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牧璃的墨眸微斂,薄脣緊緊的抿着,無動於衷。
她在等待他的回答。
但是他卻無法給她回答。
他怎能在她的心尖再劃上一道傷痕?
閉起眼眸,他移開有些發疼的目光,選擇不再看她。
窗外的微風輕揚進來,拂散空氣中淡淡的薄荷清香。
片刻之後,沐伊人開始倒退起來。
遠離這裡,逃開這裡。
這是她現在僅有的念頭。
夜牧璃聽到那細微的腳步聲,轉頭看向她,她毫無生氣的動作讓他微微蹙起了眉尖。
動了動身側的手指,他想要過去緊緊的抱住她,然後這一刻,他竟然也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一樣,無法動彈。
沐伊人脣邊絢爛如櫻花的微笑還在,似是已經僵硬在了那裡,對眼前的人說着,我很好,我很好。
這不是真的,我很好,我要醒過來,醒過來,這便不再是夢。
不過是噩夢……對,是噩夢……
“呵呵……”沐伊人心裡想着,就連脣邊溢出了一聲詭異的笑聲,都毫無感覺。
夜牧璃蹙緊了眉頭,緊緊的凝着她的動作。
只見她一步一步,不停地向門邊退去。
“伊人……”低啞的嗓音失去了平時的淡柔,含了一抹濃濃的疼。
沐伊人聽到這輕喚,緊緊的咬着脣,將蒼白的脣咬破了,染上了絲絲殷紅鮮血。
空洞幽深的目光突然觸到那準備向她靠近的男人,她立馬出聲制止,“不許過來!不要靠近我!”
握緊了拳頭,夜牧璃頓住邁開的腳步,眼睜睜的看着纖細而脆弱的女人,突然驚叫了一聲,轉身跑了出去。
“伊人!”夜牧璃咬牙,剛要追出去,卻被一直停在旁邊看戲的御璽,出手攔住了。
“滾開。”令人窒息的兩個字從瀲灩的薄脣吐出,他的眼眸,血紅的似是要殺人一般。
御璽自然是知道此刻的他不能再惹,他也不想起戰爭,和平解決這件事情才最好。
於是,淺淺的一笑,御璽開口說道,“我說的,隨時有效,若不然,你的女人只能成爲我的了。”
夜牧璃微眯了雙眸,冷哼一聲,修長的手拂開擋在眼前的手,毅然走了出去。
鳳城的大街,人氣清淡。
或許是因爲今天是週一的原因,寬闊的人行道上,除了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提着一個菜籃慢悠悠的走着,不見一個年輕人。
還有許多店鋪,還沒有開始營業。
也難怪,鳳城的生活,從來都是越夜越精彩。
沐伊人一路跌跌撞撞,從雲居跑了出來,在鳳城的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着。
她的腳步明明輕的似乎在飄蕩,但是每踏出一步,卻又是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壓抑。
陽光耀眼,照射在她的身上,輕盈的跳躍在她長卷的墨發之上,隨着微風拂過,纏繞起她細碎的墨發,在她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閃爍着金色的光芒。
那是柔和的光,但是,再溫暖再柔和,也已經無法使她陷入了寒冰之中的心,融化開來了。
她顫抖的身,在這一片溫暖之中,甚至感覺更加的驚恐、彷徨、無助。
就好像是她曾經享有的一個人的溫柔寵愛,甜蜜的彷如蜜罐一樣讓她沉溺着,但是這甜蜜的背後,卻是掩埋着令人發顫的毒菌,在她的不知不覺之中,悄悄的侵蝕她的生命,讓她的一切美夢,灰飛煙滅。
她深愛的男人,她沉溺着他的極致溫柔的男人,和她竟然是有表親關係的兄妹!
誰能猜得到那甜蜜的愛情背後,竟然會藏着那麼致命的真相?
要她怎麼相信,怎麼相信這個突然的秘密?
沐伊人……沐伊人……她爲什麼會是沐伊人?爲什麼偏偏要姓沐?!爲什麼偏偏要出生在沐家?!
