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壽林因身份原因,向化工系提出辭去釕觸媒課題組組長的職務,並申請辦理退休手續,不再從事科研教學工作了。隨後,吳榮根等幾位教授也紛紛以血壓不穩、膽固醇太高、前列腺增生、雞眼復發等理由,退出了釕觸媒課題組。教授們都有高尚的節操,既然不再從事這個課題的工作,那麼此前使用的課題經費自然就會全額退還。他們手裡都有一些其他的課題,想辦法擠一擠,還是能夠擠出一些錢來彌補虧空的。
王宏泰半推半就地擔任了課題組的組長,高辛未倒是沒有辭掉常務副組長的職務,但他表示,自己只是替王宏泰跑腿打雜的,課題中的經費他一分錢都不會動用。
氣相色譜儀以及其他一些儀器、材料的採購清單由董紅英親自送到了物資採購處,只等重裝辦通知解凍項目經費,就可以開始採購。焦同健專門給物資採購處的處長打了電話,要求化工系的這些物資要納入優先採購範圍,一刻也不能耽擱。
這些事情聽起來麻煩,其實也就是幾天之內的事情。馮嘯辰在這些天沒有再去浦交大,而是在浦江的其他一些科研單位走訪,與這些單位的專家們討論課題研究方面的問題。嚴寒擔任了他的專職聯絡員,每天過來向他通報學校裡的情況。馮嘯辰沒有給他報酬,只是口頭上承諾未來可以給他提供一些幫助。嚴寒是個聰明人,知道能夠結交馮嘯辰這樣一個手眼通天的國家機關幹部是很有好處的,眼前的些許利益反而不必放在心上。
幾天之後,張懷彬給國家重裝辦打了一個電話,名義上是彙報浦交大所承擔課題的進展情況,但大部分的時間卻是在談化工系釕觸媒課題的事情。在電話中,張懷彬委婉地提出希望重裝辦派出領導前來檢查工作,電話那頭的吳仕燦心領神會,假意說綜合處副處長馮嘯辰恰好在浦江公幹,或許可以抽時間前去拜訪。
就這樣,馮嘯辰再次出現在浦交大的校園裡,帶着幾分謙恭的神色走進了張懷彬的辦公室。這次拜訪,其實在幾天前就應當進行了,如果沒有嚴寒告密的事情發生,結果可能會是完全不同的。
“馮處長,咱們又見面了!”
“張處長,冒昧叨擾,沒影響你的工作吧?”
“哪裡哪裡,向馮處長彙報工作就是我最重要的工作內容。”
“我是來向張處長和各位專家學習的……”
兩個人說着毫無營養的客套話,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在相互問候了對方的領導、同事和家人之後,談話這才進入了正題。張懷彬拿過一份統計表,詳細地向馮嘯辰彙報了浦交大所承擔14個課題的進展情況,列出了一些已經完成的成果和即將發表的論文,在似乎不經意地提到釕觸媒課題時,張懷彬專門解釋了此前的情況:
“這個課題的負責人是王宏泰老師,化工系擔心他資歷太淺,而且目前的職稱只是一個講師,還沒有帶研究生的資格,不便於組織全系的力量進行集體攻關,因此專門聘請了化工系的幾位老教授,包括屈壽林教授、吳榮根教授等等,作爲課題組的顧問,協調王宏泰的工作。
前一段時間,屈壽林教授身體出了一些問題,自己提出辭去課題組名譽組長的職務。化工系和王宏泰老師挽留再三,屈教授堅決表示自己年事已高,到了讓年輕人起來挑大樑的時候了。再加上經過幾個月的磨合,目前課題組的工作也已經走上正軌,所以化工系最終同意了屈教授的請求,任命王宏泰擔任了課題組長。”
“屈教授真是高風亮節,值得我們學習啊。”馮嘯辰臉上寫着大大的“真誠”二字,對張懷彬說道:“化工系也不愧是一個有戰鬥力的羣體,老中青三代如此團結一致,看來我們把釕觸媒這個課題交給化工系來承擔,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那是那是,我們對於國家交付的任務都是非常重視的。”
“這都是張處長領導有方。”
“哈哈,我也只是校領導的耳目而已,真正領導有方的是我們領導……”
“哈哈哈哈……”
一通虛情假意的談笑過後,張懷彬說道:“對了,馮處長,有一件事情我還要請教你一下,前幾天,經委的郝處長突然打電話通知我們,說是讓我們暫時凍結這筆經費的使用,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你瞭解嗎?”
“有這樣的事情?”馮嘯辰瞪圓了眼睛,“這不可能吧,我怎麼沒有聽說呢?”
