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九月二十九日,日本帝國首都,東京
在東京的霞關,有一座用紅色磚塊砌成的三層西洋風格建築,外牆的紅磚都從英國進口,上面是淡藍色的屋頂和白色大理石的拱形歐式大窗,再外面是由紅磚矮牆和金屬柵欄組成的圍欄,圈着綠樹成蔭、格局規整的庭院,充滿了濃郁的歐洲巴洛克風格氣息,簡直就像是少女漫畫裡的歐式莊園豪宅。
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紀的後世,這樣的地方一定會吸引許多文藝小資青年們合影留念,並且甚至很可能還會有不少心懷浪漫夢想的新娘,抱着新郎的胳膊噘嘴嬌嗔,嚷嚷着一定要來這裡拍攝兩人的婚紗照。可是在此時此刻,這座漂亮的西洋建築卻絲毫看不出那種少女夢想中的浪漫氣息,而是散發着一種肅殺的氣息。大門前隨時都站着戴着白布憲兵袖章的海軍憲兵,還能看到不少身着軍裝的人在大門進進出出,
這裡就是舊帝國時代日本海軍的心臟——海軍省和海軍軍令部。
這座建築的第一層和第二層,是海軍省辦公的地方。雖然由海軍大臣掌管的海軍省,聽起來讓人感覺是海軍軍政的最高領導機關。但實際上,這座建築第三層的海軍軍令部,纔是日本海軍真正的靈魂。
雖然軍令部是一個只佔了一層樓的機構,加上清潔工也僅僅只有一百來人,實際上辦事的帝國海軍現役人員大概才七十個。但是,就是這樣一個規模並不大的海軍軍令部,卻負責制定日本帝國海軍的全部作戰計劃,也兼管了所有戰爭相關的事物。只要是爲了戰爭“統制”的需要,軍令部就有權利對海軍省,又或者帝國的其他政府機構下達命令——戰時的整個國家都必須爲戰爭服務,軍令如山,不容冒犯和抗拒!
同時,基於“統帥權獨立”的原則,軍令部還有着不受其他機構干涉的絕對自主權。
這樣一來,除了天皇陛下以及與海軍軍令部平級的陸軍參本謀部,在日本帝國的內部,無論是什麼人或者什麼機構,最多都只能向軍令部提出建議,至於是否採納,就完全取決於軍令部的判斷了。
這樣就導致整場太平洋戰爭實際上是由極少數人在操盤。比如軍令部的作戰一課才配屬了十個參謀,卻要負責制定整個南洋那麼一大片地區的所有作戰計劃……
——在此之上,海軍軍令部的一部分高級官員,加上陸軍參謀本部的部分高官,還有一些僅僅有旁聽資格的其他代表,共同組成了天皇直屬的“戰時大本營”,代表至高無上的天皇陛下,在“戰爭狀態”下主宰着所有日本帝國軍人、政府機構工作人員,以及日本帝國和整個“大東亞共榮圈”所有人的命運。
此時,在這座建築物中央,猶如西式豪宅一般漂亮寬敞的樓梯上,剛剛從辦公室裡出來的兩個海軍高官正在結伴而行。沿途遇到的海軍人員無不對他們畢恭畢敬,或鞠躬,或敬禮。
因爲,他們是軍令部長鈴木貫太郎大將和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元帥。
實際操縱着日本帝國海軍的最高掌舵人,以及指揮日本聯合艦隊屢屢取得大勝的當代第一海軍名將。
“……山本君,印度洋上的事情,暫時就這麼敲定了,可帝都東京這邊不過安靜了數月,在前天就又遭美軍空襲,不僅百姓塗炭,流離失所,還驚擾了皇居的安泰,如今天皇陛下在御前會議上很是震怒啊!”
鈴木貫太郎大將淡淡地說道,“……聯合艦隊可有什麼解決對策嗎?”
“……說實話,真的很難辦。部長閣下,我們在之前嚴重低估了美軍的魄力。”
山本五十六元帥回答說,“……這幾次轟炸皇國的美國空軍轟炸機編隊,是從中途島起飛的,距離我國本土四千五百公里。而美軍目前現役最大的B-29‘空中堡壘’四發重型轟炸機,在減少彈藥加裝副油箱的情況下,勉強可以飛出九千到一萬公里的航程,剛剛夠擦着我國海岸線打一個來回,然後就一點冗餘量都沒有了。按照我們的想法,在攻佔馬里亞納羣島之前,美軍應該沒有可能轟炸日本纔對。誰知美軍居然連‘轟炸機只用一次就不要了’的事情都做得出來!簡直是在往水裡砸錢!這樣土豪的打法,讓我們怎麼防得住?”