沐家……那本該是離她多麼遙遠的一個稱呼。
雖然從小生活在洛城,但是她不是沒有聽說過那曾經在鳳城無比輝煌的大家族,沐家,傳說沐氏曾和華氏一起在鳳城並稱“雙雄”,傳說沐家大小姐傾城絕色的美貌曾引無數的公子踏向沐家門檻只爲入一眼,傳說沐家大少爺溫柔善良才華無雙卻只愛美人不愛江山,曾爲了心愛的女人私奔去了美國,傳說沐家女婿因爲找回了心愛初戀私下併吞了沐氏的一切,顛覆了沐氏集團,傳說沐家大小姐親手錯殺了親哥哥,最後自殺身亡……
明明不過是傳說,明明不過是與她無半點關係的沐家,爲什麼此刻,卻成爲了她的家族?!
媽媽……媽媽……你在哪?你來告訴我,我們跟沐家沒有關係,你不是沐家大少爺甘願捨去江山的心愛女人,我不是你們未來得及見到沐家榮耀就開始了隱沒生涯的女兒……
微微擡起空洞幽離的眼眸,一道金黃的陽光,生生的刺進了沐伊人的瞳眸之中。
眯了眯眼睛,很痛……但是,心卻更痛。
沐伊人捂住胸口,輕輕跳動的感覺,那裡,有她不久之前剛交付給他的心。
她用心的對他訴說她的深情,交付他一輩子,但是……
他們卻是兄妹……
不可以,不可以的,就如同御璽所說的那樣,他們是亂倫,如果關係一公開,他會身敗名裂,他會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阿璃……
心,好痛,好痛,痛到幾乎不能呼吸,痛到幾乎要停止跳動。
“嗚嗚——”
一絲嗚咽從沐伊人蒼白的嘴脣流瀉而出,她緊緊地捂住胸口,黑白分明的杏眸,毫無預兆的落下了璀璨淚水。
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她忍住了沒哭,但是這一刻,終於知道就算自己不能陪伴他到永遠,她的心也不能如她所願的陪伴他到永遠了。
想到未來兩人要守着如此傷人的關係各不相見,她就無法抑制心裡傳來的陣陣抽痛。
再也忍不住眼底氾濫的淚水,奔騰而出。
馬路上偶爾傳來汽車的鳴笛聲,沐伊人失魂的站在十字路口,愣愣的看着馬路上那穿梭而過的汽車,眼神失焦,幽暗的如同一抹幽靈。
在她的不遠背後,一輛黑色的賓士車,始終緩慢的緊隨着她的身影。
一道深邃而熾熱的目光,透出反光玻璃直直的鎖定着她,絲毫沒有轉移過。
一絲淡淡的憂愁,爬上他如畫般妖嬈絕色的眉眼。
輕媚流豔的墨眸,盯着前方不遠處的女人,不敢有一點的放鬆,他就怕一眨眼,她就突然間消失不見了。
不敢太過靠近她,他怕她見到他,心裡又受了刺激。
天知道他現在的心裡,有多麼的心疼她?
綠燈閃爍,提醒着車子即將無法通過,沐伊人站在人行道上,目光突然聚集在迎面駛來的一輛轎車上。
轎車的速度很快,似乎要趁紅燈到臨之前,衝過這一段路口。
沐伊人的眼神突然閃了一下,身子抖了抖,鬼使神差一般,她突然朝那輛車,邁出了腳步。
黑色賓士車裡的人墨眸倏地一縮,一種前所未有的害怕,彷彿魔爪一樣,瞬間罩住了他的心。
那一刻,他的呼吸,幾乎都是亂的。
顫抖的手急忙一調檔,踩下油門,以最快的速度,直線往那輛快到幾乎有可能淹沒那個嬌小身影的轎車,衝了過去。
“嘭——”
巨大的撞擊聲,響徹周圍。
一陣燒焦的白霧,從撞擊變形的兩輛車頭升了起來,散發出了刺鼻的味道。
轎車已經撞的深陷了下去,擋風玻璃已經裂成了冰絲裂痕,而車裡的主人,像是嚇傻了,在車裡一動不動的看着前方突然衝過來撞上的賓士車。
賓士車的狀況也沒有很好,車頭也是撞出了一個凹陷,靜靜的停在那,依舊處於發動的狀態。
駕駛座裡的純白身影,在車子開到最快速,撞向轎車的那一瞬間,就已經陷入了驚懼的噩夢之中……
時光彷彿倒流回了二十五年前,那個白雪紛飛的夜晚,他四歲的生日,本該一如既往充滿歡笑的生日,卻被刺眼的血紅,給驚擾成了纏繞他一生的藤蔓,在他的黑暗深淵,不斷的瘋狂滋長着。
也是在馬路邊,也是一個嬌弱的身影,閃爍着碎心的淚光,衝向了迎面駛來的汽車,破碎的身子彷彿蝴蝶一般,映着半空的雪白,濺起妖靡血紅,如此的刺眼……
媽媽,最疼愛他的媽媽……就是這樣殘忍的選擇撞上車子,留下了他一人在這悲傷的世界舔舐着沐家遺留下來的遺恨,讓他的半生,都在孤痛與仇恨之中,強忍度過。
現在,他的伊人,還要再重複母親的悲劇嗎?
