥,也是爲了它們而來?”
韋虎頭還在面含微笑,連連點頭,紅綃已聽出葉遇春的語氣,似乎與自己所知之物,不甚相符。趕緊訝然問道:“葉兄所指黑風洞中的兩種怪物,是不是一紅一黑?”
葉遇春舉杯笑道:“正是一紅一黑,紅的,紅得象血!黑的,黑的象墨!小弟久仰‘虎頭大俠’盛名,今日小得結識賢梁孟相互訂交,來來來,我們喝一杯吧!”
紅綃雖也舉杯與葉遇春互飲致敬,但仍心懷疑問的蹙着眉頭說道:“雖然一紅一黑聽來彷彿沒錯,但我仍覺有點怪怪的不大對勁。因爲,只聽說植物會開花結果,從沒聽過植物還會蘊育或孕育‘丹元’?……”
葉遇春幾乎跳了起來,目注紅綃問道:“植物?……
嫂夫人所知黑風洞中的一紅一黑,究竟是什麼東西?”
韋虎頭一旁接口答道:“是‘血紅半夏黑風草’啊!這兩種奇藥,雖有祛毒療傷神效,但既系植物,應該只消尋到地頭,便可隨手取得!小弟剛纔就聽不太懂,令師賽老人家,爲何大費周折的,要先行準備什麼合用物件,纔可再去對付它們!”
葉遇春臉色發白的,叫了一聲:“天哪!……好險……好險……”
韋虎頭道:“葉兄這‘好險’之嘆,是爲誰而發?從何而來?……”
葉遇春指着剛從廚房端來一大盤切得飛薄的上好驢肉,請韋虎頭、紅綃,略進酒菜,並面帶苦笑答道:“小弟是覺得賢梁孟好險!你們究竟是聽誰告訴你們,黑風洞中有什麼‘血紅半夏黑風草’,可以祛毒療傷?倘若不知底細,冒失入洞,把蓋代英雄、傾城俠女,胡里胡塗的斷送在毒物之口,豈不冤枉透頂!”
韋虎頭這才愕然目注葉遇春道:“這樣說來,葉兄所指的‘一紅一黑’,竟不是植物而是動物?”
葉遇春頷首答道:“是動物,是絕毒無比,一個會噴毒,一個會飛行的罕見厲害怪物,它們叫做‘血紅壁虎黑風蛇’!以家師那等修爲,在未經把需用之物,準備齊全以前,也不敢輕易進入黑風洞的!”
韋虎頭、紅綃大婦雙雙面帶苦笑的,交換了一瞥尷尬目光,由紅綃發話答道:“告訴我們這樁汛息的,是自己人她應該不會有甚惡意!”
葉遇春嘆道:“意中的災難好度,意外的劫數難防!那‘血紅壁虎黑風蛇’,委實太以厲害,黑風洞中,死於它們毒吻下的採藥人白骨,已多達近百之數!賢梁孟若非巧遇小弟,雙方談起,獲知其中細底,恐怕也難免……”
韋虎頭畢竟棱角未平,有些性傲,不等葉遇春往下再說,便站起身形,向他抱拳笑道:“韋虎頭夫妻,先謝過葉兄告知黑風洞內真實情況之德,並向葉兄告辭……”
葉遇春詫道:“菜纔開始上,酒還沒喝兩杯,韋兄怎便有‘告辭’之語?你……你難道嫌棄我葉遇春品流卑下,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