“是啊,我們也覺得很意外。”張懷彬道,“馮處長,這件事弄得我們有點被動,好幾個課題組的材料採購計劃都擱置了,直接影響到了研究的進度。我們正打算向重裝辦瞭解一下情況,正好馮處長來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們問問呢?”
“沒問題,我這就給郝處長打電話。”馮嘯辰頗爲仗義地說道。
張懷彬辦公室裡的電話就可以打長途,馮嘯辰當着張懷彬的面,撥通了郝亞威的電話,直接詢問有關經費凍結的事情。說了幾句之後,他放下電話,滿面歉意地對張懷彬說道:
“張處長,不好意思,這是一個誤會。前兩天機械進出口公司給重裝辦打了一個電話,說是你們學校委託他們從國外進口一臺脈衝信號發生器,用的是裝備科技基金的經費和外匯額度。進出口公司那邊認爲這項採購有點問題,與當前國家鼓勵使用國產儀器的政策存在一些衝突,於是就向重裝辦做了反映。重裝辦出於謹慎的考慮,提出暫時凍結你們這邊的經費使用,覈查一下有沒有違反政策的情況。
不過,這件事情現在已經搞清楚了,你們申請進口的儀器是目前國內還無法替代生產的,完全不違反國家政策要求。郝處長說了,他馬上就會給你們財經處打電話通知解除經費凍結,他還再三讓我代他向你們學校的老師表達歉意。”
歉意你個大頭鬼!
張懷彬在心裡問候着馮嘯辰和郝亞威家裡的先人,這一次的問候可是真心實意的,只差咬牙切齒了。不過,在面上他還是要裝出一副和藹的模樣,說道:“郝處長真是太客氣了,還說什麼歉意不歉意的。重裝辦對我們要求嚴格是完全必要的,我們也會從這次的事情中汲取教訓,認真審查經費使用的情況,不但不能出現違反政策的事情,甚至也不能出現容易讓上級領導產生誤解的事情。”
“是啊是啊,純粹是誤會,以後咱們雙方還是要加強溝通,避免再次出現這樣的誤會。”馮嘯辰打着哈哈說道。
一場風暴就這樣悄然過去了,雷聲很響,卻沒灑下幾滴雨水。重裝辦那邊甚至根本就沒有提到釕觸媒課題的事情,而是用了一個荒唐可笑的理由把此前的雷霆手段給敷衍過去了。但張懷彬、焦同健、高辛未等人都非常清楚,這件事情的根源就在於釕觸媒這個課題中出現的變故。對方所以不直接指出來,可以理解爲不想撕破臉皮,也可以解釋爲不屑於與化工系糾纏。
高辛未心裡是很明白的,如果重裝辦選擇了直接問責的方式,雙方肯定會打成一場亂仗,化工系早就準備好了各種狡辯的理由,哪怕是最終不得不屈服,至少也會讓重裝辦灰頭土臉。可重裝辦沒有這樣做,只是巧妙地放了個風聲,就在浦交大激起了衆怒,用浦交大自己的力量把屈壽林送進了醫院,而且自己還能毫髮無損,讓化工系想找麻煩都說不出一個由頭來。
對於這個事件中的一個關鍵人物王宏泰,高辛未、吳榮根等人也不是沒有想過要給他穿個小鞋,讓他也難受難受。但一來王宏泰在這件事情裡的確很無辜,沒有證據表明他向重裝辦告了狀,自始至終他都是忍氣吞聲的一個人,讓高辛未不好意思對他下手。另一方面,這一次老屈栽得實在太狠,讓人對王宏泰也產生了幾分畏懼情緒。如果找個理由收拾了王宏泰,再把重裝辦招過來,倒黴的就不知道是誰了。對於這樣邪門的一個人,大家還是繞着走爲好。
王宏泰身上有知識分子的軟弱性,屈壽林、吳榮根這些人也不能免俗。他們此前敢欺負王宏泰,只是因爲王宏泰沒有靠山,好欺負,不欺負白不欺負。現在知道這個人不好惹,大家立馬就慫了,惹不起還躲得起,實在躲不過的時候,就只能堆出一個和藹的笑容,說幾句“宏泰不錯”之類的勉勵話語,像個帶小蘿莉看金魚的怪叔叔一般。
王宏泰在化工系的地位迅速看漲,高辛未承諾給他的副教授職稱很快就兌現了,他的課題組裡也聚焦了不少唯他馬首是瞻的精英。春風得意的王宏泰迅速做出了幾項不錯的成果,在國外的知名刊物上發表出來,讓人刮目相看。
20年後,晉身爲業內大牛的王宏泰成了新一代的學閥,打擊年輕一代的囂張氣焰較早已過世的屈壽林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就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