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京裡事多,二爺過生日也沒什麼興頭,和師兄弟吃頓飯喝了酒算是過了。眼看着不過再一個月就要過年了,今年軍事整頓還有一番計劃,陛下自然是不會讓二爺領着楊九迴天津過年的。
這樣也好。
年後正月就是師父的大壽,緊接着就是德雲書院二十年的大慶了。
二十年。
他們都從牙牙學語的年紀長大了,如今個個兒都玉樹臨風能獨當一面了。
二爺望着院兒裡的楊樹,神情感慨。
又是一陣風過,樹上的碎雪輕飄飄地揚在空中,又覆在了地上。
肩上一暖。
他側過頭,楊九正給他披上披風,轉到身前來給他紮了個衣結。
二爺擡手,把楊九的手握在掌心裡揉搓着,掛着溫柔笑意。
“冷不冷。”楊九問。
其實不管冷不冷,她都想給他披上,在自個兒跟前的辮兒哥一定得是暖和的。
二爺搖了搖頭,把目光放到了院兒外,道:“五年了。”
這棵楊樹都長高了,夏日裡就能遮陰了。
楊九與他十指相扣,道:“我們還有很多個五年,十年,二十年。”
她仍舊白皙,只是比從前瘦了許多,笑容裡也沒有從前的稚氣與俏皮。
但她還是楊九。
二爺的楊九饢。
“等回了春,我帶你回揚州去看看。”他說,眼裡都是楊九的笑,道:“去看看你的家。”
因爲我,你舍了那個家。
我想和你回去,看看你遇見我之前的小城。
不知爲什麼,楊九紅了眼眶。
冬日霜雪最容易讓人多愁善感了吧,三兩句話,這心口兒就痠疼得不得了。
“跟着你就好。”這話,她當年在西北也說過。
從沒變過。
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從前只覺得雲家人長情守義。
後來,楊九遠赴西北陪着雲磊,說這輩子認定他了,我們又覺得兒女情長有時非書上所寫那般不堪,至少比得過他心中的金榜題名。
後來,少爺策馬向嘉陵,給了陶陽一場璀璨煙火後回京,另娶她人。我們又覺得這情意綿綿款款深情,由心動但無力使心止,不由衷。非書寫的不堪,而是不堪一擊罷了。
後來,秦宵賢爲玉溪試藥,五日內的十三份湯藥,水火兩重,寒熱交替,折磨得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我們又覺得,書上所書輕巧,這情深又哪裡是書上幾句話就能寫得明對錯的。
後來啊。
二爺娶了楊九,養好了身子,給了她一場盛世婚禮,香彌三日。
少爺說:水無魚至清,魚離水則死。陶陽受了家法,換來了和少爺的矢志不渝。
秦霄賢說:此情不可成追憶,姑娘可願共白頭。那日桐花香滿樓,她說願與郎君長相守。
終於看懂了,情意不爲風花雪月,只爲心之所念。
沒有對錯是非值否,只有心甘情願。
對於愛茶的人,這一杯酒值千金也不爲所動,這一杯茶賭得二兩便欣喜若狂。
就像少爺和陶陽。
功名利祿,佳人美眷,都不如相見之歡,相守之幸。
這樣的雪天兒,少爺不想念書成他日青史留名,也不想好友成伴對酒暢言,只想好好在家裡。
窩在被窩裡,擁着阿陶。
“你再這樣,大爺會收拾你的。”陶陽道。
他似乎從小就這麼懂事,沒有調皮讓人煩心的時候,穩重識禮得不像孩子。
“師父纔不會呢。”少爺道。
而他在陶陽面前兒,從來就沒有長大過,沒有過一個大了整整一歲的師哥樣兒,最是讓人不省心。
是啊,師父怎麼會收拾他呢?師父最疼他了,會收拾他的只有爹而已。
但能讓他聽話的,只有他的阿陶。
“不聽話。”陶陽笑。
“就不聽話。”少爺又往他頸窩裡縮了縮,故意道:“你什麼時候聽我話了。”
真是理虧啊。
那好吧。
“那你自己睡。”陶陽推推他,卻也沒捨得真和他生氣。道:“我下午還有場呢。”
“不許去,冷死了!”他攏緊了雙臂,就是不放人的架勢了。
“哪兒就不許去了!”陶陽忍俊不禁,一下笑了出來。一動才發現,這傻少爺真是使了力,半點兒抽不出身來了。
“憑什麼啊!”少爺鬧騰着,嗓音裡有着晨初的慵懶,耍橫道:“我媳婦兒不陪我,大雪天給他們唱戲去,不行!”
“你…”陶陽笑得雙肩顫抖,伸手在他腰際掐了一下,罵:“不要臉,誰是你媳婦兒。”
少爺重重哼了一聲,把陶陽往胸前一裹幾乎揉進血肉的感覺。氣道:“我是媳婦兒也不行!反正就不行,就不許去!”
你是我的。
我的阿陶。
誰都不許搶。
“你個流氓。”陶陽無奈扶額,被他一通地痞無賴的腔調給氣樂了,道:“我回頭讓師父好好收拾你!”
“收拾就收拾!”少爺氣鼓鼓地:“反正也是你照顧我。”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也心疼我。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也喜歡我。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也捨不得。
我都知道,不在是當年的傻少爺了,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孤單單地走了。
“以後哪都不許去,就留在我身邊。”
陶陽不和他鬧了,閉上眼安安靜靜地窩在他懷裡睡着,呼吸平緩。
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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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來的事交給將來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