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倫很快就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了,不能光責怪老百姓的嫉妒心理,主要是自己推出的這些制度,確實根本就沒什麼作用。天籟小說ww
廣府銀行成立之初的目的是推廣紙幣,所以朱敬倫直接以權力給了廣府銀行在廣東境內的獨家紙幣行權,廣府銀行的紙幣就是廣東的法定貨幣,後來大明建立之後,廣府銀行紙幣直接變成大明的法定貨幣。
這種帶有央行色彩,主要業務是印刷紙幣和幫助政府承銷債券的銀行,如果還能賠錢,那就沒天理了,事實上由於朱敬倫的厚實家底,加上後來收購了匯豐銀行,做足了準備,通過匯豐銀行的渠道,廣府銀行的紙幣推廣順利,不但在大明流通開來,甚至在上海等口岸,都是最主要的流通貨幣,其他銀行的銀行券根本就無法競爭,去年上海金融危機之後,麥克萊恩離職之前,通過收購在中國的外資銀行,更是徹底的終結了這些銀行行銀行券的業務,用廣府銀行紙幣替代了這些銀行現的銀行券,現在廣府銀行紙幣甚至滲透到了清廷內6。
截止目前爲主,廣府銀行儘管本着穩健經營,以推廣爲主的理念,也已經行了八千萬兩的紙幣,無形中相當於增加了八千萬兩的資本金,通過貸款給其他銀行,甚至僅僅是提供授信,每年就是好大一筆利潤,掌握了貨幣行權的銀行,自然利潤豐厚。
利潤豐厚,就能高薪聘請人才,哪怕是學徒,也可以吸引到那些學校裡最聰明的學生。
在這種高薪銀行中工作的人,也確實不是普通意義的職員,即便是最窮的學徒,在三年學徒期間,每個月也有二兩銀子的薪水,比普通行業下苦工的工人公子還高。
所以朱敬倫還在銀行推廣他的理念,就如同後世的國有銀行給員工增加福利,勢必也無法贏得外人的好感一樣。
說白了,在不需要的人身上試驗新制度,太形式主義了,完全爲了推廣而推廣。
看到外界的回饋情況之後,朱敬倫很快就進行了反思,知道自己想的太簡單了,但是他並不氣餒,新制度的推廣,不可能那麼一帆風順的,後世日本人也不是一瞬間就建立起了他們的管理制度,那都是慢慢一步一步摸索出來的,這才只是第一步而已。
但是朱敬倫看到,在銀行是行不通了,而且必須是真的找一個完全能起到作用,真真正正技能讓員工受惠,又能讓企業得利的企業。
朱敬倫很快就想到了工部尚書陳啓沅家的繅絲廠,繼昌隆繅絲廠。
繼昌隆繅絲廠儘管是工部尚書家的產業,但是依然是一家純粹的民營企業,照章納稅,而且主要產品都是用來出口,高度融入世界市場,也就不存在國內的人情關係,不會出現有人可以巴結尚書才合作的情況。
繼昌隆繅絲廠的工人也是真正的產業工人,一個女工的月薪不過一兩半,男工工資也不過二兩,就這還算是同行業中工資水平最高的。
另外陳啓沅當年辦廠時候的初衷,就是有富民的念頭,有帶領鄉親一起致富的理念,他一直在說一句口號,“讓一個人做十個人的活,拿兩個人的工錢”,這不斷是他的初衷,也是他用來說服其他鄉紳辦廠,以及對外宣傳的宣言。
可是當朱敬倫找陳啓沅商議的時候,卻得知了一個壞消息,繼昌隆繅絲廠竟然被毀了。
就在陳啓沅陪同朱敬倫去法國世博會的時候,有對機器繅絲敵視的人聚集起來,先是砸毀了陳啓沅鄰村學堂村他堂兄陳植渠、陳植恕兩個舉人開辦的裕厚昌繅絲廠,緊接着來到河對岸,陳啓沅所在的簡村砸毀了他家的繼昌隆繅絲廠。
陳啓沅成了尚書之後,他家也就成了當地望族,當地官府也格外的照拂,老百姓也不敢招惹,結果他家反而放鬆了警惕,鄰村的繅絲廠被砸之後,纔想到要找村民護廠,但是已經晚了,陳家的族丁趕去阻止之後,反而跟暴徒們生了衝突,最後竟然引起了一把火,將繅絲廠廠房連同設備以及價值十餘萬兩銀子的生絲和蠶繭燒燬,還燒死了一個沒來得及跑的打更人。
這種情況朱敬倫還真的沒料到,但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事實上他一直都在擔心類似的事情生。
報紙上從來就沒少報道過機器工廠強奪手工作坊工人飯碗的消息,各種評論也大多是對工人比較同情,民怨是有基礎的。
陳啓沅當上上書之後,更少燒了三把火,一年之內就鼓動鄉紳們辦了上千座繅絲廠,雖然大多數都還不是蒸汽機器生產,可大都採用了各種機器,僱傭女工繅絲,效率上比過去的家庭作坊高了很多。