他怎麼允許,怎麼允許她就這麼的離開他?!
是不是沐家,就註定是不幸的代名詞?
但是,所有的不幸,都是有人一手創造的,而如今,他要創造的,便是一個重新屬於沐家的盛世。
用一個盛世,還你一生的幸福。
即使顛覆全世界,我都要保護你。
妖魅蒼白的臉含着一抹冷然,夜牧璃握了握拳,平復下心底方纔升騰起來的驚懼,解下安全帶,打開微凹的車門,走下了車子。
細碎的陽光打在他妖嬈萬分的眉眼之上,添了絲絲惑人的柔涼,墨眸清冽的瞥了轎車一眼,沒有絲毫的波瀾,然後,就轉到了車子附近,那個嚇的幾乎也已經是癡傻的女人身上。
眸底閃過一絲醉人的流光,抿着脣,他腳步急迫的朝她走了過去。
在將她再次擁入懷裡的時候,夜牧璃滿足的嘆了一口氣,就算這一刻天崩地裂,他也不管不顧了。
緊緊的抱着她,她冰冷的身子,就像是從冰窖裡剛走出來一樣,他的大手不停的撫着她僵硬的背部,傳遞着自己的體溫,終於,她冰僵的身子,在他懷裡漸漸的鬆了下來。
“媽媽……媽媽……你在哪?”懷裡的女人如同陷入了夢魘之中,低低的呢喃着,輕微掙扎了起來,“我好怕……你不要走,你不要再丟下囡囡一個人在家……囡囡好怕一個人,好怕黑暗,好怕打雷……”
夜牧璃聽到她在懷裡的低喃,低頭吻了吻她柔軟的墨發,將她抱的更緊。
“媽媽……你在哪?嗚嗚……”
“別怕,乖,別怕。”不斷的輕拍着她的背,他試圖安撫她。
轎車裡的車主突然走了出來,恐懼的看着那抱在一起的絕色男女,吞吐的說道,“你……是你跟這個女人衝過來的,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啊!是你撞壞了我的車子,我……我告訴你,我不怕你,就算是警察來了,我也不怕你!”
夜牧璃本來不想理會這些事,但是聽到那個男人那麼理所當然的話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清冷如雪水的聲音不帶溫度的響起,“那就等警察來了再說。”
“你你你……”車主被他清冽的聲音和眼神給震到,抖着身子,想到自己剛纔在加速要衝過路口的那一刻,閃爍的綠燈就已經變換成了紅燈了,心裡一下子就沒了底氣。
夜牧璃掏出手機聯繫了還在公司的夜鶯,讓她立刻通知警察過來處理事情,剛好一輛路虎停在了路邊,副駕駛座的車窗緩緩搖下,御璽那張氣死人不償命的臉,又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御璽看了看那撞成了變形金剛一樣的車子,輕挑起了薄脣,“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們一程。”
夜牧璃沒說什麼,眸光依舊清冷,但是他還是抱着沐伊人上了路虎車,他知道,此刻懷裡的女人,更需要的,是醫院,是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