——爲了打擊日軍的囂張氣焰,美軍很早就在嘗試着轟炸日本帝國的本土。早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初期的1942年4月,美國空軍就使用十六架經過特殊改裝的B-25雙發轟炸機,在詹姆斯.杜立德中校的帶領下,從離東京海岸600海里的航空母艦企業號和大黃蜂號上起飛,對東京,大阪,名古屋和神戶進行了空襲,然後直飛中國大陸在國民黨軍隊的控制區迫降——B-25雙發轟炸機只能從航母上起飛,卻無法降落……
而且,企業號和大黃蜂號航母在放飛了轟炸機之後,也必須立刻掉頭回航,以躲避日軍追殺。
總之,儘管那場“杜立德空襲”被美英方面宣傳得非常厲害,似乎給了日本帝國沉重一擊。但實際上,這一次快進快出,好像小偷闖空門的空襲,對日本人造成的損失其實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相反,美軍爲此付出的代價卻極爲沉重,執行任務的十六架轟炸機全都沒有再重返戰場,而兩艘靠近日本海岸線的航母也冒了極大的風險——半年之後,當第二支美國航母編隊企圖如法炮製的時候,就在深夜裡被神出鬼沒的大和號戰列艦堵了個正着。由於此時的海軍航空兵沒有夜戰能力,結果沒能放出一架飛機就統統沉到了海底。
可是即便如此,在一場又一場海戰的慘敗,還有鋪天蓋地的諷刺與嘲笑面前,美軍被刺激得發了狂,還是不斷捨生忘死地嘗試着偷襲日本列島。就算沒法給日本帝國的戰爭機器構成多少損失,能夠給囂張的日本人甩上一記耳光,讓他們受到一些心理打擊也是好的——最初是派遣航母編隊直奔日本冒死偷襲,結果三次裡面有兩次有去無回。等到最大航程更遠的B-29“空中堡壘”四發重型轟炸機研發成功,又琢磨出一個“穿梭轟炸”的策略,即讓轟炸機編隊在距離日本最近的中途島機場起飛,橫跨日本列島進行投彈,然後到中國大陸沿海山東和浙江的某個機場降落,加油裝彈之後再轉身飛回中途島,回家路上還能再炸一次日本鬼子。
雖然美軍的參謀們設想得很好,可惜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原本準備利用八路軍在山東沿海的根據地,興建一個野戰機場,由“土八路”負責機場保衛,讓蘇聯方面提供航空燃油。誰知接下來就趕上了國共關係第二次破裂,雙方大打出手,出於“政治正確”的考慮,跟中國布爾什維克的合作自然也泡了湯。
而重慶方面的蔣某人,雖然非常樂意配合美國老爹去炸日本人,最好再順便炸一炸八路,無奈這貨的部隊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不僅在浙江打了個大敗仗,喪師二十萬,丟了被美軍選定爲“穿梭轟炸”另一端基地的衢州機場,並且還根本無法提供任何的航空燃油——重慶的“國府”沒有任何的燃油生產能力,一切汽油全靠進口,可是卻沒有了進口的通道:最重要的生命線滇緬公路在太平洋戰爭初期就被切斷,從空中橫跨喜馬拉雅山脈的“駝峰航線”因爲印度叛亂而很快無貨可運,蘇聯方面的輸送也因爲國共反目而沒了指望。
目前,這位蔣光頭派了他的夫人常駐華盛頓,天天向白宮要這要那,要彈藥要貸款要汽油要飛機要罐頭要麪粉,幾乎什麼都要,偏偏根本沒有路可以運進去……總之,穿梭轟炸的構想尚未實施,便已宣告失敗。
氣急敗壞之下,被輿論壓力幾乎逼瘋的美軍,索性蠻幹起來,玩起了“單程轟炸”——讓B-29“空中堡壘”四發重型轟炸機從中途島起飛,在轟炸日本之後飛往蘇聯的符拉迪沃斯託克軍港降落:當然,因爲蘇聯沒有跟日本宣戰,所以蘇聯人是不會再把飛機和飛行員還給美國的,而是會作爲“非法入境者”處理,B-29飛機拿到西線去揍德國佬,飛行員塞進拘留所等到戰爭結束之後再釋放。但即使是這樣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戰法,爲了能夠給日本帝國的臉上甩耳光,財大氣粗的美國人也是不顧一切地拼上了。
按理來說,抵禦這些敵人的來襲,保障皇居和國民的安寧,應該是帝國本土防空部隊的任務。然而B-29“空中堡壘”是在近萬米的高空上進行轟炸,日軍的高射炮根本夠不着敵人。而日本戰鬥機也很難爬到這樣的高度,就算勉強爬上去了,也很難對付B-29“空中堡壘”四發重型轟炸機上宛如刺蝟般密密麻麻的無數自衛火力。有的時候,往往出動一個編隊的零式戰鬥機,都打不下一架孤零零的B-29“空中堡壘”!
