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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瑞典人在教育合作方面的具體協議是朱敬倫親自抓的,他向瑞典人提出了幾個要求:
第一,他希望瑞典人能派出真正的教育人才,而不是一些沒有任何經驗的冒險家。這些真正的教育人才,必須是在瑞典有教育經驗,而且必須有投身教育的熱情和理想的實踐家,願意奉獻於一個遙遠的國度的教育事業。
通俗點來說就是,朱敬倫希望能從瑞典招募一些真正有使命感的教育家,真正幫自己完善目前的教育體系,私塾教育爲主的古典教育時代已經跟不上工業化發展對人才的需求了。
第二,朱敬倫需要的是一整套從小學到大學的教育體系,他希望瑞典派來的人是方方面面的,從政府層次的教育管理官員,到小學教師、中學教師和大學教師不等。
朱敬倫手裡的人才,可以說是一窮二白,暫時就沒有拿得出手的。尤其是對西方的瞭解極爲陌生,即便能從鄉村中找到一羣有教育熱心的老夫子,可是他們根本就不具備打造一套完整教育體系的經驗和知識儲備;就算有這種能力的,滿清朝廷的府學官員,他也不敢用,教育出一羣熱衷於科舉做官的文人,只能讓他哭笑不得。
第三,朱敬倫提出,瑞典派來的所有人員,廣東不會干涉他們的信仰自由,但是希望他們不要將傳教作爲他們的工作。
不是朱敬倫對宗教有偏見,而是中國是一個傳統儒家社會,他不介意文化交融,但是他擔心短期內爆炸性的文化衝擊,會帶來嚴重的社會問題。如果這些老師不斷的傳教,估計沒幾個家庭願意將孩子送入學堂。而且地方勢力肯定反對,爆發太平天國那樣的文化雜交的怪物倒不至於,但是搗毀學堂這樣的事情,朱敬倫相信愚昧的鄉間農民是乾的出來的。
另外有一點,朱敬倫不願意支付高薪,不是他掏不起錢,而是他看到給洋人格外的高薪之後,造成的中國職員心理上的不平衡,長久下去是對文化自信心的一種打擊。後來詹天佑僱傭中國工程師,就一定會按照跟洋人工程師同等的薪資標準,就是出於這種考慮。
現在朱敬倫已經發現了,在赫德主持的海關之中,就出現了華人員工低人一等的狀態,所以他才讓赫德進行了改變。吸取這個經驗,當然要防微杜漸,從一開始就不能讓洋人拿到比中國人高得多的多的工資。
至於這樣會不會請不來人,朱敬倫並不着急,他知道西方有一大批富有使命感的傢伙,他們樂於獻身於各種事業,反而是金錢未必能打動他們。瑞典這種人也不少,朱敬倫知道一個例子,有一個瑞典探險家海爾達爾與五位朋友一起從南美秘魯出發,乘坐木筏歷時101天到達近8000公里外的南太平洋波利尼西亞羣島,就爲了證明南美人是從太平洋中部遷移過去的。
這種人顯然不可能是爲了金錢,金錢的動機也無法打動他們這麼玩命。
當然少了高薪,肯定不可能很快就招募到足夠的人才,反正朱敬倫也不着急,就算一下子來一套教育體系,他也拿不出合格的學生去讀書,在治國理政這方面,他的觀念是保守一些更好。
朱敬倫沒有騙瓦倫堡,他確實也跟美國人談過,即便美國現在依然處在戰爭之中,美國人依然很感興趣,歷史上,在中國發展西方教育一事上,美國人始終走在了各國的前頭,在中國辦學校的美國人,比其他國家加起來還多。
在輸出美國教育方面,美國這個國家擁有強大的心理動機,美國是一個新生的國家,急於向全世界展示他們的文明。
後世當韓國人蛻變成爲一個基督教文明之後,向全世界派出傳教士最熱情的就成了韓國人,當時的韓國,是唯一一個敢向阿富汗這種中東國家派遣基督傳教士的,韓國基督徒表現出來的是一種瘋狂的傳教熱情,驅使他們敢去向穆罕默德的子孫宣揚主的榮光。
美國人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但是他們對於朱敬倫提出的,不準傳教的要求,則堅決反對,他們認爲這是一種文化歧視。
這個時代,在中國建設學校的美國人,基本上都是傳教士,他們的資金也都是教會提供的資金,他們建立學堂的最大目的,就是爲了傳教,不讓他們傳教,確實是意見很困難的事情。
