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五十七】
奕眉喝了幾杯酒,臉紅了,眼圈也紅了。
“你怎麼不跟奕笙說,你是他媽呢?”珞珈問她。
其實這個問題珞珈一直想說的,在他記憶之中,奕眉是個熱情衝動的人,做了再想是她一貫風範。他曾經想,總有一天奕笙會遇到奕眉,然後奕眉會很直截了當的說,我是你媽媽,然後生活全部亂掉。
可是奕眉沒有這麼做。
奕眉又點了一支菸,她偏了偏頭,把耳側稍長的幾縷發撥到了肩後,似乎是意有所指地道:“你以前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已經失去了資格?”
珞珈沉吟半晌,道:“我沒那個意思。”
奕眉搖頭,表示其實她也不是那個意思。
人做什麼事的時候覺得自己失去了資格,那真的是自己判定的,與人無憂。當初是她義無反顧要走,連自己的孩子都要丟下。
不是不愛奕笙,只是更愛自己。
她有些時候想起來,都會覺得齒冷。
爲何自己就是這樣任性又無法安定的生物?就是因爲這樣,她丟開了珞珈,也丟開了奕笙。
明明這兩個人,一個是曾經最愛她的,一個是她應該去愛的,但是她把這兩個人都丟下了,於是活該自己只是一個人。
珞珈看着默不作聲喝酒的奕眉,覺得很不忍心,他伸手拍了拍奕眉的肩膀。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恨你。”
這句話是他唯一能說的話。
我不是不恨你了,只是那恨不太多。
我也不是不愛你了,只是那愛也不太多。
奕眉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手上的煙燃到了盡頭。
就好比所有的感情,總有終結的時候。
“我要走了。”她道。
珞珈沒有起身送她,只點了點頭。
奕眉站起來,步子有點搖晃,但是她很快站穩了,筆直地往門外走,珞珈目送她出了門,又點了一杯酒。
不知道這是第幾杯了,他眼前有點模糊。
這樣的感覺真好,就好像眼睛裡都是淚水,馬上會哭出來,但實際上眼睛乾乾的,甚至發疼。
又有人坐到了他身邊,珞珈平靜地喝着酒,並不在意,一隻手把玩着自己的打火機。
“你兒子長得跟她挺像的。”
珞珈一口酒噴到了吧檯上,連聲道歉,吧檯生很無奈地撿起一塊帕子抹乾淨,遞上一盒紙巾又趕着去招呼別的客人點酒。
瞪視着這個陰魂不散的江尤,珞珈極沒好氣地抽紙巾抹嘴,他只覺得見到這個人心裡就像是憋了老大的一口氣,真想把他丟到火星去種玉米,這樣大家就不用兩看生厭。
“怎麼這麼不想見到我?”
“你又去調查我了?”
“沒那愛好。”江尤道。
“啊呸。”
“多久沒見你啊,膽兒肥得,”江尤從他的手裡奪下那打火機,點了一支菸,微微眯着眼問:“怎麼,還想再掐一次?”
珞珈道:“沒興趣,你這樣的,人賤天都不收。”
吧檯生過來問江尤點什麼酒,江尤擡了擡下巴,點了西瓜汁,珞珈差點又噴了,那種微妙的感覺,就好像獅子吃素了一般詭異。
“你喝西瓜汁?”
“我胃痛。”
“神經病。”珞珈把錢拍在吧檯上,起身走人,跟這樣胡攪蠻纏的人有什麼好說的?
江尤也丟下一張紙幣在吧檯上,不緊不慢地追了過去。
珞珈快步往停車場的方向走,江尤就在他身後五六步開外的地方,也不說話,就這麼跟着。
“媽的,你有毛病啊?”珞珈受不了,轉身責問。
江尤笑了小,這樣還比較像他認識的那個珞珈。
“我沒開車過來。”
“騙鬼啊。”
“讓我搭車。”
沉重的無力感頓時充斥了全身,珞珈想,你真是一流氓啊,人怎麼就能不要臉到這個程度呢?