焦頭爛額之下,日本帝國先是從外交渠道向蘇聯表示抗議,而蘇聯人則表示這是符合中立國身份的做法——所有的美國轟炸機和美國飛行員都被扣下了,在戰爭結束之前絕對不會被放回去,日本方面還想怎麼樣?不信的話,可以派人來關押美國飛行員的西伯利亞拘留所進行檢查,就算常駐幾個人進行監督都沒問題!
幸好,這樣一去不復返的轟炸,對於美軍來說也是極爲痛苦的割肉放血,所以只能偶爾爲之,不敢搞得太多。每次出擊的轟炸機也就是十幾架到二十幾架,甚至還有單機偷襲的,對日本帝國來說大概也就跟蚊子叮咬差不多……到了今年年初的時候,因爲英國和蘇聯在歐洲大陸上爆發激烈衝突,太平洋戰場的美軍也結束了上述“資敵”行爲——再繼續搞下去的話,就等於是送轟炸機給蘇聯布爾什維克去揍英國盟友了。
如此一來,東京市民才得以安心睡了幾個月的好覺……可在前天晚上,該死的美畜轟炸機卻又來了!並且一來就是二十架!還好死不死地把一顆炸彈丟進了日本皇宮,嚇得天皇在逃往防空洞的路上跌破了額頭!
這樣一來,大本營的海陸軍將帥們自然要誠惶誠恐,鞠躬謝罪,並且拿出個至少能搪塞天皇的對策。
“……真的沒有辦法嗎?”鈴木貫太郎大將不太滿意地皺眉追問道。
“……真的是沒辦法了,人力有時而窮,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部長閣下。”
山本五十六元帥誠懇地說。“……去年我們已經組織過快速偷襲艦隊,利用夜晚炮擊了一次中途島,讓大和號與武藏號往島上的機場砸了超過三百發高爆彈和燃燒彈,但是根據情報,事後美軍只用一個月就修復了機場。相反,我們的炮擊艦隊卻因此承擔了巨大的風險,差一點就被美國航母艦載機咬上尾巴……再說,即使徹底摧毀了中途島,只要美軍願意讓轟炸機和飛行員有去無回,他們也可以從夏威夷起飛啊!
實話說,在戰爭時期,像這樣猶如刺客一般的小規模偷襲,根本是防不勝防的。無論是國民還是陛下,都應當有忍受戰火的思想準備!要知道,我們這是在賭國運!在跟全世界工業力量第一的強敵打仗!”
“……你……”鈴木貫太郎大將瞪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要斥責他“大不敬”,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既然聯合艦隊對中途島無可奈何,那麼就只能讓外務省去做一下蘇聯方面的工作了……”
“……可以試一試,但最好不要有太高的指望,更不要對蘇聯做出什麼不理智的過激反應。”
山本五十六點了點頭,“……現在皇國無論如何不能刺激和挑釁蘇聯,爲了保持跟蘇聯的和睦親善,即使忍辱負重、卑躬屈膝也在所不惜……”說到這裡,他突然注意到鈴木貫太郎的眼神有些詭異,先是莫名其妙,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一下子悚然而驚:“……等等,近幾個月蘇聯和英國在歐洲大打出手,關東軍該不會以爲有機可乘,又想要在滿洲搞事,染指遠東吧?大本營可千萬不能讓他們亂來啊!”
“……山本君過慮了,關東軍再怎麼樣桀驁不馴,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挑釁蘇聯。”鈴木貫太郎不鹹不淡地說,“……倒是山本君戰前一向主張不可與美英爲敵,怎麼近來總是說蘇聯的好話?”
“……您都說了,那是戰前的事……眼下皇國都已經跟美國人打成這樣了,再不想辦法親善蘇聯,至少穩住北面,難道要找死嗎?一旦皇國再與蘇聯交惡,紅軍甚至不用自己動手,只要開放符拉迪沃斯託克軍港給美國空軍,對皇國進行戰略轟炸,日本就會以每星期一座城市的速度化爲火海……”
山本五十六苦笑道,“……恕我直言,如今皇國仰賴蘇聯之處甚多,美濃號和信濃號能夠如期竣工,也是靠着蘇聯人秘密提供了一部分的鋼材和零件。而近兩年能夠把那麼多南洋物產運回本土,也全靠了蘇聯販賣的商船,否則皇國的海上運力早已不堪重負……如今萬事皆可廢,唯獨和睦蘇俄之事萬萬不可忘,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如今鄙人即將再度掛帥出征,本土的事情就請部長閣下多多留意了。”
“……請放心!”鈴木貫太郎點了地頭,“……我就送到這裡了,在此祝山本君武運長久!”