但朱敬倫很堅持,他告訴美國人說,這不是文化上的交流,而是政府間的合作,我們需要理解西方自然科學知識的人才,政府跟宗教是不能糾纏在一起的,如果美國人想要傳教,在條約規定之中,他們可以自由在貿易口岸進行。
最終美國人接受了這個要求,而且美國政府表現的相當大氣,他們表示不需要廣東給他們的僱員支付工資,美國政府願意一力承擔,一千個老師而已,美國這麼龐大的一個國家,還是負擔的起的。
可這一點朱敬倫反而很堅持,他表示美國政府願意給他們的志願者支付額外的補貼他不干涉,但是這筆錢他們必須在這些人回國之後才能支付,而這些人在廣東期間,統一由廣東政府按照中國的工資標準支付薪水,目前一個月5兩銀子的薪水,已經算是高薪了。
協議就此達成,從瑞典和美國各聘請一千人的教育人才,相信可以初步建立一個小型教育體系了。
其實跟普魯士合作估計效率更高,因爲學堂制教育,批量化培養學生的制度,就是普魯士人發明的,這種一大羣學生坐在教師中,由一個個專業老師教育,跟機械化生產工件一樣培育人才的制度,確實很附和普魯士這種軍事文化國度。
因此普魯士在18世紀創建這套制度的時候,並不是爲教育出能夠獨立思考的學生,而是大量炮製忠誠且易於管理的國民,說白了,就是給國王培訓服從性極高的後備兵員,但客觀上全面提高了普魯士的教育水平。
當然僵化問題也很嚴重,英國就始終秉持貴族式教育,由一個知識全面的家庭教師向一個或者兩三個子女傳授各種文化知識,主要是人文方面的,比如各種語言,拉丁語、法語,俄國也秉持這種教育理念,教育出來的學生有比較溫情的家庭觀念,可卻無法大範圍推廣,無法爲工業化提供充足的人才。
朱敬倫也很喜歡這種家庭教師制度,但顯然這不符合現代社會要求,英國人家底深厚,也無法用這種方式完成義務教育,俄國更是受這種教育理念的干擾,長期沒有解決教育的問題,導致整個民族文化水平落後,最後還被後起之秀日本反超。
因此這種貴族式教育,根本就不在朱敬倫的考慮範圍之內,他只能選擇普魯士式的學堂制,由不同專業的老師,向儘可能多的學生傳授知識。
其實中國傳統教育,不管是私塾也好,還是官學也罷,也是類似這種家庭教師制度,一個老師會將一批學生,一連教授很多年,今年教寫字,明年教作文,後年教作詩,沒個教師的教育理念都不一樣,教學方法和教學水平也不一樣,造成很多名師能夠培養出許多有名的弟子,而大多數學生則是庸才。
但是貿然引入西方學堂制,朱敬倫最爲擔心的,就是這羣鄉野老夫子的干涉,這些人在鄉村社會中,往往都是社會支柱,社會地位和威望很高,很多都是當地的鄉紳階層,一旦他們聯絡起來,真的有能力搗毀朱敬倫建立的學堂。
所以建立學堂制,還必須得到這些人的合作,朱敬倫的打算是,吸引他們進入學堂,讓老夫子們跟西方教師同臺教書,一個教授中國古典人文,仁義禮智信等等道德文化,一個教授數學、幾何、物理化學等自然科學知識,兩不相礙,希望他們能夠和睦相處。
這些都是以後纔會考慮的問題,瑞典和美國的教育人才一時半會還派不過來,朱敬倫現在需要認真考慮的是已經在廣東工作了三年的那些瑞典顧問的去留問題。
留肯定是想他們留下來,但一開始這些人就是來掙錢的,他們現在掙夠了錢,再想讓他們留下,就不太容易了,起碼金錢的吸引力已經不夠,就算還能被金錢所吸引,朱敬倫要付出的代價也會極其高昂。
最讓朱敬倫頭大的,還是他最寄予厚望的諾貝爾,這傢伙即便是代價在高昂的利益,他也不會接受,他一心想要做的是他個人的事業。
眼見合同期即將結束,在三年中積攢下了數千兩鉅款的諾貝爾,聯合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們打算在廣東開辦工廠,並且把客戶盯向了朱敬倫的軍隊,諾貝爾希望朱敬倫的軍隊能夠使用他的一項發明,如果這個交易達成,他就會開設工廠,立刻投入生產,就像他在俄國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