人要想混得好,就得要無恥。
車上了外環,路段比較偏僻,此時又是半夜,周圍都沒幾輛車。珞珈的車速不快,江尤坐在副駕的位置上,目光將車內挑剔了好幾遍。
“別看了,這車不是我的。”就他那點錢,買得起也開不起,保險停車位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都要操心,麻煩就倆字,乾脆蹭着公司的車開開算了。
“我——”江尤原本想說他又沒這個意思,但他只說了這個字,眼睛眯了起來,他看到一輛車緩緩地從他們身邊經過,珞珈不甚在意地,江尤覺得那車後排臨窗坐着的男人有些眼熟。
兩個人的眼神對視,對方笑了笑。
很詭異。
是誰呢?他還沒想起來,突然那人舉起了什麼東西瞄準了江尤,但江尤還在出神。
“他有槍——”珞珈不經意地扭頭,結果看到那男人舉着一把槍對準了江尤,但是他身邊這傻B還沒個反應。
說時遲那時快,江尤似乎是被這一聲給驚醒了,自己還沒來得及彎下腰去,先將珞珈的腦袋也按了下去:“趴下——”
果然是槍,子彈射穿了玻璃,江尤只覺得臉上刺疼,左邊的眼睛裡扎進了碎玻璃,那種疼痛簡直鑽心刻骨,疼得他的五官都已經扭曲。在這激烈的疼痛中,江尤憑藉着僅剩的力氣地拔出槍,眼睛受傷,無法準確瞄準,但他還是迅速扣動了扳機。
子彈沒射中對方,但是打碎了車窗玻璃,只聽到前排開車的人捂着臉哀叫了一聲,估計是玻璃扎進到了臉上或者別的什麼地方,於是那輛車的方向也開始不受控制,開得歪歪扭扭。
“操,開快點!!”
“媽的,這什麼破事!!”珞珈慌了,江尤的左眼一直不停地流血,他單手捂住了眼睛,疼得臉上冒出了汗來。
“安心開你的車,開到D區的醫院那去,繞路,別轉頭。”
“但是……”看他眼睛傷成那樣,肯定是要及早治療會比較好
江尤的手其實在發抖,他摸了半天自己的手機,因爲一隻手捂着眼,另外一隻手沒辦法很快地撥電話,珞珈把他的手機拿了過去:“號碼?”
報出一連串的數字,珞珈撥通,又將屏幕上閃爍着徐錦名字的手機遞回去給江尤。
“是我,”江尤的語氣很虛弱,似乎流了那麼多血,連力氣也跟着一起流掉了:“現在馬上去D區的醫院那等着我,多帶幾個人,我怕出事。”
他不等徐錦發問就掛了電話。
“你的車能還能再快點不?”
珞珈的表情像是馬上要哭出來:“還快個P啊……”
子彈飛過來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害怕,可是現在駕着車飛快地趕去醫院,他卻覺得害怕了。
江尤的臉上都是血。
他討厭江尤,可是從來不討厭他的那張臉。他一直覺得生得好看的人,原本就有任性的資格,所以江尤再胡攪蠻纏,他心中隱隱也覺得是理所當然。
“你哭個JB。”江尤不怒反笑,一笑扯得臉上的傷口更加疼,至於眼睛,疼得都快沒知覺了:“你自己臉上也花了。”
是的,珞珈的臉頰上也有一條淡淡的血痕,大概是被細碎的玻璃給划過去的。
他這次就沒那樣好的運氣。
上次江言跟着他的時候,他們都沒受傷。
這一次,他受傷了,而且還比別人傷得還嚴重。
上次他想,如果可能的話,我可以拿任何人當肉盾。
可是這一次,他先把珞珈給按了下去。
珞珈死死地咬住下脣。
“急什麼,我還沒死呢……”
他這麼嘆息着,疼痛真的讓他覺得自己很無力,這麼軟弱的景況,也只有他上次病倒才曾體會。
而他身邊的珞珈,表情似乎更傷心了一些。
好像馬上會哭出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