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荌的葬禮十分簡易,也沒有太多親眷來。她們家是盛京城的富商,結交的一向是豪門富甲,派個人過來了表心意就算是完了。
死亡這樣的事兒哪有那麼多的感同身受,不是至親骨血,誰能體會深刻。
玉溪蒙着面紗,被老秦護得嚴嚴實實的,在靈堂前敬了香,看着牌位發愣了許久,問了自己許多遍:餘荌就躺在這靈位後的棺木裡嗎?
她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再也不能去孟府吵九良了,再也…見不到她孟哥兒了。
這心口泛酸,她難受得躬起背直想捲縮起來。——餘荌,或許你是甘之如飴的。但我,仍是覺着天命不公啊。
老秦擁着她站到了一邊兒,看孟哥兒和九良上前來了。兩人眼中都是血絲,看着既疲倦又悲慼。
這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不是你的無能爲力,而是你分明有所選擇,卻選了一個最殘忍的。明知不忍,還是要忍。
九良站在靈堂前低聲說了幾句話,或許只有餘荌能聽見吧。
但玉溪想,那一定是餘荌最想聽的。
葬禮過半時,諸葛來了。
不出意外地成了衆矢之的,不說她先前和餘荌的那些“過節”;單說這一回的盛京叛亂,罪魁禍首就是她舅舅。
沒有這一切,餘荌也不會死。
餘家的母親早就把眼淚哭幹了,整個人憔悴得不像話,眼下烏青,雙眸通紅,一見了諸葛恨不得立刻讓人把她打出去。
堂主和少爺拉住了人,好生解釋了一番,夫人這才冷靜了下來。
但她說的話又像尖刺兒,一隻一隻地扎進了衆人心口。
“我何嘗不明白,京中局勢堪憂,家國爲重。但你要是不利用她對德雲書院些個孩子們的心思,又怎麼會吵起來?”
一切根源,還是你。
“諸葛姑娘,你真的沒錯嗎?”
“還有她回京來…”夫人神色空空,像是回憶着什麼:“要不是因爲你,她又怎麼會異想天開地去救周家的少爺?”
“孟鶴堂,你也沒錯嗎?”
從最初,利用她心急的性情吵起來,進了大貞觀,送了陶陽出京城。到後來啊,她知道消息,不顧一切地出京,爲的就是確認一個人的安危。
回京來,頭一件事兒不是向爹孃認錯,而是去了孟府,以卵擊石地去救周九良。義無反顧,毫不猶豫,爹爹與孃親就這樣日盼夜盼地等來了她的屍體。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這世間因果報應,如此循環往復,看似毫無關係,到歸根究底都爲一己之心。
“沒出息的丫頭啊!”夫人撫摸棺木,濃聲罵着:“動了不該動的心啊!”
這凡心,就是凡人的劫數,千苦萬難不可動啊!
玉溪晃了晃眼裡的眼淚,從秦霄賢懷裡脫出;扶着餘家夫人去了內院兒,摘下了面紗,告訴她:“夫人,您知道嗎,秦霄賢還願意娶我。”
“餘荌愛的那個人,也是對的。”
德雲的少爺們,個個兒都是值得讓人付出生命去愛的。
她說:“夫人,餘荌的心裡話您知道嗎?”
她說:“夫人,餘荌一直想像您一樣,嫁給自個兒打小喜歡的人,舉案齊眉。”
她說:“餘荌說,要把餘生的安好都留給他。留給她的心上人。”
她說:“您是餘荌最親的人,他是餘荌最愛的人,要是見了您這樣,她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寧。”
爲您而生,爲他而死。
癡心不錯付,一心向孟。
不知道說得對不對,但玉溪覺得,這應該都是餘荌的心裡話吧。否則,她也不會違抗母命,私自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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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餘荌,能陪他白頭到老,護他餘生安好。”
或許她最後的心願,就是孟哥兒好。
會的,都會好的。
安撫過了夫人,玉溪帶上了面紗,捂着胸口扶着木欄,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
秦霄賢就在院兒裡等着,皺着眉頭不知思量着什麼,一見她來了,這眉心當下又舒展開來了。
上前兩步給她披上披風,裹在了懷裡,握着她的手揉了揉。
道:“好了。”
是告訴你,都會好的。不要因爲餘荌而變得更加多愁善感起來;她希望孟哥兒好,也一定希望你也好。
玉溪看着他,不自覺就紅了眼眶,覺得心揪了起來。
“旋哥,你愛我嗎。”她說。
可這語氣裡沒有半點兒疑問,連她自個兒都覺得這話真多餘。
“嗯?”秦霄賢一怔,恍惚以爲聽錯了。隨即笑了笑,擁着她向院兒外走去,道:“誰知道呢,先生又沒教過。”
先生好端端地教你這些愛不愛的做什麼!
想了想,他們似乎沒有向對方說過“愛”這個字,從一開始的誤會,到後來彼此相知,到現在…
見她沉默着不說話,秦霄賢一笑,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師父老誇你,不如你教教我好了。”
玉溪笑了笑,推了他一把。看着是說笑的樣子,只是這笑容裡沒有從前輕鬆的笑意,反而多了些苦澀和心事重重。
“傻姑娘。”秦霄賢道。
不知道愛不愛,只覺得不能沒有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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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愛吧。
這樣,那我像餘荌一樣不在了,你就能像孟哥兒一樣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