接下來,山本五十六走出大門,坐上汽車,然後就聽到司機的詢問:“……閣下,現在是要回家嗎?”
“……好的……呃,不,等一下,還是先去日比谷公園看看吧!好久沒看過東京的紅葉了……”
與此同時,在海軍軍令部長的辦公室窗口,鈴木貫太郎大將默默地望着山本五十六元帥的座車絕塵而去,臉色似乎有些陰晴不定。而站在他身邊的一位心腹見狀,趕緊趁機附耳說道,“……部長閣下,根據最近從特高課傳來的情報,山本元帥和他身邊的人跟蘇聯方面似乎有一些秘密聯繫,證據是……”
“……不用多費心思了!本官還知道某些人跟美國有着私下裡的秘密聯繫呢!那又如何?”
鈴木貫太郎不以爲然地轉身坐下,“……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國如今是個什麼情形!西方的盟友德國和意大利,在今年已經戰敗滅國。只剩下我們與全世界爲敵。所以皇國眼下的形勢,看似鮮花着錦、烈火烹油,實則危如累卵、命懸一線,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山本君能夠跟蘇聯搭上關係,保持一條斡旋溝通的渠道,也不失爲一樁好事。就連天皇陛下對此也是隱約知道一點的,並且樂觀其成……”
他一邊訓斥着不懂事的心腹,一邊看着牆上的“大東亞共榮圈”地圖,眉頭緊鎖。
雖然大本營在宣傳上,整天都在吹噓着什麼“皇軍宇內無敵”云云,但實際上,這場“大東亞戰爭”能夠打到現在這個地步,已經遠遠超出了戰前整個海軍最樂觀的預料,堪稱是奇蹟中的奇蹟了。
很多人根據偷襲珍珠港的成功,以爲日本海軍對美作戰應該是蓄謀已久,厚積薄發。但實際上,日本海軍高層的圈內人都知道,那根本就是被形勢逼上梁山、狗急跳牆,事前全軍上下真是半點信心也無,只不過最後僥倖得手了而已——之前那些年頭裡,所謂把美國海軍作爲第一假想敵什麼的,根本就是騙軍費的噱頭而已。等到真正決定要不要跟美國開戰的時候,整個日本海軍上下當真是人人心頭打鼓,腿腳發軟。
可問題是,不跟美英開戰,就不能奪取南洋的石油,不奪取南洋的石油,“支那戰場”就要崩掉。雖然這種爲了維持戰爭而必須擴大戰爭,因爲打不倒一個對手而必須去招惹更強的對手開羣嘲的事情,讓海軍上下真的很想罵娘,無奈陸軍已經在“支那戰場”損失了數十萬人,徹底打紅了眼,根本不可能輕易撤退。如果海軍鐵了心地不支持對美開戰,陸軍和那些右♂翼團體可能會因此發動兵變奪權,海軍根本無法抗衡。
——二戰時代的日本黑龍會之類“有活力的社會團體”,可不是戰後日本那種要靠朝鮮人穿軍裝當打手的爆笑團伙,而是真的拿着刀子就敢上街砍人的正牌殺人狂“熱血志士”……
按照當時日本海軍高層的內部評估,如果事態當真如此發展,那麼在數月之內海軍就會被陸軍鎮壓,其結果依然是對美開戰,只不過這時候海軍徹底喪失自主性,完全成了陸軍的附庸而已——這還是好的,而海軍的很多頭頭腦腦們,到時候說不定還會被那些激進的陸軍馬鹿當成奸賊給天誅了。
結果,即使明知道對美開戰是個大坑,但海軍還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往坑裡跳。
接下來,隨着“萬歲!萬歲!”的口號和飛揚的太陽旗,日本帝國的兵鋒一路殺到了印度洋和南太平洋,創下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空前偉業。面對着這麼偉大的勝利,大本營的氣焰萬長是理所當然的,在一些公共場合發表一些樂觀言論也是理所當然的,偶爾誇口說要打到倫敦活捉丘吉爾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認真地解答:在一片大好形勢之下,日本海軍,不,日本帝國的真實戰略目標究竟是什麼?
