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程師們忙着接收派沃亨員工手頭的技術時,王根基在兩名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來到了紅山市人民醫院,看望鼻青臉腫的庫尼亞。
庫尼亞被邵琦毆打了之後,迅速被送到了這裡。醫生們經過認真檢查,確認庫尼亞受的只是一些皮外傷,鼻樑有些骨骼錯位,但稍微做了一下正骨就解決了,牙齒有兩顆鬆動了,估計長几天也能長好。不過,庫尼亞可不接受這個診斷結果,他堅持聲稱自己被那個“黃皮猴子”打成了重傷,他會去中國和德國的法庭起訴那個人,他要聯繫大使館,他要給德國政府打電話……
送庫尼亞到醫院來的,是港建集團保衛處的處長呂江鵬以及港區派出所所長張棟。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們兩個在現場的幹部肯定是躲不了干係的,所以只能陪同前來。庫尼亞要找大使館告狀,呂江鵬和張棟都沒這個權力,只能先把他的移動電話收起來,聲稱是醫生交代過的,不能讓病人太過激動。他們當然也知道,這個理由根本就經不起推敲,他們能扛多久,還真是一個未知數。
呂江鵬在第一時間就把情況向留在工地現場負責的集團副總郭立龍做了彙報,並詢問郭立龍是否要到醫院來看望庫尼亞。郭立龍在向田耀瑞請示過之後,決定先不露面,讓呂江鵬想辦法拖延時間。呂江鵬只是一個保衛處長,和庫尼亞耍耍賴也無傷大雅。郭立龍就不同了,他是集團領導,一旦出現,就必須明確表態,這就非常被動了。
庫尼亞臉上裹着紗布,也不方便鬧事,所以只是躺在病牀上不停地提抗議,要求呂江鵬和張棟把手機還給自己。這二人不勝其煩,卻也沒辦法,只能耐着性子與他周旋。
正在爲難之際,有手下通報說京城負責調查此事的領導來了,呂、張二人喜出望外,連忙出去迎接,見到的正是滿面笑容的王根基。
“那個姓庫的就住在這裡?”王根基一見面就向二人問道。
“姓庫的……呃,庫尼亞先生就在這個病房。”呂江鵬頗爲無語地回答道。
“他情況怎麼樣?”
“沒什麼大礙,都是些皮外傷,養幾天就好了。”
“沒鬧事吧?”
“這個……”
倆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從昨天晚上送到醫院至今,庫尼亞就沒停地在折騰,光是“黃皮猴子”這樣的罵人話就說了不下百遍,呂江鵬和張棟好幾次都忍不住想給他補上兩拳了。可上級領導來問,他們能這樣回答嗎?按照正常的套路,他們似乎應當說對方情緒穩定之類的,這才符合體制內的規則。
“王部長,庫尼亞先生的情緒……不是特別好。”呂江鵬支吾着說。
“那就太好了!”王根基一拍大腿,“我就是需要他情緒不好。”
“……”
“這樣,你們跟我一起進去,向老庫介紹一下,就說我是從京城來的,具體單位別跟他說的。然後你們倆就別在旁邊呆着了,給我留一個翻譯就行,我有話要問他。”
“是!”
“哦,對了,你們倆也不能走遠,萬一這個德國鬼子突然發作,你們必須馬上進來控制住他。我雖然也會幾下招式,就怕不是他的對手呢。”
“……”
帶着強烈的不踏實感,呂江鵬和張棟二人領着王根基進了庫尼亞的病房,一進門,呂江鵬就向庫尼亞介紹道:“庫尼亞先生,這位是從京城來的王部長,是專門來調查你的事情的,你有什麼要求,就向他提吧。”
房間裡的德語翻譯把這話譯給了庫尼亞聽,庫尼亞來了勁頭,從牀上坐起來,胳膊肘舞得像風車一樣,衝着王根基便嘰哩咕嚕地嚷嚷起來了。
“王部長,他說,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他要控告邵琦,中國政府必須嚴厲處理邵琦,讓他得到法律的嚴懲……”小翻譯斷斷續續地譯着庫尼亞的話,庫尼亞情緒激動,語速很快,小翻譯完全跟不上,一臉無奈的樣子。
“你告訴他,讓他彆着急。”王根基拉過一把椅子,大大喇喇地在庫尼亞的牀前坐下,說:“我就是來處理這件事情的,如果邵琦的確觸犯了法律,那我們肯定是要依法處理的。不過,在我們處理邵琦之前,需要庫尼亞先生把他和邵琦之間的矛盾詳細地介紹一下,他們之間的矛盾是昨天晚上發生的,還是早就存在了。”