因此確實有一大批人的衣食是受到影響的。
可是跟歷史上不同的是,陳啓沅是朝廷重臣,可不是原本歷史上那個小小的只是做過教書先生的鄉紳,按理說他家的繅絲廠會跟順德溫家的繅絲廠一樣,沒人敢去破壞,最後成爲繅絲業在當地擴大的種子,沒想到還是被砸了。
這件事朱敬倫此前忙於推廣他的管理理念,反倒是沒有關注,而且這件事是在幾個月之前就生的舊事,報紙上早就沒了消息,應該說已經不算新聞了,陳芝廷又沒將這件事當作什麼大事彙報,所以朱敬倫還真的不知道。
知道跟陳啓沅商議的時候,這才知道還有這麼一遭事。
詢問陳啓沅情況,陳啓沅只說是一些生計困頓的紡絲工泄怨氣,主要原因是一年間建的繅絲廠太多,這些工廠開工之後,一時間大肆收購蠶繭,導致那些紡絲工一時間現買不來蠶繭,或者就是繭價太高,買來紡絲也是虧本,生計一時間收到了影響,所以才聚集起來向繅絲廠進行報復。
陳啓沅感嘆民生之多艱,似乎也陷入了一種猶豫之中,對他自己抱持的用機器可以提高工人收入的想法產生了動搖,事實上在巴黎的時候,陳啓沅就得知了這個消息,所以當時朱敬倫跟他商討引入機器織機的時候,他就開始猶豫。
至於他家的損失,倒不是不能承受,那些損失頂多是將他這些年的利潤賠了進去,他現在可是尚書,俸祿足以養家,倒也不在乎那些家當,於是陳啓沅表示他不打算追究了。
根據陳啓沅的描述,朱敬倫明白這就是類似英國工業革命初期,手工工人們搗毀機器運動一樣的社會事件,根源還是在於新的機器生產方式,摧毀了舊的生產方式,導致很多手工工場破產引起的。
但是朱敬倫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因爲他聽說就只有陳氏兄弟的繅絲廠被砸毀,而其他鄉紳們辦的廠子,反倒沒生過這種事,可是陳啓沅是工部尚書啊,沒道理敢砸工部尚書家的工廠,不敢砸其他鄉紳家的工廠啊。
疑惑之下,召見刑部尚書詢問了一番,現這件事背後竟然還另有內情。
起因倒確實是因爲機器繅絲業的競爭,讓手工繅絲業的日子非常不好過。
但跑去砸毀簡村和學堂村繅絲廠的,卻根本不是一羣繅絲工人,要知道繅絲工可都是女工,而跑去砸廠的暴徒無一例外都是男人,也不是這些女工的丈夫或者兄弟,根據刑部的調查,這些暴徒竟然都是一些廣州市井上的破皮破落戶,而且背後是幾個幫會。
廣州是一座大碼頭,在國際貿易上現在是比不上九龍港了,但是作爲珠江水系的交匯之地,廣州卻是整個珠江上游毫無爭議的物資集散地,依靠這座港口生活的各種行業極多,而這些一無所有出賣勞力的苦工,往往都喜歡加入一些幫會從而得到保護,因此碼頭養活了做工的苦工,苦工的血汗養活了一些幫會。
這些幫會分子平時就是打架鬥毆的慣犯,抓起來做勞役的多了去了,但是抓了一茬,總會冒出來一茬,甚至打擊了一個幫會,還會有新的幫會冒出來,讓官府也一個頭兩個大,感覺拿他們沒辦法。
但是朱敬倫有一個很大的疑惑,這些幫會打架鬥毆不奇怪,可是爲什麼他們要跑去南海縣一個鄉下去砸一間繅絲廠呢?這是跟他們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不止朱敬倫懷疑,刑部也在懷疑,暴徒背後站着的是幫會,那麼幫會背後是不是也站着其他勢力?
只是一時之間,他們還無法將背後的勢力揪出來,因爲他們抓到的一大批暴徒,只交代出了派遣他們的幫會大哥是誰,可那些幫會大哥嘴巴很緊,咬死他們是爲民除害,是看不慣尚書家拿洋人的機器玩意禍害無辜的紡絲工。
刑部認定這些幫會頭子背後肯定有人,可是要撬開這些人的嘴可不容易,這些吃江湖飯的人,得講一個義字,如果是拿了別人的錢辦事,事了他們就得自己扛着,把背後的僱主抖出來不符合江湖規矩,以後也就不好再在江湖上混了,因此他們鐵了心背這個黑鍋,哪怕最後爲此吃幾年牢飯也不在乎。
“查,一查到底,我倒想看看是什麼人這麼大膽子。至於那些無業的暴徒,也別關着了,直接阿拉斯加流放。”
既然這些寄生在底層勞工身上的幫會跟野草一樣,割了一茬又一茬,那就乾脆把這些毒瘤都到殖民地去,讓他們旺盛的生命力去殖民地生根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