正確的答案居然是:不知道!
按照常理來說,任何一場戰爭在發動的時候都應該有個目標,比如說美國獨立戰爭是爲了擺脫英國統治,中國抗日戰爭是爲了恢復合法版圖。封建時代的很多戰爭則是圍繞着皇位或王位——能不能實現目標暫且不提,總歸得要有個明確的努力方向,然後大家纔好圍繞着這個方向出謀劃策,跟敵人鬥智鬥勇。
然而,跟戰略目標明確的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不同,在規模更加宏大的太平洋戰爭之中,日本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戰略目標,自始至終,所有的大本營文件裡都沒有定義過什麼是這場戰爭的“勝利”,根本就是渾渾噩噩地在憑着本能打下去——連什麼是勝利都不知道的戰爭,怎麼可能打得贏?
——關於這個問題,鈴木貫太郎曾經在私下裡跟東條英機首相有過一番探討,最後的結論是自己人根本沒法達成一致,只能等着敵人主動提條件,最好是自費買好狗糧項圈閹狗刀排着長隊來求着給日本當狗……
對此,鈴木貫太郎除了翻白眼之外,就根本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了。
結果就這樣昏頭昏腦地打了四年,雖然憑着一系列被全世界公認爲是奇蹟,連日本人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海戰勝利,帝國海軍硬是扛住了美國太平洋艦隊的一次次強攻,但和平的曙光還是遙遙無期。
更要命的是,南洋前線的勝仗打得越多,帝國海軍上下反而越膽寒——都打死了那麼多美國佬,消滅了那麼多戰艦和飛機,光是擊沉的敵艦噸位就遠遠超過聯合艦隊的總和了,美國楊基佬怎麼還不跪?但美國人的骨頭就是比金剛石還硬,海軍軍令部怎麼算都覺得已經把他們的血給放幹了,可美國人就是不跪!
屢戰屢敗的美國人還能繼續硬撐,而屢戰屢勝的日本帝國卻漸漸吃不消了,日本的工業基礎畢竟單薄,哪怕有從南洋掠奪來的物資給本土輸血,哪怕有從蘇聯秘密購買的商船彌補運力缺口,但是在進行了整整四年的太平洋戰爭之後,人力物力還是都已經被透支到了極限。偏偏財閥和政府之間的各種齷齪,還導致了僅有的國力被極大浪費。自從進入今年以來,國內生活物資的供應標準已經下降到歷史最低,各地餓死人的情況時有發生,官兵普遍厭戰和情緒不穩,民衆對戰爭的狂熱實際已經消退,全靠軍部的高壓在勉強控制。
雖然戰局看上去還不錯,但是隨着意大利和德國的覆滅,日本眼看着就要單挑全世界——這還能贏?
凡是頭腦裡還有點兒理智的日本高層都心知肚明,戰爭已經打不下去了,尋求一個體面的和平纔是正道。
可是戰爭搞到如今這一步,已經完全沒法收場了。之前把美國佬打臉打得太狠,放了太多的血,積攢了太多的仇恨,華盛頓方面是鐵了心地要碾死日本小矮子殺雞儆猴,好挽回之前失去的臉面和威風。
如果想要讓美國白頭鷹息怒,日本就得痛下決心地割肉放血,吐出幾乎所有的戰利品。可這樣一來等於是不戰而敗,在每戰必勝的情況下放棄大片疆土,不僅名聲難聽,而且國內矛盾又擺不平,至少倡議和負責和談的重臣肯定得淪爲奸賊被天誅——環顧整個日本高層,誰都承擔不起這個責任,連天皇都不敢也不願意背黑鍋承擔罵名,皮球踢來踢去踢了一圈,最後還是隻能一邊閉着眼睛繼續打下去,一邊尋找盤外招……
所以,如今的日本表面上是萬衆一心單挑全世界,實際上高層都在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到處找路子尋求一個體面的和平。對於山本五十六勾結蘇聯的事情,日本高層自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第一,憑着在太平洋上斃敵二十萬的傳奇戰績,這傢伙已是宛如軍神漢尼拔的世界級軍事明星,如果動他的話,將會造成前線士氣的毀滅性打擊,其影響類似於中國南宋皇帝趙構冤殺岳飛;第二,類似差不多的事情其實很多人都在做,只不過山本五十六搞得稍微過分一點,但考慮到眼下確實是必須結好蘇聯,也就捏着鼻子認了吧!
然而,他們似乎都錯判了山本五十六跟蘇聯勾結的程度,也低估了這位海軍元帥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