翻譯把王根基的話又譯了過去,在她翻譯期間,王根基又補充了幾句,大致是說自己是非常珍視中德友好關係的,他本人對於德國人和德國工業都頗有好感,對於這個事件非常遺憾和憤怒,只要庫尼亞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清楚,他一定會給庫尼亞做主,云云。
庫尼亞已經憋屈了一上午了,在腦子裡設想了幾百遍如何向德國使館官員告狀的問題。現在使館的人沒過來,倒是來了一位什麼“部長”,聽起來像官很大的樣子。而這個部長的態度似乎也很親善,想必是來安撫他的吧。既然對方表現得如此客氣,那他自然是要更囂張一些的,以他的經驗,他越是囂張,對方就會越妥協,他就越能夠得到最多的好處。
“邵琦這個黃皮猴子,我早就看不慣他了!我們在紅山港區做設備安裝,他屢次跑過來干涉我們的生活,對我們提出各種要求!”庫尼亞大聲說。
“他剛纔說的這詞是什麼?”王根基盯着翻譯,追問道。
翻譯遲疑了一下,剛纔庫尼亞說的“黃皮猴子”這個詞,她並沒有原樣翻譯給王根基聽,而是委婉地表示對方用了一個不太尊重的詞彙。孰料王根基想知道的就是這個不太尊重的詞彙,在他的追問之下,翻譯只好把這個罵人的詞直譯過來了。王根基聽罷,只是呵呵一笑,也沒多說什麼。
“昨天晚上,他帶着很多人闖我們的住處,要求我們交出所有的資料,而這是完全不合理的!”庫尼亞繼續說。
王根基問:“庫尼亞先生,請你詳細說一下,爲什麼邵琦的要求是不合理的。不瞞你說,在到你這裡來之前,我也去向他詢問過,他說他只是要求你們完成項目的交接而已。”
“我們沒有義務向這些黃皮猴子做交接!”
“你說什麼?”
“我是說,哦,對不起,也許我不該用這個詞,不過我的意思是說,你們中國人根本就不可能掌握這套控制技術,我們向他們做交接完全就是浪費時間。”庫尼亞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用詞有些粗魯了,主動換了個說法。
王根基說:“庫尼亞先生,我覺得你這個結論是不是有些絕對了?我聽說派沃亨過去在非洲也是做過港口工程的,難道那些黑人能夠掌握的技術,我們中國人就掌握不了?”
“不,王先生,你弄錯了。那些黑鬼,怎麼可能掌握得了我們的技術?”庫尼亞滿臉不屑,“我們在非洲做的工程,到現在仍然是我們派去的工程師在進行操作,黑鬼們是不可能掌握得了這些操作技術的。”
翻譯這回沒有再避諱什麼,認真地把“黑鬼”這個詞也向王根基做了翻譯。王根基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只要這廝敢於口無遮攔就行,就衝着他這番種族歧視的言論,德國使館就沒法替他開脫了,屆時中方就可以有理由和德方扯皮,直到把這件事情扯到德方也不敢再追究下去。
庫尼亞喋喋不休地說了一通,終於有些累了,這才停住嘴。王根基看了看他,說:“你說完了?”
“暫時就是這些吧。我想知道,那個叫邵琦的混蛋現在有沒有被抓進警察局,還有,你們有沒有通知德國大使館,我要把這個情況向我們大使館進行報告。”庫尼亞說。
王根基搖搖頭,說:“庫尼亞先生,你剛纔說的情況,我還需要再去核實。在事情得到覈實之前,我們不能擅自抓人,因爲中國是法治社會。至於德國大使館,我們已經派人去通知了,如果順利的話,我們的信使估計會在後天下午趕到京城。”
“什麼?後天下午?”庫尼亞瞪起了眼睛,“爲什麼需要這麼長的時間,還有,你們爲什麼不能給德國大使館打個電話通知他們?”
“很抱歉,我向郵電局瞭解過了,這幾天紅山市的電話交換機正在檢修,長途電話打不出去。至於我們的信使,他們沒有買到明天去京城的火車票,所以只能後天啓程。”
“你們這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你誤會了,庫尼亞先生。”
“我要控告你們!”
“會有機會的。”王根基說。接下來,他就不再和庫尼亞逗咳嗽了,而是向門外喊了一聲,呂江鵬和張棟應聲而入,王根基吩咐說:“你們給庫尼亞先生換一間病房,用不着這麼豪華,隨便找一個單人間就可以了。另外,專職護士也撤掉,吃飯按照醫院的病人標準。你們派出所要另外派人來對他做筆錄,好好問一下他是如何因爲發表了不負責任的種族歧視語言而與我方人員發生糾紛的。”